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要去破案》水母母

6、安托万（3）

　　05
　　不知道自己行踪被某人尽收眼底的凌川信心满满地回到政教处。付阳寸头，体育特长是短跑，和钉鞋划痕和残留的胶泥颗粒对得上号；付阳作为付天一的儿子，进出政教处更为方便，也很容易拿到钥匙，有嫌疑却不容易被怀疑。
　　但作为高二文科生的付阳为什么要偷高三理科生的月考试卷？动机上说不通。
　　指望不上摄像头，但时骞那边还拉了一条最直接最容易入手的线索。
　　如果自己直觉出错，就得推翻重来——但自己的直觉很少出错，除非对方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云川。
　　“苏凌川，”越是需要冷静思考的时候，伏地魔越是要来打岔，“说起来你怎么去抓杀人犯的？杀人犯可怕吧，你看你抓了杀人犯，是不是可以被保送到警察学院了？”
　　“这我不知道。”凌川如实回答，“如果能的话我也不走保送。”
　　伏地魔自讲自话：“如果真能保送，学校可以多整点，数据上会漂亮些……”
　　说得好像我不走保送就考不起好大学似的，也说得好像学校里这帮家伙每年都能和自己一样撞上连环杀人犯一样。凌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嘴上仍从善如流：“可以给付阳整一个保送嘛，他不是体育生吗？”
　　“那小子根本不把我们这帮老的放在眼里……一副了不得了翅膀硬了的鬼样，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混子，现在连课都不去上……”
　　“您多关心下他嘛。”
　　“我哪有时间啊，我不忙着招生吗，这么大都要成年了还需要人管着？学校这么好，白天学校管着就够了。”
　　显而易见，伏地魔对这所没落中的老牌名校的教学情况盲目乐观过了头。翘课大王凌川见了伏地魔这副百足之虫将死模样，都觉得有点可怜。
　　不过有一点信息和自己最开始的推理相符，付阳的确是那种性格内向不爱惹是生非、还被至亲忽视的问题少年。
　　靠着偷重要的但和自己无关的考试卷来引起父亲但注意甚至悔恨怜爱，的确是个自损八百杀敌一千的妙招。《四百击》里的小男孩安托万不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安托万碰上的是继父，伏地魔却是付阳亲爹，因此凭借着父亲的显要的身份也许损失说不定还远小于八百。
　　如果这招数是付阳自己琢磨出来了，恃才傲物的凌川也得诚心诚意对他赞赏一句“天才”，但付阳那大脑……够呛。
　　那么，是谁告诉他这个方法的？

　　06
　　时刻恨不得亲手炸掉政教处的主儿却把接头地点定在政教处，时骞有点迟疑。在楼梯口远远看到疯狂朝自己招手的凌川时，他才敢踏进政教处无形的结界，开门见山：“那个打赌的家伙叫李哲，十三班的，但没嫌疑——昨天下午他们班考了一下午班模考。但据程羽心的情报，十三班十四班甚至隔壁文科十五班都有人拿到疑似原题的东西，李哲极大概率只是其中之一。”
　　“辛苦程羽心上课期间还帮我看手机了，替我今晚请她喝奶茶吧。对了，他们怎么觉得这些题是疑似原题的？”
　　“高三试卷多，这些复印件和其他卷子混在一起，所以他本来以为是作业，开始写之后才发现上面有‘第一版’‘初审’之类的标注，并且只有几个人有这些题，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泄题。大部分人都选择无事发生保持沉默，只有这个李哲没脑子的大张旗鼓四处嚷嚷，还不忘给程羽心的表白墙发消息表白送题的人。”
　　时间范围缩短到下午第四节下课和第一节晚自习上课之间的晚餐时间。能把题送进来混入其他试卷，就一定有人目击送题人的样子。
　　“不过……”时骞突然变了语气，“小凌川，你和程羽心应该没闹矛盾吧？”
　　“怎么会这么问？”
　　“这些着急的事情可以直接找她说嘛，让我传话不麻烦吗？”
　　“……你不乐意？”
　　时骞意识到凌川语调变化：“不不不，我乐意……”
　　“那行，谢谢你传话。”
　　“所以说你真和程羽心闹矛盾了？”
　　“我和她不熟，你满意了？”
　　时骞看着莫名其妙生气的苏凌川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又突然转过身来：“还有，带我去趟高三吧，我去走一遍嫌疑人走过的路线。”

　　高三年级组位于校园深处的教学楼五楼，也是校园内部除天文台之外的最高点。也许是因为毕业班独特的气场，踏上五楼台阶的瞬间，时骞打了个寒战。
　　“高处不胜寒啊。”时骞脱口而出。
　　“高三都这样吗，这才三月初怎么就把空调开这么大了？脑子坏掉了？”凌川指着旁边虚掩着的教室门。门缝里不断冒出袅袅白气。
　　丧心病狂开冷空调的是高三十四班，似乎上节课是体育课，不断有穿着运动服的学生带着饮料进教室——也有披着羽绒服的学生受不了了出教室在走廊学习。
　　疑似付阳的恶作剧始作俑者从这条楼梯上了五楼。晚餐时间即使是毕业班也没什么人，楼道光线昏暗，隔一段距离还有支撑的梁柱折断视野，适合遁入。从这边楼梯口到走廊尽头，正好只有三个班——三个班都是获得了试卷的班级。简单明了，异常顺利。
　　凌川径直走向靠教室后门站着做题的男生：“同学你好，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男生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来，迎面而来的是陌生的脸，语气颇为不悦：“马上打预备铃了。”
　　“没事，就一下，”凌川展现招牌假笑，音量低下来，“听说你们班有人搞到了下次考试的理综卷子？”
　　“你想干啥？我不知道。”
　　“你只用回答是不是，有没有，有的话能不能给我来一份？我出钱。”
　　预备铃响了。男生抄起阳台上的五三就要趁机逃跑，却被凌川先一步挡住：“公平交易，今天之内我保证让十五班那个女生主动跟你说话。”
　　男生和本来也想打道回班的时骞都愣住。
　　凌川继续加码：“或许……联系方式也可以要到什么的。是那个黑长直、中分刘海、紫色发夹、长百褶裙、穿香芋色匡威的那位，我没弄错吧？”
　　“啊？啊……是她。她这两天好像是在准备英语演讲，很多时候看到她就很，鼓舞人心……”男生支支吾吾，看看凌川，又看看十五班的方向，不情不愿的从练习册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卷子递给凌川：“行吧，我只有这一张，明天还是在这里，还给我。如果你没按你说的做，会有人教训你的。”
　　“放心，教训不到我脑袋上。”凌川假笑着目送男生进门，转身把来之不易的试卷抖了抖展开，“笑死，还虚张声势教训我……你也快去上课吧，骞大学霸逃课可不太好。”
　　“你怎么知道他对……呃，那个十五班的女生？”
　　“你觉得五三那个肉麻的前言都能盯十分钟的人是在认真复习吗？前面那么亮堂非要跑到没光线的后门来，不就是为了看女生嘛，这条走廊上最漂亮的女生不就是十五班前门那个正在准备英语课前演讲的学姐么，你们男生最擅长干这些事了。”凌川跃跃欲试地端详着原稿：“不是复印件，的确是原稿，还没大规模传播，伏地魔可以瞑目了。”
　　时骞显然还没缓过神：“……最漂亮？哪位？”
　　被打断吟唱的凌川有点意外：“你还没去上课？”
　　时骞转身就跑：“这就去。”

　　本来凌川只是抱着遛弯的心态上楼寻找灵感，却无意中摸索到了这起并不复杂事件的最后一环：目击证人。
　　按照十四班纯情少年的说法，漂亮的十五班学姐这几天一直在走廊准备演讲。疑似付阳的作案人进行试卷投递行动时，她大概率是亲眼目击到的，甚至可能目击了全过程。但据描述里废寝忘食的程度……说不定已经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凌川悄悄踱到十五班半开的后门。作为今年高考一中文科最后的希望，火箭班十五班精简得王安石能安然瞑目。平时能塞五六十人的教室稀稀拉拉只坐了不到三十号人，教室后一溜七彩书箱整整齐齐，地板也锃亮得多，让深受后排脏乱差之苦的凌川艳羡不已。
　　此时已经很闪耀的文科班焦点全在台上的学姐上。学姐是那种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是美少女的类型，身材高挑修长，长发如瀑，脸上无妆亦无瑕，声如其人温柔而坚定，语句停顿间下意识的唇角微勾不禁让人心神荡漾。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灿如晨星，此刻正看着自己的方向，似乎还带着盈盈笑意。
　　等等，她在看我？
　　凌川按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再细看，学姐已经演讲完毕，90度鞠躬标准而不失优雅。一向如宫斗剧的文科班也对她的碾压心服口服、掌声雷动。
　　是错觉吧？或许把我认错成爱在后门偷看的班主任也说不准。凌川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凌川对她惊鸿一瞥就看得心跳加速，作为男生的时骞怎么会没注意到？难道这家伙性取向有问题？除了他那几个一块儿看漫画的死宅同学，也没见他和哪个男生不清不楚啊。
　　难不成这小子光是注意……我了吧？
　　凌川忙不迭给自己甩了一巴掌。人家还嫌你使唤他跑腿舍不得用程羽心有意见呢，一天天净胡思乱想。
　　话说回来，这起试卷失窃事件的确过于简单，逻辑清晰，线索全都指向一个确定的人，简单到凌川还来得及对着漂亮学姐胡思乱想，顺利得过头了。种种巧合都过于刻意，但逻辑上又是通顺的，并且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值得怀疑并且有高度嫌疑：付阳。
　　之前也想过会有人从中作梗，但除了付阳之外没有人能获得好处（甚至付阳的好处在一定概率上也聊胜于无）。如果教唆者只是想下次考好点，大可不必把原稿全部偷出分发，复印完放回原处即可；如果教唆者单纯想搞破坏，这样的行为做起来一点也不过瘾，也没什么成就感。
　　难道是有人专门想要制造一些头脑体操让我试手？
　　先不说是不是自己又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全世界都在为自己服务了，光是这所学校里，真的有这样的人闲得慌会整点这种阴间活？或者说谁有这样的智力和精力整出这些幺蛾子？
　　虽然巧合巧得离谱过头，凌川只能暂时自欺欺人。存在即合理，说不定真有这样的巧合发生。按照运气守恒定律，我这辈子，或许再加上苏云川这辈子，买彩票都中不到奖了……
　　“你好同学，你就是苏凌川吧？”
　　沉思中的凌川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美女学姐：“抱歉打扰你了，我叫张鹿苹。”
　　苏凌川脸上是十四班男生同款神情：“……你认识我？”
　　张鹿苹嫣然一笑：“你一直在等我啊。”

　　07
　　之前凌川打包票，说今天午饭时间绝对能抓到窃贼。眼下伏地魔已经开完行政会又吃完盒饭，回到办公室时还没盼着苏凌川回来。反倒是自己儿子不知什么被风刮来，正吊儿郎当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玩手机。
　　伏地魔一看到付阳这无所谓的模样就勃然大怒：“不是收了你一个手机吗，怎么还有？我给你生活费就是给你买这个的？”
　　付阳阴沉道：“那我专门来你这个破地方就是挨你骂的？”
　　“你省点心还用得着我来骂你？”
　　“啰嗦！”付阳噌地站起来要走，“突然喊我来办公室，我还以为你老东西良心发现！”
　　“我对你没良心？白眼狼！”
　　“你的良心就是让我还没吃饭就把我喊过来劈头盖脸地挨骂？你一把年纪不嫌在学校丢人，我还嫌丢人！”
　　付阳转身要走，推门时却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凌川拦下：“付阳，不是付天一老师喊你的，是我喊你来的。”
　　毕竟自己假传圣旨，还在没有温柔时骞调停的情况下碰到了这两个难缠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的凌川头一次当和事佬，业务不甚熟练：“说好，家庭矛盾你们自己解决，付老师，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怎么处分，悉听尊便。”
　　伏地魔一愣：“偷卷子的是……”
　　付阳坐回沙发，不耐烦地冷笑道：“这不是那个什么反社会神经病吗？还针对我啊？你有证据吗？我没惹你吧？”
　　凌川提高音量，语速不知不觉变快了：“昨天下午三点三十分，付阳你潜入德育办公室偷走试卷。你爸是伏地……付主任，你作为他的太子……儿子，自由出入也不会留嫌疑。更何况开锁的钥匙只有一把，唯一一把还在在付老师手里，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钥匙开锁又完璧归赵呢？也就只有付阳同学你了。”
　　沉默数秒后，伏地魔追问：“只有付阳一个？没有其他学生？”
　　“从头到尾……没有。”凌川突然不自信起来，有些迟疑，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昨天晚饭时间，付阳，你上到高三年级所在的楼层，就近投递试卷。目击者看到你大概是五点五十从教学楼B口上楼，六点整从A口下楼，不到十分钟。”
　　“证据呢？”付阳不依不饶。
　　“我有能明确指出你的目击证人，她的证言相当可靠。不过我还有关键性的证据：你的鞋。”
　　“鞋？”
　　“你穿40码鞋是吧？”凌川的笑容渐渐从假笑到胜券在握，“那天你来办公室时，拿了一双钉鞋。”
　　付阳没声。这下好办，沉默代表着默认。
　　“钉鞋第一根钉子到最后一根钉子到距离正好是24厘米，这也是办公桌上划痕的距离——而地上留下的鞋印是25厘米。”
　　“鞋印？”伏地魔没有印象。
　　“皮鞋的脚印和运动鞋脚印的纹路不一样，其实我应该早点发现这一点……”一想到可能还得被掺和进隔壁班官二代和学校头号恶少的家庭伦理大戏，凌川只想速战速决赶紧逃跑，“人证物证都在，蒙混过关没用。我猜，付阳，你打心底还是想要爸爸真正关心自己是吧？”
　　付阳一直冷着的脸上破了冰，有冰水顺着裂缝流出来。伏地魔也不再说话。
　　“虽然但是……有一说一，这样的行为还是太极端了……不过，先打住，在你们互诉衷肠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付阳垂着眼仰视着凌川。
　　“付阳，谁给你出的主意？”
　　“什么？”
　　“如果你不想拖那人下水，查出来的话后果很严重……如果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想的，当我什么都没问。”
　　付阳再次垂眼，喉结上下移动着，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但说出口的却叫人失望：“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