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洌玉

2、距离

　　安瑶踏入摄影工作室时恰好听见一声压抑的低吼："灯光位置错了多少次了？这样的打光也敢用？"

　　她愣在门口，看见轩沅站在布景前，眉头紧锁。几盏专业补光灯的惨白灯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几分陌生的冷峻。一个年轻的助理站在灯光架旁，手足无措地捏着遥控器，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对...对不起，轩老师，我马上调..."

　　"等等，"轩沅突然抬手，声音冷静了些，"说说看，问题在哪里。"

　　助理咬着嘴唇，半晌才开口："主光源太直接了？"

　　"然后呢？"

　　"侧光和背光的比例..."助理偷瞄了一眼轩沅的表情，"没有层次感，显得很平..."

　　"补光呢？"

　　"角度太低，在模特脸上投射出不自然的阴影..."

　　轩沅走到灯光架前，调整了一盏补光灯的位置和角度。柔和的光线倾斜着洒下，在布景上投射出细腻的明暗层次。"看到了吗？光影是用来写意的，不是用来刻画的。去准备一下，一会儿重新打光。"

　　助理如蒙大赦，快步往器材室走去，与安瑶擦肩而过。她闻到一丝紧张和忐忑的气息。

　　"来了？"轩沅回身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他关掉刺眼的补光灯，室内重新被自然光笼罩。"抱歉让你看到这个。"

　　安瑶摇摇头，将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她忽然想起那天夕阾下他说话时的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只是此刻再看那盏被重新调整的补光灯，她似乎懂了些什么。

　　"你很在意光影。"她轻声说。

　　轩沅略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每个摄影师都在意光影。"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光影当作诗来写。"她望向窗外流淌的晨光，"就像那天，夕阳在练功房里......"

　　她的话没说完，却见轩沅嘴角微微扬起。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淡淡的，却让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所以今天，"他走到器材架前，取下一台相机，"我们用自然光。"

　　"不用布光吗？"

　　"用，但不是现在。"他一边调试相机一边说，"要先了解自然中最美的光影，才能用人造光去重现它。"

　　安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对那个打光角度如此严苛。原来他追求的不只是技术上的完美，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美学理想。

　　"那天的舞，还记得吗？"他一边继续调试相机一边问。

　　"记得。"她点头。那支舞她后来又练习了很多遍，想要找回当时的感觉。

　　"很好，"他抬起头，"今天我们就用那支舞，但不要刻意跳给相机看。就像那天一样，当我不存在。"

　　安瑶站在摄影棚中央，柔和的晨光从东面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熟悉的钢琴声响起，是同一首《月光》。

　　当她睁开眼时，却发现轩沅并没有立即举起相机。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这让她想起方才那个助理惶恐的样子，突然明白他对光影的执着。

　　"可以开始了吗？"她轻声问。

　　"等一下，"他走近几步，"你在想什么？"

　　"什么？"

　　"刚才，"他的声音依然平静，"看到我说助理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安瑶一怔。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我在想...您对光影真的很执着。"

　　"会觉得我太严苛吗？"

　　"不会，"她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浅笑，"反而觉得...很打动人。"

　　轩沅挑了挑眉："哦？"

　　"因为，"她望向窗外流淌的光线，"能被这样要求的人，其实是被当作艺术家在培养。"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轩沅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得让人读不懂。片刻后，他轻声说："你说得对。"随后举起相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开始吧。"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像是晨光中流淌的某种静谧力量。那一刻，安瑶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这个男人内心最珍视的东西。

　　音乐缓缓响起，安瑶闭上眼，让身体随着旋律流动。晨光比夕阳温柔，少了几分金色的张扬，多了一份澄澈的宁静。她的舞姿也随之变得舒缓，像是清晨初醒的蝶翼，又像是晨露滑落的轨迹。

　　咔嚓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她能感觉到轩沅在不同的角度移动，但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就像一个捕光者，耐心地等待每一个值得定格的瞬间。

　　"很好，"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让光线流过你的指尖..."

　　安瑶顺着他的话，伸展手臂。晨光透过她的指缝，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的动作越发舒展，像是要拥抱这温柔的光芒。

　　突然，音乐停了。

　　"等一下，"轩沅放下相机，快步走向门口。那个年轻的助理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重新整理的打光方案。

　　"轩老师，我把光位都重新规划了..."

　　"先等等，"轩沅回头看了一眼沐浴在晨光中的安瑶，"你看看现在的光线。"

　　助理愣了一下，认真观察起来。

　　"告诉我，"轩沅的声音不再严厉，反而带着某种循循善诱的意味，"自然光是怎么勾勒出她的轮廓的？"

　　助理盯着安瑶的剪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是层次！主光源虽然来自东面，但经过玻璃的折射和空气中的微尘，形成了多重柔光...这种效果，用人造光的话..."

　　"对，"轩沅露出一丝赞许，"记住这个感觉。等下我们要用灯光重现它。"

　　助理连连点头，眼中的惶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美的领悟。

　　安瑶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泛起微微涟漪。原来他不只是一个严苛的导师，更是一个懂得启发的引路人。

　　"抱歉打断了，"轩沅重新走回她身边，"继续吗？"

　　安瑶点点头，却在他举起相机时开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那天...那幅画，"她鼓起勇气，"真的存在吗？"

　　轩沅的手指停在快门上，目光略显诧异。片刻后，他放下相机，唇边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觉得呢？"

　　"我找过，"她老实承认，"但没找到。"

　　"因为那不是一幅画，"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脑海中浮现的画面。"

　　安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准备好了吗？"他重新举起相机，声音依然平静，"让我们把这个画面变成真实的照片。"

　　音乐再次响起。这一次，安瑶跳得格外投入。她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跳给镜头看，而是在帮他完成心中的那幅画。晨光在她周围流转，而他在光影中捕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诗意。

　　咔嚓声渐渐和着钢琴声，成为这个清晨最美的和弦。那个年轻的助理站在角落，安静地观察着自然光的变化，像是也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美好。

　　直到太阳升得更高，晨光渐渐变得明亮。轩沅放下相机："今天先到这里。"他转向助理，"现在，告诉我你的打光方案。"

　　安瑶收拾背包准备离开，却听见轩沅在她身后说："下周二，同一时间。"她回头，看见他低头检查相机，语气依然平静，"我们要把每一个时辰的光影都记录下来。"

　　"好。"她轻声答应。

　　走出工作室，晨光依然温柔。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些照片里的自己，是否真如他心中的画一般美好。但她知道，还要等待。就像他等待最完美的光影一样，她也要学会等待最好的时机。

　　转角处，她听见他在和助理讨论打光的声音。严厉中带着耐心，执着中透着温柔。她莞尔一笑，加快了脚步。这个早晨，她似乎认识了一个全新的轩沅，也认识了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