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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古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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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近月双眸圆瞪,与卫渠复杂的眸子相撞。
是悲伤,是期许,是明明盛大热烈却又小心翼翼不敢逾矩的试探……
这种突如其来的暧昧令楼近月很不自在,心中杀意四起,她挣扎着推开卫渠,从他怀中离开。
一把锋利的匕首紧紧握在她的手中。
卫渠眼中的焰火熄灭了,他惋惜地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团龙玉佩,倾着身子,将玉佩系到楼近月的衣带上。
浓郁的苏合香再次扑了满怀,带着美酒的香气萦绕在她的身侧。
“今日想不明白可以留着日后慢慢想,萧府马上要办一场赏画会,你若想去萧府寻画,可以跟着我一起过去。”卫渠挂好玉佩,双唇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
楼近月眼眸骤然一亮,她正愁怎么潜入萧府搜查,眼下这就来了机会。
她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点头答应了卫渠,垂眸看向腰间的玉佩。
在火光的映照下玉佩发出温润柔和的光,不用细看都知道这是块上好的白玉。
若是被阁中长老得知她一个朱雀阁阁主接受了姜国皇帝赠送的玉佩,怕是要在阁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她想将玉佩退回去,淡淡地瞥了眼卫渠。
温柔的火光下,他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抱着腿坐在地上,扬着脑袋直直地注视着惯常冰冷的她。
还是收下吧,反正他也活不到长老知道的时候……
“玉佩我收下了,走了。”楼近月提起剑准备离开。
卫渠急切地起身,一把揪住她的衣角,“我日后要如何寻你?”
“东城明桥巷楼府。”楼近月跳窗离开。
寢殿再次恢复了寂静,卫渠垂头坐在火堆旁,明亮地火焰将他的脸照得晦暗难明。
保持这个动作将近一柱香,窗口再次传来一阵轻响。
他头也不抬,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火焰,嗓音低沉。
“计划终止,通知下面所有人,不允许动朱雀阁阁主一根汗毛,违者,斩。”
冰冷的话语与周围冰窖般寒冷的空气融为一体,凛冽的话语同方才在楼近月前的委屈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身后的人不解。
他们做了这么多准备,明明今晚就可以顺利杀掉朱雀阁阁主,成功夺得朱雀阁掌控下的势力,计划怎么可以说停就停?
“哪那么多废话?!”卫渠斜眼瞥着他,抬高音量不耐烦地训斥道。
身后人翻了个白眼,“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卫渠顿了顿,眼前恍惚间还能看到楼近月的身影。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身后人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声,“她是妄想复国人人得而诛之的朱雀阁阁主!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你他妈真是疯了!”
卫渠不做回应,这么多年,他早就疯了。
“过些日子她也会来萧府赏画,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些。”冰冷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赏画?这么多权贵在场,让她自投罗网然后被乱箭穿心?”那人没好气地回道。
“我会给她安排一个高贵的身份,受万人敬仰。”卫渠应道,“另外,将古画让给她,其他一切按计划行事。”
身后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副假画而已,也要如此大费周章?”
“画是假的,但戏得做真。”卫渠答道。
那人听了后气不过,却又违抗不了他的命令,只得压着嗓子恨恨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女人输得一败涂地!”
那人跳窗而出,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荡,卫渠精神恍惚。
世家大族完全控制朝政,他这个无一兵一卒傍身的皇子被迫在权力的浪潮中浮沉朝不保夕,被挟持着当上皇帝后日子过得更是越发胆战心惊。
为了找到她,他选择苟延残喘地活下去,逐渐建立自己的势力。
对他这股强大的暗流,各大世家贵族恐惧害怕,甚至想暂时放下各家的矛盾,联合起来一同深挖征讨。
可随之而来几家的灭门之灾恰到好处地消灭了这些家族蠢蠢欲动的念头,迫使他们放弃了这个提议。
他们知道,那个人一直站在暗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是乱世中一把看不见的长剑,悬挂在所有人的头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天下各个世家贵族既忌惮又不得不敬重。
他已然是霸主的姿态,怎可能因为她败得一塌糊涂?
长夜漫漫,卫渠在火堆旁坐了一夜。
回到楼府,楼近月卧在榻上辗转难眠,依稀间只睡着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时天光未亮,她转头看见屋外雪地里似有一只肥硕的鸭子扑腾着翅膀。
她披上外袍,提着灯出了屋,鸭子见着它,扇动着翅膀飞上她的肩头,楼近月这才发现,这分明是一只健硕了些的幼雁。
紫玉峰善用鸿雁传递消息,不用猜都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让人家襁褓幼雁顶着大雪过来送信。
她解开绑在雁脚上的丝带,抱着几乎冻僵了的雁放到屋中火炉旁取暖回温。
展开信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好几页。
卫渠替她安排了一个方便行事的身份,交代了萧府众人的秉性以及萧燃手下人的性情,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她将信纸叠好,心中暗自思量,从萧府找到古画完成任务,她还可以顺手杀了新帝,顺势重创萧家。
此举两全其美,甚好。
赏画之日,熬了一整个通宵,楼近月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近日冯阳手下的势力在姜国边境的临渊郡越发嚣张,阁中死士为此损失众多,郡中安定的局势大有控制不住之势。
一片沉寂中,楼近月坐在梳妆台前,一边闭目养神,一面等着贴身死士玉簪帮她梳好发髻。
她今日要假扮萧燃麾下都尉章遇之女章若娉。
章遇生前乃萧燃身边一员猛将,他死后章家为此备受萧家照拂,门楣凌驾众人之上,卫渠给她安排这个身份,可谓是万无一失。
雪后道路泥泞车马难行,通往萧府的道路更甚,楼近月早有预判,吩咐车夫反方向而行,兜个大圈绕到靠冯府后面的小路。
偏僻的小路人烟稀少,寒凉的空气吸入肺腑的瞬间冲开头脑中的混沌。
马车驶近冯府后门,楼近月微微拨开帘子看向车外,稀稀拉拉的枯木下停了三四辆马车。
她眯起眼看着马车灯笼上写着的姓氏,陈罗郭三家在朝中向来不争不抢不生是非,未曾想背地里竟然也是冯阳的人。
层层枯木下,陈家家主满脸堆笑地站在冯阳身侧,罗家的马车内下来了两个伙计,两人哼哧哼哧地抬了几箱银锭敞开了摆在冯府管家面前,而郭家则来了十几个人,箱子里放的尽是在宫中都见不着的奇珍异宝。
楼近月放下车帘,命车夫加快赶路,心中暗暗腹诽。
难怪冯阳能在临渊郡兴风作浪,原来在京城没少捞油水。
绕了一大圈路,楼近月姗姗来迟,等到了萧府,卫渠正在萧燃身边坐立不安地下棋品茗,见她来了,一双惶惶不安的眼睛才终于找到了归处。
早在先帝在世前,章遇就跟随萧燃出生入死屡立战功,今日章家这位自幼足不出户的大小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所有人立刻肃立噤声。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直视她这张冷艳无双的脸。
卫渠斜眼扫视庭院,满意地勾了勾唇。
她这么漂亮,难免有人见色起意,还好他聪明,一早想到这一点,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高贵而又令人敬畏的身份。
对面的萧燃眸色阴沉,见他洋洋自得,脸上飞过一抹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他要亲自给楼近月安排身份的原因?
楼近月飞快地扫视了一圈院中已陈列出来的古画,确定自己想要找的并不在场后淡淡地将目光停留在一袭白袍的萧燃身上。
她垂眸对卫渠和萧燃行了个礼,人尚未到齐,萧燃命侍女领着她到专门腾出来的雅间静坐休息。
嗯,雅间也是卫渠特意吩咐了的。
提前准备的炭火将整个屋子烧得暖洋洋,熏香的白烟自香炉中袅袅升起,难以想象一个武将的家竟如此雅致。
距离开始还早,楼近月借着更衣为由溜进萧府深处探查。
前不久卫渠深夜差人送来了萧府的地图,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顺利地混进了萧府后院。
穿过萧府花园浓郁的梅香,楼近月正要向府院深处的库房走去,突闻梅花丛深处似有阵阵若隐若现的人声。
她借着白狐大氅隐在一处积了雪的枯草中,定睛一看,是冯阳和萧燃的几名部下。
楼近月的目光落在冯阳手中的画卷中,画轴的轴头上,一只振翅的朱雀栩栩如生,正是朱雀阁的印记!
“不知家弟是否已将东西送到冯府,听闻朱雀阁近来在临渊郡行动颇密,若能有用得到郭家的地方,还请冯将军尽管开口,属下愿替将军解忧。”郭家大公子郭让弓着腰说道。
冯阳点了点头,冰冷的眼神扫到陈广的身上,沉声不悦,“陈家近来好像有些怠慢,作为陈家家主,你多盯着点,咱们私自招兵买马之事若被多余的人知晓,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楼近月敛眸,飞扬的凤眼中泄露出点点精光。
朱雀阁前阁主死前留下古画指明阁中叛徒,此事阁中人尽皆知,今日冯阳冒着被萧燃发现的风险先于她拿到了古画,他定与阁中叛徒有关……
若是明抢肯定会暴露身份,此事还得静观其变从长计议。
楼近月不动声色地回了雅间,玉簪抬手帮她解开落了雪的大氅。
“临渊郡网点的线报都是谁在管理?”楼近月压着声音沉静地问道。
“从前是云弈,但自他上月死后就由他的长子云垚暂时接管了。”玉簪答。
楼近月眉头紧蹙,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这个云垚肯定有问题。
临渊郡乃朱雀阁据点之一,近四分之一的死士留守郡中,冯阳在郡中招兵买马,她竟未收到一条线报!
楼近月暗自盘算,心中不禁冷笑,有人在和冯阳勾结,为了提防她察觉,还每日上报些冯阳手下无关痛痒的恶劣行径消除她的怀疑……
若非今日听见冯阳几人的对话,她日后怕是死了都不知道背后冷箭出自何人之手……
“云垚……”
楼近月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茶盏碎地的声音,楼近月提裙起身,掀开蓄着暖气的帘子,浅浅扫了一眼。
院中侍从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卫渠捻着一枚黑子,歪着头饶有意味地盯着暴跳如雷的萧燃。
“好好一幅画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给本将军找!若找不到,本将军砍了你们的脑袋挂城楼上!”
得了命令的侍从爬着起身,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寻找画卷的下落。
楼近月眯眼,明白发生了什么,理了理衣衫踏出雅间,穿过院中雪地,恭恭敬敬地来到萧燃身边询问情况。
萧燃铁青着脸沉默不语,看似冷漠暴躁难测阴晴,实则内心惶恐连卫渠的脸都不敢看。
妈/蛋,不用猜他都知道卫渠在想什么。
这家伙自幼长在深宫,从小被折磨着长大,回了宫又深受各方势力压抑以至性格扭曲,磋磨人的方法一套一套的,能变着法子一个月不重样……
萧燃只觉得脖颈一凉,鼓足勇气转头,果然对上卫渠那双阴恻恻的眸子。
他屏住呼吸端着神态,保持镇定不能露怯。
冯阳已回到萧燃身侧,装作若无其事不知情。
楼近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古画若落到他手里,必定会被迅速销毁,她得借萧燃之手逼冯阳把画吐出来。
楼近月言语安抚着萧燃,状似无意地在空气中嗅了嗅。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原来冯将军也是高雅之人,衣服上熏染的梅香实在傲然出尘,请受小女一拜。”
萧燃若有所思地抬头,阴沉的脸色变得愈发不好看,绷着脸给冯阳递了个冰冷质疑的眼神。
“本将军记得你从不喜欢熏香,身上怎会无故沾染梅香?本将军问你……”
萧燃向他逼近。
“你是不是去了萧府的库房?”
冯阳来得急,未料到身上竟沾染了红梅的香气,更不知座间竟有人鼻子这样灵敏。
知晓狡辩不得后他惊恐地后撤一步,跪到院中,目光颤颤扫视着在场宾客。
陈广和郭让同他目光相撞,提着胆子上前。
“回禀陛下,将军,属下们初登宝地,一时间被府内破天的富贵迷了眼,不小心迷失在后花园内,冯将军与属下们同行,听见了呼喊,亲自领着属下们回到院中,身上这才沾染了红梅的香气。”郭让解释道。
楼近月站在卫渠身侧,平静地盯着下面跪着的三人,目光落在冯阳金灿灿的手上。
卫渠一直关注着楼近月,注意到了她眼神,紧了紧身上的织金黑袍,在宾客们的注视下冷着脸起身站到三人身前。
“把你的手展开。”他语气冰冷,似寒风自胸口直灌全身,引得人浑身战栗。
宾客神色各异,受制于人日日刀口舔血的帝王,今日竟有胆量敢在萧府、在萧燃面前大展君威。
还真是活腻了!
冯阳紧紧抿着嘴,在一众锐利的目光中僵硬地伸出双手,缓缓在众人面前展开。
一双长满茧子的手上沾满了细腻的金粉。
楼近月神色一暗,朱雀阁为了快速定位偷看过情报的间谍,所用纸张绢帛都藏了经过特殊处理纤细如尘的金粉,双手轻碰,金粉便会粘到手上,除非用特殊洗剂,否则刀刮不去,水洗不掉……
楼近月走到庭中,盯着冯阳的手佯装惊奇。
“冯将军,你手上的金粉研磨地好细腻,是哪家铺子的新货?”
帮冯阳说话的几人心知肚明缄默其口,冯阳自知开脱无望,跪着挪到萧燃的脚边。
“将军,都是属下一时鬼迷心窍,见那画好看就生了歹心,求将军宽恕属下的罪过……”
卫渠伸手抓起围棋罐,猛地向冯阳砸去。
“这卷古画是朕赐给萧将军的宝物,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偷御赐的东西!”
黑色的棋子散落一地,鲜红的血自冯阳的额角流至下巴滴落在雪中。
在场宾客各怀鬼胎,偷偷斜着眼观察着萧燃的神情。
楼近月双目微蹬,暴露真实性情会招来萧燃的忌惮,他是不想活了?
萧燃翻了个白眼,顺手拔了剑指着冯阳,从嗓子眼深处挤出几个字音。
“交出古画。”
冯阳吓得瘫在了地上,“画……画被我装在匣子里藏在府外石狮子后了。将军,属下不是故意的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萧燃冲着院中的侍从吼道:“去找!”
“萧燃,这样的人不能留在朝中,杀了吧。”卫渠背过身去,冷冷地命令道。
萧燃转过头瞥了卫渠一眼,嘴角挂上一抹讥讽的冷笑,眼神轻蔑。
在宾客看来萧燃似乎在反问他:凭你也敢命令我?
实际上萧燃内心惶恐宛若身后追了八百只饿狼,若不是配合着演戏,他哪有胆子敢对卫渠摆这个脸子……
萧燃对上卫渠的目光,佯装蔑视地回道:“今日有女人在场,不宜杀戮。”
院中的血被下人迅速打扫干净,楼近月在府中侍从的护送下入了座,思考着一会儿要怎样从萧燃手中拿到古画。
刚坐下,她眉头一挑,不明所以地望向萧燃。
萧燃与她对视,轻轻一笑,“女子怕凉,我让下人们暖好的坐垫,你坐得可还习惯?”
楼近月的眼神飘向卫渠,庭中展出的画遮盖住他的脸,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
“朕听闻将军为发妻亲手种下满院红梅,又听说将军对待妇孺向来和善有礼,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还未等到楼近月回萧燃的话,卫渠冷不丁地开口,阴阳怪气地加重了“发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