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算命先生那几年》七耐

46、特使

　　祁老爷子的往生对洛婕的打击超乎想象，长久以来在沧海阁的日子，仿佛冻结了她对时间的认知，以至于忽略了他们都是血肉之躯。

　　记载在沧海日志上的一个个名字，就像历史书上的符号，他们的一生凝结在其中的一句话里，无人知晓其中的秘密，无人知晓他们曾经珍贵的感情。

　　她被巨大的虚无感包围了。

　　日复一日的工作，日复一日的揣测天意，不再新鲜的日常，不再明朗的未来，一切都让她焦虑。

　　胡羽恩太了解她了，洛婕一连几天食欲不佳，很不寻常。

　　他猜到和祁老爷子往生有关联，尽管洛婕在掩饰，言语间偶尔还开个玩笑。

　　“我们出去玩几天吧。”胡羽恩建议，他知道洛婕不想说，也就不逼她。

　　“不是年终盘点？”洛婕顿了顿，“今年的KPI还差2.5个W。”

　　“奖励我们的。”胡羽恩忽闪的眼睛，洛婕心中安慰。

　　无论何时，他们还有对方。

　　“奖励之后呢？KPI？想到主人的不定时抽查我就瘆得慌。”洛婕抱住胳膊，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寒意。

　　“下午这一个客户就能搞定。”胡羽恩神神秘秘，不多透露，“你只要想想要去哪里玩就好。”

　　洛婕惊讶，又被勾起了兴趣，暂时把忧虑放下了。

　　为了迎接这位尊贵的客人，她特意把店里收拾了一通，胡羽恩觉得她大惊小怪，搞的好像主人特使要来的架势。

　　到了下午主人特使没有来，来的是个贵妇。洛婕腹诽：难道他牺牲色相搞来的客户？这人也太没原则底线了。

　　“胡老师您好，我是来给我女儿算八字的。”这位贵妇开口倒是很礼貌，也没有他们以前接待的有钱人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上了茶，妇人撇了撇飘起的茶叶，却没有入口。

　　“我女儿最近喜欢上一个穷小子，怎么劝也劝不住，我就这一个女儿，向来惯着，也不忍心她受苦，胡老师，你帮我算算，他们八字合不合，我女儿跟着他会不会受苦。”妇人言辞恳切，娓娓道来。

　　又是一个为了子女操碎了心的母亲，胡羽恩拿出笔墨纸砚，合八字这件事是基本功，难不倒他。

　　奇怪的是，这一次胡羽恩合了很久，明明天干地支已经到位，他还是在纸上写写画画很长时间。

　　这就是2.5W的工作量吗？

　　洛婕侧目，过了十分钟，胡羽恩终于从满纸的符文里抬起头，开口：“这两位八字，不合。”

　　不仅是不合，且有大灾祸。

　　胡羽恩没有把大灾祸说出口，洛婕想，大概怕吓着这贵妇。

　　“那怎么才能拆散他们呢？胡老师，不瞒您说，这俩孩子现在一天比一天上头，我前几天把女儿关在家里，她又跳窗台跑出去，简直要把她爸爸气疯。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不省心的孩子。”贵妇人长吁短叹。

　　洛婕却完全无法与他共情，从小她就是一个人长大，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什么人特别关心，工作后和同事的关系更是淡漠，如果不是进入沧海阁，如果不是胡羽恩，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人再进入她的内心。

　　“您不必担心，令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们不加干涉，她也很快就会回头，不需要太纠结。”胡羽恩点到为止，贵妇虽不解，还是没有反驳。

　　胡羽恩看出她的犹豫，加了一句：“您如果还不放心，我这边写一个符咒，您放在女儿枕下，不出十天，这两人必定一拍两散。”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胡老师，太感谢了！”贵妇喜笑颜开，不复来时的忧心。

　　贵妇走的时候爽快付了钱，没有一丝犹豫，KPI顺利完成。

　　一切快的不真实，洛婕回过神，问胡羽恩：“你怎么知道，十天内就会分手。”

　　“因为这男孩子阳寿只剩九天。”胡羽恩有些冷漠地说出让洛婕震惊的一句话。

　　“什么？！”洛婕完全没想到是这个逻辑，“你该不会！”

　　“你可别想差了，沧海阁守则第一条，不改变任何人的命运。”胡羽恩怕洛婕想歪，立刻解释。

　　“那个符咒……”

　　“是平安福。”胡羽恩看向窗外，“女孩子会因为这件事消沉很久，这个平安符是助她安稳度过这段期间的。”

　　洛婕沉默，她差点错怪了胡羽恩。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KPI完成的开心都没有那么明显了，洛婕对胡羽恩说：“我们不去旅游吧，我没兴致。”

　　“那你这段时间想做点什么？还是给你放个假？”胡羽恩关切的眼神，由心而发。

　　“我们去看看他们吧。”洛婕看着胡羽恩的眼睛，她知道胡羽恩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好。”胡羽恩知道，洛婕是对贵妇的女儿和她的男友起了恻隐之心。

　　按理说已经经手了这么多案例，不应该再这样感情用事了，可洛婕就是，心里很难受。

　　胡羽恩什么也没拿，只看了看贵妇的地址，就带着洛婕出发了。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洛婕惊讶。

　　“知道。”胡羽恩简短回答。

　　“怎么知道的？”洛婕的认知里，他们只能推测命运，并不能全知全能，特别是对于某个人的行踪，一般只能知道大概方位，并不能详知地点。

　　“那个女孩子，也来找过我。”胡羽恩波澜不惊。

　　“什么？！”这个答案再次超出洛婕的认知。

　　“她那时候告诉了你他们去的地方吗？”

　　“准确地说是我给他们提供了安身之所。”

　　“牛哇，胡老师，你还有这一手。”洛婕由衷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工作经验多几年就是不一样。

　　“那我们去找他们会不会打扰他们。”洛婕突然觉得，这几天，应该留给他们好好相处。

　　“有理。”胡羽恩想了想，“你不必太揪心的，前世，这个男孩子是将军，女孩子是将军府的小妾，为他受尽委屈，这一世，他就是来还情债的。”

　　洛婕睁大了眼睛：“八字还能看出来这？”她回顾了自己过去的学艺经历，不记得还有从八字看前世这一说。

　　“是面相，我见过他们，自然知道。”胡羽恩狡黠的目光带了丝傲娇，在专业方面，他当仁不让。

　　只一瞬，他恢复了常态，他意识到自己的麻木，有些别扭。

　　洛婕心里清楚，这行做久了，总会变麻木，世人的命运看透了，所剩感悟都是虚无。

　　人活一世，赤条条地来，空荡荡地走，拿不来也带不走任何东西。他们知晓和泄露的天机越多，也越多感受到了世事的无常。

　　两人默契地中断了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年终盘点，今年的KPI完成后，还得对资料分类归档，账本也需要最后进行整理。

　　这项工作每年都做，对洛婕来说不难，费时间罢了。今年胡羽恩没有全都甩给她，时至今日，洛婕已经不仅是他的工作伙伴了，也是他的精神依靠。

　　正在盘点的档口，主人的特使来了。

　　俩人手足无措，以往至少腊月特使才会来，今年才十月。

　　特使仍旧一身黑，先问了问KPI，又查了半天账本，还好他们一下午都在理账，基本的问题都答的出来。

　　这种如同督察组审计的紧张场面，于洛婕而言，久远的好像上世纪的事。

　　“没什么问题了，主人给你们带的礼物。”特使指了指门口的箱子，礼貌出门。

　　“谢谢！”两人好声好气送走了特使。

　　看着门外的木箱子，两人好像浑身力气被抽光了一样，他们都没有率先去打开箱子看什么礼物。

　　应付检查后他们首先需要补充体能，点了很多高热量外卖后，葛优瘫了几个小时。

　　吃饱喝足，那口箱子被两人响了起来。

　　胡羽恩去门口抬，没想到抬不动，两人的力气也丝毫不起作用。

　　洛婕去沧海书院库房找来千斤顶和滑轮，在四角安上滑轮后，终于把这个大家伙搬进来。

　　院子中央，这个黑色木箱子显得突兀，甚至像一口棺材。

　　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胡羽恩准备开箱子的手被洛婕握住：“等等。”

　　“怎么？”胡羽恩知道她担心什么，主人以前从没有“送礼”这种行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然而不打开也是不可能的，洛婕进屋给他拿了张平安符，亲眼看着他放在胸口处才继续。

　　箱子没有上锁，却有阻力，胡羽恩拿了工具来，四个角分别撬了三四分钟，才终于打开了箱子。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俨然是一只死鹿。

　　它维持着被弓箭射死之际的身形，怪异的扭曲让人联想到它在森林中飞速奔跑时骤然“刹车”的情景。

　　洛婕捂着嘴唇，胃里翻江倒海，终于还是忍不住去卫生间吐了。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送给他们一只死鹿，狡兔死，良狗烹，难道，祁老爷子的去世就是一个开始吗？

　　主人是不是对他们的服务产生了不满，已经在警告他们了，他们会不会就像过去每一任沧海阁守阁人一样，即将被抛弃？

　　脚底的寒凉让两人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