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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骨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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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微微一顿,垂目看向自己的二女儿。
她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乌黑的头发贴在雪白柔弱的脖颈上,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像一朵纤细但又坚韧的小花,倔强地向上攀爬生长。
“父皇?”见他久未回复,姜映晚再次轻声问道。
“嗯。”天子微微颔首,接着松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
殿内烛火摇曳,天子背光而立,一半脸庞隐匿在阴影中,难以看得分明。
得到应允后,姜映晚才缓缓举起手中的箭,脑海中回想着天子方才引领自己投掷时的角度与力度,再次瞄准了前方的壶瓶。
一——二——三!
姜映晚鼓足勇气将手里的箭投了出去,目光紧紧追随着箭头,直到“哐当”一声的撞击声响起,她才终于泄出了心里那股不平之气。
“父皇,我成功啦!”她惊喜地回过头,寻觅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尾音雀跃地上扬。
天子负着双手长身玉立,隔着几步的距离与她的目光相撞。
他第一次从她的脸上见到如此欢喜的笑容,弯弯的眸子里盛满璀璨的碎光,让他忽然想起登基后的第一年,他在登上城楼最高处时,抬头仰望到的那片浩瀚星河。
他曾以为那会是自己此生最难忘的风景。
“父皇!”姜映晚小跑至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地晃动,“您夸夸我嘛——”
这在常人看来几乎是算得上僭越的举动,可天子却浑然不在意。
“晚晚……很不错。”他低声道,唇边也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闻言,姜映晚脸庞微微泛红,有些羞涩地垂下了眼帘。
她终于做到了,虽然只进了一支,可这一支却是她自己亲手投中的。
在箭矢正中壶口的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头忽然为之一清,前世笼罩在心上的阴云也终于消散开来。
原来她并不是他人所讥笑的那般笨拙木讷,只要给她时间学习,她也可以骄傲自信地在众人面前扬起自己的脸。
这一场投壶比赛的结果已无人在意,随天子重新落座时,姜映晚便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或隐晦或直白的打量的目光。
“今日是二妹妹的生辰,姐姐还未向妹妹贺喜呢。”静仪公主微笑着向姜映晚举起了酒杯,“妹妹从前流落民间受苦了,如今可算苦尽甘来,姐姐祝妹妹今后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姜映晚笑盈盈地举起酒向她回礼:“多谢静仪姐姐。”
言罢,静仪公主已爽快地将手中酒水尽数饮下。见此姜映晚迟疑了片刻,终是将酒杯缓缓送至唇边,眼帘一垂,毅然决然地将酒水一饮而尽,其速度之快令天子欲言又止,劝阻的话语尚未出口便已化作无声的叹息。
这酒水虽清淡雅致,但如此豪迈的一饮,难免令人微醺。
姜映晚放下酒杯之后,脸颊便迅速染上了一抹绯红,尤其在眼眶之下,仿佛自然晕开了浓烈的胭脂,衬得她面容愈发娇艳,令人目光难以移转。
“头…有点晕……”姜映晚小声地嘟囔着,眼眸中泛起了迷蒙的水雾,神情中带着几分稚气与无辜,分外惹人怜爱。
“晚晚。”天子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姜映晚慢慢吞吞地转过脸,歪着脑袋眼神懵懂地望着他:“嗯?”
天子不觉轻叹一声,向边上伺候的宫女招了招手:“带公主到侧殿去歇息一下,再叫膳房煮碗醒酒汤来 ”
姜映晚睁大眼睛,呆坐在原地,满脸迷茫地望着走到自己跟前的宫女。
“公主殿下,请随奴婢来。”宫女向她屈身行礼后,伸出了一只手。
见到那只手,姜映晚神情却忽然变得异常防备,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公主殿下,奴婢是奉陛下的命令,带您出去醒醒酒。”宫女轻声解释道。
“我……我不要……”姜映晚眼中浮现出恐惧之色,身体向后瑟缩着,“我哪儿也不去,你别想再拿父皇骗我……”
说完,她求助一般地转向身旁的天子,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委屈之意:“父皇,您救救我……”
她虽意识不清,仍旧记得前世自己是如何上当受骗,被人引到了太液池附近推落下水,如今心里对陌生的宫人满是防备。
“陛下。”宫人见状亦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皆关注着上首的位置,又怎会错过这阵明显的骚乱。
“二妹妹这是喝醉了?”静仪公主有些惊讶地捂住口。
王昭仪见姜映晚醉酒后竟当众失态,脸色不太好看地从座上起身,“请陛下恕罪,臣妾这就将令仪带下去。”
姜映晚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只是瑟瑟发抖地抓紧了天子的衣袖,向他寻求着庇护和依靠。
天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做安抚,听见王昭仪的话后眼中掠过了一丝冷意。
晚晚这般恐惧,王氏身为晚晚的亲生母亲不但不心疼怜惜,反而急着认错要将她带下去,实在不堪为人母。
“不必了。”他朝太子递过去一个眼神,声音冷淡,“这里交给你,朕先带晚晚下去休息。”
李慕未曾想宴会还未结束,在场最重要的两个人便要双双提前离席,然而父皇的命令他也只能接下。
“父皇放心,此处交给儿臣便好。”他看了眼瑟缩在父皇怀里的妹妹,心中不免生出疑惑。
晚晚进宫之后便一直得父皇宠爱,连他偶尔也会生出一丝羡慕之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叫她如此防备恐惧。
王昭仪本以为陛下多少会给自己几分薄面,未想到陛下的语气竟是那般冷淡。她掐紧手指,表情僵硬地坐了回去,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叫她有些无地自容。
她面上勉强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心里却嫉恨地生着火。
明明是个假冒的公主,陛下怎么就宠得跟个心肝儿一样,早知如此她就该换个更好掌控的。
“晚晚,”天子扶着姜映晚站起来,轻声问道,“自己可能行走?”
姜映晚好一会儿才发应过来他问的话,乖巧地向他点点头。
那便好,看来醉的还不是太厉害。
天子小心翼翼地牵着醉态朦胧的二女儿,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台阶。
姜映晚在他身边就十分乖巧,进殿后便双脚并拢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若非她眼神中还带着迷茫懵懂,天子当真以为她这是已经酒醒了。
太乖了。天子不由想起自己其他几个儿女,没有哪个像晚晚这般乖巧,这般合自己心意。
“晚晚,头还晕不晕?”天子温声问。
姜映晚眨眨眼,慢吞吞地摇了下头,细声细气道:“不晕了。”
天子在她眼前挥了下手,目中含笑:“还认得我是谁么?”
姜映晚歪了下脑袋,似乎在努力辨认他的模样,半晌后才肯定地点了点头:“陛下!”
天子皱起眉,心中忽然感到有些不快。
陛下这个称谓太过冰冷,高高在上,令人难以接近,仿佛瞬间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遥远的隔阂。
可这个女孩温热的皮肤之下分明流淌着自己的血液,她的全部骨肉也脱胎于自己,是他生命精华的结晶,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们之间更亲密的关系。
他是她的父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哪怕她今后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无法轻易被斩断。
这是属于他的孩子,他最娇贵、最乖巧、最柔弱、也最合他心意的孩子。
“晚晚,”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声音轻柔,目光却隐隐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威压,“叫父皇。”
这是只属于他的孩子,王昭仪也好,姜家父母也好,都不过是她生命里的过客。
他会让晚晚知道,只有他这个父皇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他会宠着她、惯着她、纵容她,哪怕是她将来的驸马,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会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他富有天下,掌万里河山,也愿意倾尽所有搏他的小公主一笑。
姜映晚懵懵地注视着他的双目,那是一潭幽深的黑渊,阴沉、晦涩,蛰伏着一头危险的巨龙。
“父皇……”
“晚晚乖。”天子拇指轻抚着她的脸庞。
他的晚晚,他最重要的孩子,他会用一生去庇护她。
“陛下,醒酒汤熬好了。”一个声音在门外道。
天子收敛好情绪,声音平淡道:“进来。”
宫女才低着头走进来,脚步轻缓,手中的托盘端得稳稳当当,汤水几乎不见摇晃。
方煮好的醒酒汤仍冒着热气,天子一手将它端起来,舀起一勺汤汁送到姜映晚嘴边。
宫女见此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却屏着呼吸一句话也不敢说。
“晚晚,先把醒酒汤喝了。”
古怪的味道令姜映晚皱起了鼻子,她抬眸看了天子一眼,见他目光温和慈爱,才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天子从前只喂过幼时的太子喝药,然而太子毕竟是个男孩,他对太子向来要求严格,并不会哄着他。
可晚晚却不一样,这个女儿是需要他哄的。
他一口一口地喂着,忽然从中得了几分趣,愉悦的同时也不免有些遗憾。
若是晚晚能够在他身边长大该多好,他能有更多的时间来教养她,呵护她,能够亲眼见证她是如何由一个小小的雪团子一点点地长大,成为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错过了晚晚十六年的岁月。
十六年。
他还有多少个十六年能陪在他的晚晚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