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文争争

15、破镜

　　日头初升，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淌进房间。

　　早上八点，孟延卓迷迷糊糊中想要抱一抱枕边人，一伸手却捞了空，身边的床铺已经是冰凉。孟延卓揉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喊了两声嘉嘉，回应他的是一室沉寂。他又掀开薄被下床，伋着拖鞋，先是去卫生间看了看，又去主卧阳台，都没人。孟延卓又拨了个电话过去，显示无人接听，他心想，该是回家了，毕竟今天是谢嘉杨的生日。如果是这样，午饭应该不会回来吃了，那自己下午去买菜，他又给谢嘉杨发了条信息，“嘉嘉，晚饭要回来吃吧，想吃什么，我去买。”然后就收起手机，去洗漱了。

　　上午孟延卓在家复习了夏令营初试要考的内容，吃过午饭后，又看了会书，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准备出门了，一会要先去取戒指，然后再去买菜。早上发出的信息还没回复，他也没多想，多半是家人团聚给忘了，菜就自己看着买吧，反正也知道他的喜好。

　　一路坐车到市中心，取完戒指出来，却看到广场对面的大屏上出现了一副巨屏海报，赫然用最醒目的字体写着“嘉华唯一继承人与长恒顾氏集团今日订婚，珠联璧合，来日共同续写南城商界传奇”，下面还标注了双方的姓名，“顾瑾×谢嘉杨”，背景是两人挽着对方，微笑对视，就这样携手而立。孟延卓看着那露出明媚笑容的，正是昨天晚上还来爬床的谢嘉杨。

　　当那巨幅海报映入眼帘的时候，比起震惊，孟延卓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对着海报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的名字和人无疑是谢嘉杨，但他依旧不相信，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乌龙，也不愿意相信昨天晚上还在他怀里的人，今天会跟别人在一起。他要亲自问谢嘉杨，不然谁都不会相信。

　　孟延卓记下了海报上面写的地址，打车来到了现场，门口是络绎不绝的人和车，各种衣着光鲜的显贵往里面走。孟延卓也跟着进去，却被拦在了门外。

　　“请出示一下邀请函”

　　“我找人”

　　“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安保公事公办的语气，将他拦在了门外。

　　“我找谢嘉杨，我们认识。”

　　保安看着他要硬闯，不想多生事端，这才不情不愿的让人进去通传。

　　谢嘉杨今天一早就上了助理的车，他们上午要先去做造型，然后试穿礼服，中午和顾瑾一块吃了午饭，下午才到了订婚宴现场。订婚宴选在城郊的一座庄园，是顾氏旗下的产业。

　　下午五六点，宾客陆陆续续的来了，谢嘉杨和顾瑾站在大堂里接待着来来往往的人，只有一小部分是亲戚，大部分还是商业上的伙伴，谢嘉杨一个都不认识，顾瑾带着他一个个熟悉。

　　正当和人攀谈的时候，突然有人来回报，“小少爷，门口有人找”

　　谢嘉杨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不记得有谁需要特地来找他。

　　“他没有受邀函，被我们拦在门口，他说他叫孟延卓，是找少爷您的”

　　谢家登时愣在原地，有些慌张。

　　这时又有人来说，谢总找他。

　　谢嘉杨知道这事多半被父亲知道了，硬着头皮推开面前的门，迎面而来就是谢旭明的怒吼，“你可真有本事啊，谢嘉杨，人都来现场了，这就是你答应我的？”

　　谢嘉杨抬起头看着他爸，“不是的，爸……”

　　“他来干什么？今天这么多商业上的人，不少都是顾家的，都是以后会打交道的。我们可丢不起那脸！”

　　说完就让旁边的周助理叫人来，被谢嘉杨挡住，“爸，他就是来看看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去……我让他走”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如果再让我看见那个姓孟的，我会让他彻底消失，你永远都见不着他！”说完双手插着腰，指着谢嘉杨，“据说他母亲有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医院帮他母亲那事，今天要是他影响了我们两家的合作，那他母亲就别想在那家医院治疗了。”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留下周助理和谢嘉杨，周助理看了眼谢嘉杨，叫了声少爷，叹了口气，也出去了。

　　“小嘉？”，顾瑾走到门口，这才叫醒了谢嘉杨。他跟着顾瑾出去，然后让人去通知孟延卓，让人在大厅外的喷泉旁等着。

　　喷泉正对着大厅，孟延卓一进来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谢嘉杨，他穿着一身乳白色的戗驳领西装，打着秀气的宝蓝色领结，却掩盖不住青涩的气质，头发是塑过的，微微的刘海盖在眉毛上，眉型应该是画过的，微弯的眉梢趁得那双桃花眼更漂亮了。连光也偏爱他，照得他侧脸圆润有弧度，身上也像踱了一层浅金黄的光，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子。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西服的人，比谢嘉杨略高半个头，孟延卓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海报上谢嘉杨挽着的人，而谢嘉杨的宝蓝色领结，也是为了搭配那人的西装颜色。

　　孟延卓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新人。孟延卓无数次想象过如果有一天，他能和谢嘉杨携手并立，那个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现在他看到了，只是，站在旁边的并不是自己。

　　谢嘉杨一转头就看到了孟延卓，他赶紧跟顾瑾打了声招呼，跑出来。

　　从大厅到喷泉几步路，谢嘉杨却走的无比艰难，他想了很多，他知道，他不得不狠下心。等站在孟延卓身前，他正想说什么，就听到孟延卓一边向谢嘉杨伸出手，一边说，“嘉嘉，我们回家吧”

　　仔细听，会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

　　但是谢嘉杨躲开了他想来拉自己的手，冷着脸说，“你来做什么？”

　　孟延卓上前强硬的拉住了谢嘉杨的手，“今天是你生日啊，别闹了，我们回去过生日好不好？”

　　谢嘉杨抬手一把甩开他，“谁要跟你过生日，我以为有些话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的”

　　“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来了，那我就跟你说清楚吧”，谢嘉杨不敢看孟延卓的眼睛，“我们分手了”

　　“不可能，你明明说过——”

　　谢嘉杨嘴边勾起笑，“我小，不懂事，玩玩而已，你不会还当真了吧”

　　“为什么？”孟延卓抬手指了一下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顾瑾，“因为他吗？”

　　谢嘉杨转头看了一眼，借着转头的契机，他侧着脸，不敢看孟延卓，只说，“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我怎么可能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光蛋。”

　　孟延卓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仿佛想要刨开这个人的心看一看，沉着嗓音，“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不然呢？都是成年人了，不会还这么拿得起放不下吧。”

　　这时，周助理走上前，朝谢嘉杨说，“小少爷，谢总叫你了”

　　谢嘉杨吸了口气，当着周助理的面，他对孟延卓说，“你是来要分手费的吗？说吧，要多少。本少爷玩过的人，不会让你空着手走的。”

　　孟延卓低着头，仿佛已不做最后的挣扎了，他伸手从兜里掏出盒子，“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上面有你的名字，拿着吧”，说完打开盒子，拿出那枚戒指，递给谢嘉杨。

　　天色已经暗了，这枚朴素的戒指散发着黯淡的光芒，谢嘉杨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戒指，一时万语千言涌上心口，他却只能止住。

　　谢嘉杨嗤笑一声，“就这么个破戒指，还拿得出手，磕碜谁呢？”然后抬手拂开了孟延卓近在咫尺的手，手上的戒指也被弹出去，落进了旁边的喷泉池中，一声水花都不曾溅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沉没。

　　“一颗钻都没有，能比得上我手上这个吗？”说完抬起手，手上已经有一枚璀璨耀眼的镶满了碎钻的戒指。

　　孟延卓的手被打了空，他望着谢嘉杨，好像他从来就看不清这个人。在这出闹剧的最后，他定定的看着谢嘉杨，最后留下一句，“那恭喜你了”，然后转身离开了。

　　孟延卓想起谢嘉杨寒假的时候去冰岛看极光，听说对着极光可以许愿，孟延卓问他许了什么愿，谢嘉杨站在浩渺无垠的苍穹下，远处的天边是一抹暗绿色的极光，他对着手机里的孟延卓脱口而出，“希望能和孟哥哥一直在一起”。

　　谢嘉杨轻飘飘的一句话，哄得孟延卓当了真。他终于知道，年少的承诺作不得数，更当不得真，先说喜欢的人，也是先说分开的人，被偏爱的人永远掌握着主动权，在这段感情中游刃有余，轻易的就能全身而退，只留下自己一败涂地。

　　太难堪了，也太难看了，自己还不放手的话。

　　孟延卓离开后，在路上接到邻居阿姨的电话，“你妈妈晕倒了”。孟延卓疯了一样跑到医院，陪着孟夏清检查，然而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肺和肾脏了，一周后，还是没抗住，走了。

　　孟延卓在殡仪馆昏暗的走廊上，给谢嘉杨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嘉嘉，我妈妈走了”

　　后来，孟延卓的亲生父亲许立祥安排人接走了他。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于是听从了他爸的安排。开始了异国读书的生活。这一走，就是6年。

　　而另一边，孟延卓消失在视野里后，谢嘉杨转身就跳进了喷泉池子里，只听到“咚”的一声，把周围人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从泳池里探出身，身上湿漉漉的，手上宝贝似的捧着一枚戒指。

　　顾瑾目睹了全程，然后诧异地看着谢嘉杨因为一枚戒指慌了神的样子。他终于知道，自己没办法介入。他原本以为，没有人会比自己更爱谢嘉杨，现在他才知道，谢嘉杨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份爱。谢嘉杨的奋不顾身，跟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年少的相遇总是容易刻骨铭心，让人自私的想要留住。既然留不住，索性成全。

　　最后，他把毛毯搭在谢嘉杨身上，跟谢嘉杨说，婚约取消，除此之外，其他决定都作数，顾氏依然会帮助嘉华集团，然后就离开了。

　　谢旭民一怒之下扇了谢嘉杨一个耳光，“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谢家本来因为浩浩荡荡的联姻闹得全城皆知，这下却难以收场，再加上竞争对手一直苦于嘉华的恶意垄断，最终决定在谢顾两家联姻前把谢家一锅端了，于是谢氏被爆出了一系列的违法行为，偷漏税、非法集资、假账、行贿等，这些罪名坐实后，谢氏再也回天无力了。

　　谢旭民被判处九年，涉事人员都相应的遭到了处罚。谢家的公司、私人财产一并抄没充公。

　　毁婚、破产、入狱，一系列的事情，让谢嘉杨如坠冰窟，等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等他终于能歇口气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孟延卓已经不在了，他妈妈也离开了。

　　谢嘉杨在夜里一次次的拨打那个电话，再也没有人接听了。

　　他退了学，开始打工养活自己。

　　谢旭明入狱后，可能是一辈子的辉煌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他难以释怀，最终在监狱里旧病复发，还差点连医药费都付不起。谢嘉杨没钱治病，走投无路之下，只有去借高利贷。

　　他在酒店做服务员，后来又去夜店做陪酒，收入能高点，钱也在慢慢还清。

　　本来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又错过的人，是不会再续前缘了，可命运的齿轮再一次转动，让他们在六年后，又一次重逢了。因缘际会，还结婚了，可是一纸契约并不会让当年的分离造成的隔阂，和这些年的难解的心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