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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南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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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有约么,秦法官。才十分钟?”
蔺长同朝他笑着,眼尾却泛红。
明明才半个月没见,这种感觉竟称得上久违。秦与定定地望着他,良久,终于也偏头一哂,“你……”
这才是你蔺长同啊。
秦与那是一个很难过的笑。他说:“何必等我。”
“带你去包扎,以及,有话问你。”蔺长同最后也没说是不舍得。
秦与说:“包扎就免了。早点问完,早点……”
“去南吕雅居吗?”蔺长同打断他,“上次在那,我跟你推诚相见,这次,换你向我坦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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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天阶,南吕雅居。
壁灯的暖光在木墙上晕开,视线越过桌上的青瓷花瓶和花枝,对面是蔺长同含笑的眼。蔺长同把瓷瓶往边上挪了挪,和秦与对视。
“想吃什么?”他柔声说。
“我……都可以。”
“马踏湖脆莲藕?”
“……嗯。”
“熏东海白鲳?”
“……”
秦与一点点垂下视线,不再应声。
蔺长同也不催,就陪他一起沉默着,直到菜品被端上来。
一片安静里,秦与夹了一片莲藕放进嘴里,脆生生、甜丝丝。才回神似的,他轻声问:“你想听什么?”
蔺长同说:“想听听,你躲我的理由。”
“因为……我心里有人。”
“说来听听。”
“……”
又吃了一片莲藕。秦与斟酌一阵,说:“我初恋,你见过。在剧本社的那位,他叫林幼。”
“嗯。”
“我们只谈了一年。那一年里,我的家人一直在介入我们两个,对他言语辱骂、人身攻击,甚至四处败坏他的名声。我也想尽早脱离这个环境,但不能。大二的时候,他跟我说:‘我也才二十岁啊……我做错了什么?’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我们分手了,我也再没谈过恋爱。后来我买了房,搬了出去,但只听说他结婚了,后来还生了孩子。我……总之,我还爱他。”
说完颠三倒四的一堆,他才抬眼去看蔺长同。他发现他一直注视着自己。
蔺长同只“嗯”了一声,起身盛一碗白鹜鸭汤放在他手边,才说:“可是你尾戒内圈,刻的不是他的名字。”
秦与望着他,再一次陷入沉默。
像一只被揪住尾巴的狼,他站起来,说:“就这样吧。我去结账。”
就这样吧,就说这么多吧。别再问我了,求你了。就让我一直单一辈子好了,不然你会和林幼一样落得那样一个……
“我结过了,”蔺长同说,“要走,我送你。”
见秦与要拒绝,他说:“就到门口。”
“……好。”
天确实凉了。
再亮堂奢华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市夜景中的一点,风一吹,就被叶子遮住了。
树荫底下,两人并肩而立,西服敞开,衬衫边角在风里瑟瑟轻晃。
秦与没偏头,径直下了台阶,“走了。”
“等一下。”
“……什么事?”
“你回头看着我,有话和你说。”蔺长同说。
没法,秦与回过头。
夜色里,那个人的面容在路灯辉映下不甚清晰,眼睫轻颤。
“你不是爱他,你不明白吗。”
蔺长同温声说:“你多记仇啊。你只是恨他当年没有勇敢一点,却又明知这不能怪他,所以才顶着爱的名义,一恨十三年。可你现在有我了,秦与。我比他勇敢,也比任何人勇敢,甚至比你还勇敢一点。你爱我,承认吧。我什么都不怕。”
你爱我,承认吧。
我什么都不怕。
秦与心底一震。
即便他先前那样说,这个人却还是什么都能看出来。十三年,他真的很孤单,也很懦弱,他不想谁再为他承受谩骂了,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这是最两全的办法,把伤害降到最低。但他又多希望有个人能靠他近些。如果可以,那个人最好是蔺长同。
“秦与。”蔺长同声音很轻,“说你爱我,我就带你走。”
风很轻。叶子又落了几片,缓缓下降,格外温柔。
秦与看着他,所有理智、所有防线、所有坚守全都溃不成军。这句话成了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
面前人抿出一个笑,等了他很久很久。
他用了很久很久,听见自己哽咽着说:
“我爱你。”
几乎是话音未落,他就被蔺长同扣住左手,随后鬼使神差地任他牵着自己走。
蔺长同的掌心是热的。
秦与垂眼,看着两人相扣的十指,后知后觉的地问:
“去哪?”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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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后飞驰的一束束灯光投在窗沿上,像流星划过。秦与坐在副驾驶,看看窗外,再看看蔺长同,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蔺长同第无数次瞥了他一眼,“笑什么呢,秦法官。”
“开你的车,这是高速。”秦法官说。
“好好。”
秦与又笑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你?”
蔺长同挑眉:“没看出来;你藏得很好。但是我不赌一赌的话,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好好的,就像有细密的刺扎进心底,秦与甜蜜着又一阵心疼,他牵过蔺长同的右手,捏了捏,安慰道:“你赌对了。”
蔺长同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并有点享受这种光明正大的感觉。他说:“倒是你,看不出来我在追你吗?”
“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有对方也喜欢自己的错觉么。我以为是错觉。”
“嗯嗯,错觉。领带还我。”
“不还。”
“凭什么不还?”蔺长同又瞥他一眼,就看见他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我男朋友送我的,凭什么给你。”
“你要脸吗?”蔺长同没忍住。
秦与:“不要。”
两人都不是会在大街上卿卿我我的人,都比较……嗯,成熟。所以这会儿搁车里你一言我一语闹得格外欢实,好像刚才街上牵个手就脸红的老男人不是自己似的。
蔺长同说的“家”,就是指北苑平安里那处房产。车停在楼下,秦与解开安全带,正要开门下车,蔺长同忽然拉住他的手,有挽留意味。
“嗯?”秦与回眸望向他。
天色很晚,没什么光线。四下一片安静,连虫鸣也没有。
车里很黑。
蔺长同不答话,视线在人眉眼逡巡。秦与就在一片漆黑里静待下文。他们心跳都很快。
于是蔺长同一点一点,俯身贴近秦与。一点一点,终于在越来越不平稳的呼吸里,越过最后一线距离。
他吻上他的唇。
温软,像他滚热的心。
秦与被牵着左手,被触碰脸颊,唇贴着唇,泡在杜松子酒里片刻微醺。
这是一个干净的吻,却让他心脏剧烈跳动像坠入痴情长河。
彼此呼吸分开,秦与抬起另一只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唇瓣,轻笑起来。他指了指楼上:“就这么迫不及待,嗯?”
“不是,”蔺长同拨弄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哑声说,“我怕你下了车就走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秦与鼻尖一酸,又是一片心疼,好像心脏被人猛地攥了一把似的。越感觉到蔺长同在乎自己,就越知道蔺长同有多难过。
都是他不好。
他起身摁住蔺长同的肩膀,将人措手不及压在座位上,把吻落在他发际,落在他濡湿的眼睫,落在他鼻尖,最后亲在唇角,承诺:
“不会。”
随后不容拒绝地吻上去,一边怜爱蔺长同软糯的唇,一边又强硬地把舌挤进齿关,彼此唇舌勾连,缠绵。
秦与太久之前就想这样吻他了。
喘息里,蔺长同能听见两人又重又快的心跳。他闭眼,吻里是炽热、侵略、占有、标记、补偿,独属于秦与的气息包裹得他透不过气。
那就沉溺。
“……”
蔺长同双手抵在秦与胸口,喘着气后仰。秦与这才放开他,目光依依不舍地落在红润水灵的唇瓣上,移不开眼。他喉结上下滚动,又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取下戴在小指的尾戒。
“秦与……”
“嗯。”
秦与两指夹着尾戒,掌心按上蔺长同左心口,在男人急剧的呼吸和心跳声里,把戒指推进了西装胸部的开袋。
同时再一次亲吻他。
他贴着他的脸颊说:“尾戒码数小,恐怕你无名指戴不上。那就放手巾袋里吧,离心脏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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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楼只有十八层,而蔺长同就住在第十八层。秦与跟在他身后进到室内,才突然发现,这也是间复式,跟自己刚卖出去的那套房连户型都一样。
蔺长同看他惊讶,笑道:“我也是去了你家,才发现咱俩审美这么像。”
秦与说:“可惜我把那套房卖了。”
“正好,你住过来吧,”蔺长同说,“大床分你一半。”
秦与笑了:“只分我半张床?”
蔺长同随手一指,“你自己转转,再回来问我这个问题。”
其实这套房里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一方面是过分干净了,还一方面大概是房主人心情抑郁。不过秦与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就知道蔺长同是让他看什么了。
鞋柜里,拖鞋,四双——两双凉拖,两双棉拖。浴室,毛巾,挂了四条——两条擦脸巾,两条擦手巾。牙具,两套。餐桌前,两张椅子。床上,两个枕头。打开衣柜,两套睡衣,还是情侣款。
秦与眯起眼,看向身旁抱臂的蔺长同——“你意淫我?”
蔺长同抬手就给他一锤。
秦与挨打还笑了好几声,他问:“一直等着我入住呢?”
“嗯。我不往家里带人,也没别人的份。都是你的。”
“从什么时候准备的?”
“六月份,在南吕雅居请你吃饭之后。”
秦与挑眉,俯身逼近蔺长同,一直挤得人节节后退贴上墙,才说:“那么早就喜欢我了?”
蔺长同“嗯”一声,偏头避开秦与的鼻尖,“喜欢你这事儿吧,怪我。当初卡了双商,卡了颜值,卡了气质,什么都卡了,忘了卡性别。”
“最好别卡。”
秦与说完,压着人亲了一口,伸手就往下摸,被蔺长同一把抓住。
蔺长同:“别闹,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他要不说,秦与都忘了这事了,疼都忘了疼,这会儿忽然提起来,好像确实手上、脖子上沙沙的,于是任蔺长同把他摁到沙发上。
蔺长同拿了医药箱过来,捏着他的手掌细看,除了指关节有薄薄的茧之外,都细皮嫩肉的,被玻璃渣一硌,好多地方都划出了小细口子,小范围地破了皮。他叹口气,开始用棉签蘸着碘酒给他清理,一边消毒一边注意着还有没有小玻璃碴残留,“疼吗?”
秦与笑说:“你亲亲就不疼了。”
蔺长同无奈扫他一眼。
秦与看他继续专心为自己处理伤口,消毒擦药,费了好几根棉签,再用纱布轻轻地绕着掌心从虎口裹了两圈,捏着手指晃了晃,确定不影响动作之后,拿胶布粘上。
包扎好了,蔺长同牵起秦与的手,在白纱布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拍拍秦与的脑袋:“不疼了啊。”
惹得秦与沉沉笑了好几声。
“转过去,”蔺长同坐在他边上,“让我看看你脖子。”
秦与立马说:“我脖子没事,别看了,就手伤了。”
蔺长同信他才怪了,扯着后领子就给人拽过来了,往下一看,顿时倒嘶一口冷气——“秦与!你都不知道疼的吗!!”
那半指长血肉模糊的口子不说,就它底下贴着椎骨那块,还嵌着半块玻璃呢!
他才不管秦与说什么“真不疼”的屁话,转身就要去拿手机:“你等我叫个专业的医……”
秦与拽着他的手把人拉回来亲了一下,“不用。”
“你这样得缝针的!”
“不用缝,不深,自己能长好。”
“你……”
“蔺律师——”秦与软下语气,“我就想让你帮我弄,好不好。不叫别人。”
蔺长同叹口气,很无奈地:“你多大?”
秦与:“你摸摸?”
蔺长同:“滚!”
他口气凶,手上却不敢真的推秦与一把,只能指着他鼻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后小心翼翼地给他把西服外套脱掉,一颗颗地解衬衫扣子。
才解到第三颗,布料耷下来,蔺长同就看见了秦与心脏处的疤,他伸手想摸一下,但又缩回去,不小心红了眼眶。他越解越难过,一道、两道、三道疤全露出来了,他眼泪也跟着往下滚。
秦与见了恨不能比他还心疼,赶紧把人搂怀里哄:“怎么哭了啊宝贝儿?嗯?不难过不难过啊,我不疼,落疤的时候就没什么感觉,这又过多少年了,嗯,好不好?宝贝儿,不哭了乖,哭坏了怎么办?”
蔺长同说不出话,只一个劲抹眼泪。一是心疼,一是自责。三年前他都害秦与差点丢了命,三年后又让秦与为自己打架受伤。他特别想跟秦与说“对不起都怪我”,但此情此景说出来又显矫情,他只好忍着不哭,更温柔地替秦与脱掉衬衣,然后拿起小镊子。
“你忍一下。”蔺长同带着鼻音,小心翼翼地夹住玻璃片往外拉,原本凝固的血块又被拽开,带出里面又开始渗血的嫩肉,看着都疼。
秦与轻笑着:“我不疼,你放开了弄。”
蔺长同眼泪又溢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疼。”
“真不疼,”秦与说,“是你就不疼。你给我缝针我都不用打麻药。”
这人真是……
蔺长同接不上话,只是比先前更理解秦与为什么宁可把自己闷在壳子里也不谈恋爱了。换他也看不得心上人受伤,那比自己受伤还疼一万倍。
他一声不吭地给秦与消毒、上药、贴纱布,最后轻轻吻在他后颈的皮肤上,“好了。”
秦与觉得痒,歪了歪头,刚伸手要往后摸,就被蔺长同一下擒住手腕。
“不许摸,睡觉去。”蔺长同拽着他起来往楼上卧室领。
秦与忍着笑,跟他上楼,一边走还一边说:“蔺律师,我还没换鞋,也没洗澡,你就把我往屋里带?”
“是你的话就没关系。”蔺长同让他坐在床边,“想换鞋我去给你拿来,你先换睡衣,但是不能洗澡。”
秦与故意说:“在蔺律师这,不洗澡也能换新睡衣吗?”
蔺长同如他所愿地又重复了一遍:“是你的话,就没关系。”还说:“你要是不洗澡会不舒服,我就接缸水给你擦擦。”
“才刚谈就这么伺候我?”秦与笑吟吟地,握住蔺长同的手来回捏着,“我没事儿,才多大点伤,一会儿自己去洗就行,你歇着。”
“你这手都这样了,还行呢。”
“不勉强,手上是小伤,沾了水也没事。”
蔺长同不放心也不好强求,只能叮嘱:“那你自己掂量着,我去楼下洗澡洗衣服。”
四十分钟之后,蔺长同上来了,穿着睡衣。大床上摆着叠好的另一套。
浴室门敞开,热气往外蒸,秦与腰上围条浴巾,赤着上身,正对着擦出一小片的镜子擦头发。
蔺长同真的很服气,秦与把头发洗了、身上洗了,到最后偏偏脖子后面那片纱布没湿,也算个绝活。他快走两步上前接手秦与的毛巾,在他头上擦擦擦:“手疼不疼?”
“一点都不疼。”秦与答。
“把衣服换上,别着凉,我给你拿吹风机。”
“不用。”秦与转过来和他面对面,眼里带笑,“蔺律师,先别管那些。”
蔺长同把毛巾随手搭一边,抱臂打量他,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愣是不知道落在哪合适,浴室里开着灯暖,蒸得蔺大律师脸泛红。他喉结一滚,偏开头:“你想干什么?”
他实在太可爱了,秦与忍不住凑上前和他蹭了蹭脸,才说:“你之前不是想看纹身么。给你看。”
蔺长同听了,眯缝一下眼,“你认真的?”
秦与“嗯”一声,隔着浴巾在自己右侧人鱼线上点了点,“这儿。”
他身材真的很好,肌肉线条清晰流畅,蔺长同轻轻吁出一口气,手指尖搭在秦与的浴巾边上,确认道:“这儿?”
“嗯。”秦与含笑看着他。
于是蔺长同勾住浴巾边,向下拨一点,再向下拨一点,直到一串一指宽的小黑字沿着人鱼线完全暴露出来。其实没秦与说得那么隐蔽,这是个很正经的位置,上面纹着手写体的英文字母——
“Keep on Walking”。
蔺长同一怔,想起什么,抬眼和秦与对视。
那一瞬间秦与就知道,那条平行线,也在遥望自己。
他把人搂进怀里抱着,说:“你那条朋友圈,配文‘一直走’,后面是个逗号。能告诉我下文是什么吗?”
蔺长同回抱住他的腰,低头把下巴枕在秦与肩膀上,说:“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直走吧,尽头有正义,也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