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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钢琴手不想上黑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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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不知道怎么花的年假总算派上了用场,在方圆发消息给她的时候,张阔已经坐上了回林州的火车。
不怪她动作快,若是在平常,她可能就打打哈欠过去了,但是张阔总觉得消失四年的床有点蹊跷,尤其是这事儿可能还与她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连接有关。
虽然看起来她好像就那么接受了连接的事实,但很明显周围的人并没有出现这种连接情况,还是把这事解决了为好。
手机屏幕上方圆的哭哭表情包还在循环,张阔笑一声,划出界面,看见聊天栏上新加的那个联系人,心下总觉得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她偷偷以公司名义和客户取得的联系,要是公司知道了她可能得卷铺盖走人。
连客服都做不成了就得流落街头了!
张阔害怕地捂住自己的头。
这时下一站上车的乘客坐到了她的旁边,还没等车开动就接了个电话,是用方言说的,但张阔并不陌生。
终点站就是林州,大概这人也是林州的吧。
她将头靠在座椅上小憩,火车偶尔颠簸但她早已习惯,听着身边的乡音,总觉得迷迷糊糊已经到了林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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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睡了,醒醒。”
这是张秋实的声音吗?好久没听见了。
张阔睁眼,脑袋还是沉沉的,却乖乖地手脚并用从被窝里爬出来,眼睛还有些疼。
“真的想学钢琴?”张秋实用手给她顺头发,声线压下,显得难得的温柔。
哦,这是她小时候第一次接触钢琴那次,回家后就吵着闹着要学钢琴了。
只是张秋实当时没有同意,当她耍性子,她便哭着哭着睡着了。
张秋实见她点头,连带着哭肿的眼睛也上下动,捧住她尚且稚嫩的脸亲了一下,“眼睛也哭成肿眼泡了,哪有那么可怜?你要学就让你学好了,这周末带你去找老师,可以了?”
小孩瞪大眼睛,却硬要压抑住面部的欣喜表情,最后从鼻子喷出个透明的鼻涕泡。
张秋实笑她是个脏娃,啪,鼻涕泡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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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电灯打开。
张秋实把菜放到地上,红的白的塑料袋落在脚边,窸窸窣窣的。
“没想到我们娃数学不行,音乐倒是还有点天分啊。”这是张秋实带着她见过老师之后,又拉着她在菜市场买了堆她爱吃的菜回来,一路上张秋实没说什么话,但脚步却轻快极了。
张秋实看着女儿的脸,钨丝灯下那双圆圆的眼睛别提有多神气,不由得叹气,伸手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怎么不遗传到我的数学?”
小孩皱眉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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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小孩在拜厄46条又错了一个音,眼前的乐谱被她一巴掌打得破破烂烂,身后是张秋实正在辅导班上一个学生的数学。
在忍不住叫出声后她连忙闭嘴,紧接着听见张秋实幽幽警告,“钢琴是租的啊。”
她自然不会去迫害钢琴,顶多对乐谱发发脾气。
小小的身躯再次坐直,虽然气急了但也没说要停止练习。
手指搭上琴键,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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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气
被车厢里的泡面味唤醒,张阔将快歪到隔壁肩膀上的头正了回来,狠狠呼出一口气。
可恶,这么香,早上出门没吃饭,现在快要饿死了。
她按亮手机,原来已经中午了。
林州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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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是直接在火车站吃了个蛋炒饭就直奔客户家去的,年假也就五天,尽快解决尽快放心。
正好也是夏天,一个背包就解决了该带的行李。张阔站在客户本人面前,拉了拉身体两侧的包带,环视了下自己身处的这个应该就是客户老家的老式庭院,时不时嗯几声,佯装在认真了解过程。
“买的那个斗柜在这边——还真是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这么大麻烦你们还来帮忙看斗柜的质量问题。”身前的女人像是四十岁上下,鬓角却显得有些花白了。
张阔讪笑,有些心虚,“哪里哪里,斗柜经不起运来运去的,您既然留下了那肯定要帮您看一下这有没有出问题,好方便您日后使用嘛。”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这么有良心的店。”
因为压根就没有公司有这种服务。
院子倒不是什么很特别的院子,装修还像以前留下的没有仔细装潢的模样,周围也是很普通的红砖围墙,放眼望去,院里只有两棵低矮的柚子树,不知道怎么在铺满石阶的地里存活的。
“刘姐您家这院子还挺大的,难怪遭人惦记呢。”张阔跟着刘姐走进房间,像是忍不住地说。
“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遭贼人惦记了,”刘姐摆了摆手,很是头疼的样子,但语气间却有些隐瞒,“本来想搬回老家住的,谁知道出这个岔子,我明明记得那床就是在这里的,不知道怎么就跑我……前夫那边去了。”
张阔看见卧室房间靠墙的那张六柱架子床,心下一跳,却压住说:“您把这床给搬回来啦?那可能还真是记错了,会不会是您之前把这床带到那边去的呢?毕竟相处那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的。”
“那可不一定。”刘姐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张阔屏息,又听她笑笑说,“有可能,最近是真的记性差了。”
张阔点点头咧开嘴笑,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蹲下去看床边的斗柜,这时外面传来响声,刘姐也脚步一转往外走去。
外头的声音嘀嘀咕咕的,只一句“卖不卖关你什么事”比较清晰,其它的张阔也听不清,蹲着身子低头拿出手机玩消消乐,还剩五步的时候屏幕上还有很多没有消干净,张阔心想这局要完,却听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张阔拇指快速息屏,手撑膝盖站起来,转头看向来人,“给您看了刘姐,斗柜没什么问题,可以正常使用。”
然后语调一转,顺口一问的样子,“您朋友来找您了?”
刘姐像是想起什么,撇撇嘴,对她却还是好声好气的,“没事,是我前夫,一个赌鬼。辛苦你了小张,留下吃个晚饭吧?正好我女儿等下也要放学了。”
张阔心想这前夫来得正合她意,在这里待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摆摆手往屋外走,“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公司该做的,您留步吧,我这边还要去访问别的客户呢。”
刘姐也没多挽留,只将她送到院子门口,看见门口停的车还忍不住哼了一声。
总不能是哼我吧?
张阔朝她哼的方向看去,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的引擎盖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穿工装短裤的男性站在那儿,踩着拖鞋,刚好遮住脸,像是车出了什么问题似的。
等刘姐将院子的门关上,张阔的肩膀这才耷拉下来,恨自己无法答应刘姐的邀约,火车站的那顿蛋炒饭量有点少了,她现在就有点累了。
但事情还没做完,她看了看天边的夕阳,拨拨脖颈处被汗黏住的头发,抬脚向车前的男人走出五步。
一、二、三、四、五,站定。
张阔微笑,稍稍倾身,“师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男人转头,一张棕黄的脸像是一晚上没睡似的,稍显油腻,他拿一双带有红血丝的细眼睛盯了她几秒,随后“嗤”了一声,腮边的横肉抖动几下,“妹子你是来收这床的吧?”
张阔记起刘姐说的那句“那可不一定”,心里想着可不是么,做工良好的黄花梨木床,卖了就是百万到手,就算是前夫,也难免不惦记的。
张阔嘴边的笑意扩大,并不否认他说的话。
男人不再看她,弯腰左手拧开一个容器的盖子,将一瓶矿泉水倒了进去,“你别打那床的主意了,我老婆就是和我闹矛盾了,这床她不卖。”
说着他用力关上引擎盖,从裤兜摸出包烟,夹烟的手指指甲盖有些发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和刘姐吵架了,居然还有些抖,看得她忍不住想笑。
张阔循序渐进,顺着他的话说:“难怪呢,刘姐看着也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卖,我们老板说能给这个数,她也还犹豫。”
她按照心里的猜想往上加了加,比了个六。
手抖哥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一撇之前的态度,“妹子你是说真的?”
“骗你干嘛?”对不起就是骗你的。
“个娘老子,那畜生哄我。”手抖哥骂了一句,张阔心虚地抖了抖,但还是开口道,“大哥你也去问了价?是我们老板出高了?”
“没高没高,”手抖哥拉住她,把副驾驶的车门拉开,“妹子你去哪里?搭我的顺风车啊。”
张阔只犹豫了一下就上了车。
她就知道,这男的早就找好了下家打算把这床卖了,现在听她报价高出不少,才想换个买家。
“大哥你送我到市中心就好。”她坐到副驾驶,扑面而来一股烟味与汗味混合的味道,随着男人的上车还多了股槟榔味儿,熏得她有点恶心。
张阔心中思忖着这男的不光是个赌鬼还是个烟鬼,看着也不聪明,不知道怎么把那床移到自己家里的。
驾驶座车门被“嘭”地拉上,手抖哥插上钥匙朝前慢慢开,正要细问,却听身旁的姑娘说:“不过我们老板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了,这床可能还有点诡异,怎么会消失四年又出现呢?该不会风水不好吧?”
她用余光观察手抖哥的脸,叹气,“也可能这是刘姐哄我的吧?这么好一张床自己留着也不是坏事,可能她并不缺钱,不打算卖吧。”
“她卖的她卖的。”这一连串下来,手抖哥倒不知道先解释哪个好了,直接急切开口。
“是她卖还是你卖?”张阔接话,语气含笑。
男人手握方向盘,缓缓转头盯着她的脸,忽然觉得这姑娘先前看着像条狗一样无害,此刻的眼睛却黑得有点吓人了,连带着让他的脑袋都有点糊了。
“我有个朋友,身上出了件怪事,”张阔自顾自说下去,“前不久忽然就能和四年前的人联系上了,那人说能帮她一件事……”“别乱说话。”
话被男人打断,语气沉沉,张阔心脏咯噔一下,理智告诉她有点不对。
她握紧了包带,试图让气氛别那么奇怪,“开个玩笑。”
可手抖哥明显认真了,“你知道些什么?”
张阔讪笑,看向窗外,车是开往市中心的没错,但暮色四合,这段路也只偶尔飞过几辆车。
手机铃声骤然在车里响起。
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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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照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谢谢学姐,音乐会你一定要来呀。”她微翘的眼眯起,扬起脸,两侧的直发落下,显得下颌的转角更精致了。
对面的人一身棉麻服饰,简单古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一定有时间,不知道我男朋友会不会约我。”
“学姐你有男朋友?”沈照脱口而出,引来对方的疑问眼神。
“好吧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女生。”沈照毫不遮掩地说,并不在意自己的话是否有些不礼貌。
也不怪她这么想,沈照手指轻松地在桌上一点一点,何加焉是她在林州音乐学院的学姐,虽然不是一个专业的,但都同样是钢琴系,因此大学的时候两人就有合作过一些表演,即使在她出国后也并没有断联。作曲专业的何加焉在大学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才般的理解力和对理论掌握的纯熟先不说,一张帅脸就足以吸引大家议论了,再加上大学期间她也确实没有谈过男朋友,关于何加焉喜欢女生的猜测也就不胫而走了。
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何加焉本人也没多在意,只低头喝了口咖啡,尖尖的下巴隐藏在从耳后掉落的黑发里,笑道:“大学毕业在一起的。”
沈照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还是倾身向前调侃道:“好嘛,那有机会的话可以把他带来音乐会。”
然后话锋一转,“到时候我再邀请我姐姐过来,大家可以一起认识一下。”
何加焉不置可否,看向沈照容光焕发的脸,深邃的眼眶里长而密的睫毛无所谓地搭下,从约她出来到现在,沈照已经不自觉提起这个姐姐很多次了,以前倒从没听她说过自己还有个姐姐,像是凭空从石头里跳出来的。
“正好,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前几天和她说的音乐会的事情她还没回我。”沈照表情稍带歉意,等来何加焉的颔首默许才拿起手机。
她找到张阔的名字,按下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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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还在响,张阔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
“大哥我接个电话……啊!”
下一秒手机被打飞,手抖哥刹车冲过来,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你想报警?你要报警是不是!”
“难道你没有后悔的事吗!你说!你说啊!”
有有有!那也得你把手从我脖子上拿开我才能说啊!
张阔被掐得面色通红,额角青筋凸起得像是要先一步炸开了似的,她用力捶打试图扒开男人的手,连脚也踢上去了,但身前的人始终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脸快要贴上她,一股槟榔味也喷在她的脸上。渐渐地她进气越来越少,眼白都要翻过去,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忽然莫名回想起小时候的课文,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张阔欲哭无泪,因为自作聪明的我自作聪明了一下,现在就要死了。
在她真要晕过去的时候,男人反而松开了手,坐好继续开车,开始对她诉说自己的故事。
“你不明白,”手抖哥语气平静,“我和我老婆相处快二十年了,还有个女儿。”
张阔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边咳嗽一边后怕地大口大口呼吸。
“就因为赌钱欠债,现在连老婆孩子都要走了,她非要离婚搬到老家,怎么求都求不好。”
张阔面无表情看他表演。
“是上天……”手抖哥的声线抖动了一下,“是上天给了我重来的机会,让我和四年前的朋友连接,谁能想到四年前的举动还能改变现在呢?只要他帮我把床从我老婆那里移走,我就能把这床卖掉,有了更多的钱,我还怕不能重新开始?”
张阔注意到一点,“你怎么知道和你连接的是你朋友?”
手抖哥瞥她一眼,“声音确实有变化,身份信息也是空白,但我能感觉出来。”
“那现实生活中你的朋友知道这事吗?”他说的话还怪魔怔的,让张阔忍不住问。
“不知道,我问过他,他完全不记得搬床这件事。”
也就是说四年前的改变会切实影响到现在,但记忆仍然是滞后的,甚至是不会变化的。
张阔抚着脖子低头思考,忽然觉得外面的世界有些太安静了。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这不是开往去市中心的路了!
“大哥你现在是开哪儿去啊?”张阔看向身侧大哥平静的脸,却隐隐约约感到那平静下有些狰狞,小心翼翼发问。
“林州火葬场。”大哥吐出这几个冰冷的字。
张阔瞪大眼睛,反应了几秒连忙大喊:“大哥你冷静点!这是违法的,大哥我真不报警,你要是做了错事就真的没救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报警,我已经不相信你了,把你解决了,我再让我朋友帮我把那床搬回来。”
不是吧大哥,追妻的是你火葬场的却是我!
她沉默了,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个疯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手抖哥见她安静下来,侧头看她一眼,却看她开口,“大哥,我们来打个赌吧。”
他没说话,等张阔继续说。
“你赢了,我就彻底闭嘴还劝我老板把那床买下,我赢了,你就放我走,我离开林州。”
手抖哥嗤笑一声,似乎并不觉得输了对他有什么损失,而且即使他输了,也不是不可以反悔,但他赢了,那可是六百万。
“怎么样?看谁赢面大。”张阔说。
“赌什么?”
张阔咽了下口水,很紧张的样子,“你把右手伸出来。”
“干什么?”手抖哥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伸到她的面前。
“啊——”
下一秒,张阔用力一扭他的手腕,他的腕骨内便如同针刺般剧痛,几乎瞬间就脱了力,他气急,左手松开方向盘,任由车子乱飙,握拳朝她的头袭来,却没张阔手臂拎起的背包快,那包的内侧装了个保温杯,在他头上应声一响,便将他砸得晕了几秒,还没等他缓过来,又是哐哐几下重击。
张阔胸口急速起伏,见人彻底晕过去也不敢放下背包,黑发散乱,黏在颈侧,扬起头笑开了。
“哈!”
“还赌呢?赌一辈子了不知道自己手气差啊?”
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吸烟的时候用的右手,看着也不像左撇子,偏偏使力的时候用的都是左手,而且再生气也不至于抽根烟就抖吧?
张阔咧嘴看向自己的左手,谁能比她更清楚tfcc损伤的症状呢?
正要推开男人自己操控方向盘,马路前方两盏大灯朝她射来,随之响起急促的喇叭声。
张阔眯起眼睛,第一反应想,哦这是一辆车。
气囊弹出来的那一刻,她想,不是吧,今天真要死在这儿?
彻底晕过去前,张阔什么也想不动了。
不对,她还是有想的。
算了累了死了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