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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   “寄奴?”

      “是寄住的寄。”刘裕向着面前的贵人解释。

      从身份上来说,他只是个“小卒”,需要经过孙无终的引荐,才能走到有地位的人面前,但他今年,其实已过了三十岁。

      一个出身底层的人,哪怕是在北府军中,也需要花费这样多的时间,才能站到人前,这便是今日的现状。

      好在,刘裕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以他今时的年龄,也已可以坦然地提及往事。

      “家母诞下我后不久,就因产后疾病而死,我……父亲无力负担养育一个孩子,想将我丢了,是姨母垂怜,将我接到家中抚养,便起了个寄奴的小名。”

      “原是如此。”王神爱若有所思。

      寄奴啊……

      她也只是恍惚了一瞬,就道:“那就你了。”

      孙无终面颊一抽:“就……就这么定了?”

      他是在推荐人选的时候,拿出了他认为最合适的答案,但也不能这么草率吧?

      王神爱道:“我让你筹备精兵,你没有上来便排出二百个人,而是说明日午时前选完人,可见你这将军当得并不轻率。”
      “再看这位刘司马,一看便知在习武事上未曾懈怠,还目光清正,为人沉稳,也不怵提及家世过往,是个实诚的好兵,这卫队统领的位置他自然能做。怎么?反而是你这个举荐之人少了些胆量?”

      孙无终猛地一个点头:“您说得不错,他能不能扛起重任,您一试就知。”

      王神爱拊掌,“这才像是要上战场的人该说的话。”

      “刘将军——”

      刘牢之立刻上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刘将军”三字从王神爱口中说出的时候,同在此地的孙无终和刘裕,都朝着他投来了一个羡慕至极的眼神。

      刘牢之却莫名一阵后背发凉。

      王神爱道:“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别忘了我先前与你说的话。”

      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司马道子父子的部从兵进建康,会不会退兵还是未知数。

      无论先前,刘牢之到底是在评估战局还是当真怯战,现在都必须拿出强硬的做派来。

      兵权,她已经交给他了,但愿别让她失望。

      刘牢之连忙行礼应道:“请太子妃放心。”

      他起身就见,太子妃已缓步走下了城楼。

      若只看她的仪态与身形,同另一侧的北府军几乎形成了两个极端。

      东晋皇室的奢靡之风、魏晋士人的衣袂飘逸,在她的衣着上依然有着极为鲜明的体现。

      可奇怪的是,眼见刘裕跟上了王神爱的脚步,他甚至觉得,还是太子妃的背影更为高大一些。

      仿佛,在重新走入宫城的那一刻,扛起了建康气运。

      ……

      “北府军中将士每日军粮几何?”

      刘裕讶异了一瞬,就见王神爱已回过了头来,又问了一次,“你是北府军中出来的,算算年纪也在其中时日不短,这几年间,北府军中将士每日军粮几何?”

      刘裕答道:“非战时一日约莫三升,战时略逊于五升。”

      “这食粮……似乎大有不足?”王神爱略一思量,得出了结论。

      刘裕的目光一闪,并未答话,但已给出了默认的答案。

      不过他这沉默,也因太子妃这句快速得出的判断。

      晋朝皇室并未东渡的时候,还闹出过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再加上近年间北府军的粮饷大大削减,刘裕险些以为,上头的人都不知道寻常士卒该吃多少饭了。

      王神爱道:“我前日翻起了晋朝先祖的手札,提到昔日高祖宣皇帝与诸葛孔明交战时的情形,其中说到,若在军中日食三升,都是病人的表现了。如今征调北府军护驾,总不能让他们吃不饱饭。”

      “明日选出的亲卫,更要另行训练,配备精甲,不求以一当十,也得有胜过三五好手的本事,更不能短了吃用。”

      刘裕提醒道:“先时有朝中敕令,自司徒以下,不可多于日廪七升。”

      “这规矩是谁定的?”王神爱冷嗤一声。

      刘裕哑然:“……会稽王。”

      司马道子定的。

      行了,他好像不用多说了。

      王神爱:“他人都已经死了,这条规矩就自此作废了吧。北府军和亲卫的米粮,我来想这个办法。”

      次日被召集入宫的北府军精锐本以为,被遴选为内宫亲卫,是要填补宿卫军的空缺,但因多年间积弱,还得与朝廷里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宗室打交道,算不上什么好差使。

      哪知道刚来报道,便已从刘裕这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亲卫军每十日给米一斛(一日十升),几乎是先前的翻倍。

      旬日休假,若并未犯错,还可将部分米粮换成肉蛋荤腥。

      精兵甲胄也已从府库中调来,供给他们随时取用。

      他们先前的颓丧之气当即一扫而空。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让人吃饱饭更能令人精神振奋!这是一条最为直白的道理。

      虽然不知道太子妃是如何办到的,但听她的吩咐总没什么错。

      数日后到访的王珣,却是看着那些分发出去的军粮眼皮直跳:“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粮食?”

      王神爱虽然从太后这里得到了一份懿旨,但并不代表,她真能用太子妃的权力征调国库。

      这些增补给士卒,用于收买人心的军粮,都是她自己出的!

      要这么说的话,那些得到了好处的士卒,也不算感谢错了人。

      王神爱将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像是浑然没听出王珣话中的质疑,平心静气地答道:“你要说,这是张贵人对我保住了她性命的感谢也行,算是她给我的贿赂也行。若无天幕,这笔重礼大概是要落到司马道子手里的,现在归我,也能保她一命,有何不可?”

      张贵人当了起码十年的宠妃,又不是个毫无心计的人,积攒下来的钱财不在少数。起码帮王神爱维系住亲卫队半年以上的米粮,再给北府军一点好处,并不难办到。

      王珣抽了一口冷气,“你收她的东西?”

      “有何问题?”王神爱终于将目光从眼前的书页上挪开,看向了王珣。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书卷不轻不重地压在了桌上。

      王珣立时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睛。

      “别以为我这几日没怎么在人前露面,就不知道你们在私底下都说了些什么。”

      “司马道子父子的私产,比之皇帝也不差多少,由谁去查抄,如何查抄,让你们废了不少脑子吧?现在都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我若是等着这笔钱财充盈国库,再经过层层审核,分发到我这个太子妃的手里,早已让那些士卒饿死了!”

      “还是说,族叔觉得,我该等琅琊王氏的赠予?你们商量出,要如何避过未来的死劫了吗?”

      王珣一噎:“……我已将你当日说的话转告了族中,但王氏家风根深蒂固,要改变处世之道,不是一日之功。”

      王神爱没吭声。

      王珣却觉得,这不是接受了他给出的解释,而是干脆懒得说话。

      当日宫变之时,甚至是次日杀死司马道子时,王神爱身上满是命不由己的惶惑,如今……

      她还恪守着太子妃的“本分”,除了手握一支私兵、铲除朝堂祸患之外,没有做出多余的事情,却像是在平静而孱弱的外表之下,蛰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随时都会如岩浆喷涌而出。

      但再看去,又分明还是先前模样,只是从抻直的脖颈到抬高的下颌线里,都透露着——失望。

      她很失望。

      “这件事,我会……”

      “太子妃!”刘裕忽然自外间匆匆行来,打断了王珣的话。“刘将军截获了一封密报,让我先送来给您过目。”

      眼见王珣也在此地,这位“沉稳”的亲卫首领立刻端正地站定在了一边,再未多说一个字。

      王珣却很难不瞪大了眼睛,试图理解方才由刘裕说出的话。

      什么叫做,刘将军截获了一封密报,先送给太子妃过目?

      这才过了几日!

      王神爱目不斜视,从刘裕的手中接过了这封军情密报,拆开阅览了起来。

      王珣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听到了王神爱皱眉急道:“出事了。”

      他脸色一变:“什么出事了?”

      王神爱语气沉沉:“荆州出事了!”

      朝廷的秩序还未因皇位交接,被重新确立起来,天幕已经带来了额外的影响。

      ……

      东晋的兵马,除了北府军这支特殊的兵力外,其他的地方兵马,大多由门阀士族掌握。

      东渡之后,中央军队的实力出现了惊人的跌落,也让朝廷对于地方兵马的依赖越来越重。

      当门阀在地方扎根,这支地方军就与门阀之间,形成了门生故吏的紧密联系。就算朝廷再想更换统帅,也很难真正将兵权收回。

      荆州军长久处在桓氏的统领下,虽然因桓冲过世而被改换了将领,但依然与桓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的荆州刺史名为殷仲堪,是因门荫入仕,又得到了先帝的信任,让他破格出任。

      偏偏殷仲堪其人,确不太适合做一方封疆大吏。

      他虽然事必躬亲,质朴节俭,但没什么决断的本事,难成建树。

      然而荆州这几年间气候不大寻常,连年遭受水旱之祸,有一年更是有蜀地洪水流入荆州,荆州这头却没能提前做好堤坝的防护,被冲毁了数千户人家。

      统御兵马的事情,更是和处理民生大事如出一辙。

      此次天幕陡降,天子身死,殷仲堪也即刻慌了神。

      在他手下却有个人身份特殊,正是先前司马道子想要杀死的桓玄,当场就向他发起了一番谏言。

      桓玄劝说殷仲堪,此刻最应该做的事,就是联合同样坐镇在外的将领一并向建康而去,先击退王国宝等人组成的叛军,积攒起威望,再静观其变。

      司马氏的两位皇子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位二皇子极有可能没这个胆魄鲸吞天下。

      既然如此,他们没这个必要再做司马氏的忠臣,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总是没错的。

      殷仲堪却不同意这样做。

      他认为,如今各方心思叵测,他们先行出兵,便会惹来非议。从荆州到建康,也比京口等地前往建康更远,反而落了下乘,还不如等待朝廷做出决定由谁继位,或者天幕再度出现,再行决定用兵方略。

      反正,荆州兵力强盛,将来若要北伐,也是一路不可或缺的助力,没人会亏待他们。

      ……

      “荆州兵马明面上因殷仲堪的诏令调度整顿,实际上……”

      王神爱不得不佩服,有些人天生便有成为枭雄的本事,绝不愿意坐以待毙,也不会放弃任何能抓住的机会,“桓玄已杀了殷仲堪,以桓氏旧部夺回了荆州军的权柄。”

      殷仲堪的堂弟娶了桓玄的姐姐,也没改变殷仲堪的死局。

      她对着王珣冷笑了一声:“族叔,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犹豫的代价!”

      她一把收起了密信,喊上了刘裕,“走,我们去找刘将军。”

      可她刚刚迈出门口,便被惊慌失措的宫人抓住了衣袖,“太子妃——您看!”

      王神爱朝着天边看去,就见那块已黯淡了数日的天幕,正在以缓慢的速度重新亮起来,像是先前耗尽的能量重新被人充满了。

      她连忙暂时抛开了荆州之变带给她的震撼,全神贯注地朝着天幕上看去。

      她不能错过这些稍纵即逝的消息。

      不过数息的时间,它就已从隐隐泛着白光,变成了完整发亮的屏幕,先前“掉线”前的画面,也重新浮现了出来。

      让人安心的是,紧跟出来的,正是之前停下的那一句,就好像先前并没有消失过一样。

      只是天幕的背景,从黑夜变成了白昼。

      【为了避免又有人说,我是永安大帝的无脑吹,我会在接下来的篇章,以更为客观的旁观者身份叙述。】

      【说是制衡之时,或许也可以说,这是永安大帝真正的成长之路。】

      【考古学家发掘出的文物中,有一部分是永安大帝的阅读手札。我们可以看到,为了暂时避开一些人的锋芒,为了更快适应变化的时局,这个阶段的永安读了非常多的书,也做了相当多的批注。】

      【有一句话,屡次出现在永安大帝的笔下,作为谋求生路时的叩问——】

      天幕上展现出了一张图片,那是一行字迹,像是竹简上的片段截取。

      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将它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权从何来?】

      “……!”

      若不是此刻人人都在看向天幕,只怕必定会有人看见,太子妃的脸色遽然变得惊愕交加。

      王神爱更是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手,才没将其举起,去揉搓自己的眼睛,以便将眼前的画面看得更清楚些。

      不仅仅是因为,天幕上呈现出的,是一行对这个时代来说缺胳膊少腿的字。

      还因为,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四个字,分明是她的字迹!

      在今日王珣找上她前,还被她留了一行在那本书卷上。

      如果说,那就是永安大帝的字……

      王神爱的眼神都呆滞了,直愣愣地看着那亲切异常的笔画,组合成了一行再清楚不过的证据。

      若没有猜错的话……不,好像不需要猜。

      天幕都已告诉她了。

      她就是天幕所说的永安大帝,那个,以穿越者身份统一南北的盖世英豪!

      ……

      坏了,挟天子谋权篡位的反贼竟是她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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