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月亮》昼夜疾驰

4、第 4 章【已重修】

　　03.

　　那场风波之后同桌记了大过，转学离开一中，孟安仪没有再见过他。

　　她自己也受了委婉的警诫，写了份检讨。

　　老师和教务处领导轮流来安慰的同时，也表示了处理方式的不可取，不要如此尖锐，影响很不好，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向学校寻求帮助。

　　舅舅来见了班主任，关上门聊了一下午，最后出来说：“走吧。”

　　孟安仪就跟着他回家了。

　　老房子还是她爸留下来的唯一靠谱的东西，舅舅一路往上走，在楼梯上喊了几声，声控灯打开，他们到了顶楼。

　　开了门，舅舅去厨房开火，下两碗面条。

　　孟安仪把书包甩在椅子上，说：“我已经很忍耐了。”

　　“知道，看你憋到现在才闹出事，已经不容易了。”舅舅弯腰低头看火，琢磨了半天才打出蓝色的火苗来。

　　孟安仪倒在沙发上，吐气看着头顶阳台外的天。

　　她的外号“孟姐”可不是凭空来的，她在从前的学校，本就是个不好惹的人。

　　她爸意外亡故，抚养权归母亲以后，就带她去改了名。

　　从前的朋友一知道就嚷嚷着喊以后要叫她孟姐。

　　她妈本来要带她和继父一起住，不过老房子离一中更近，他们夫妻俩又有个闹腾的小女儿，担心影响孟安仪的学习状态，所以托了舅舅照顾她。

　　孟安仪其实也不需要照顾，母亲和继父给她的零花钱很足，她自己的厨艺也挺好，她爸活着的时候也仰赖她才没饿死。

　　舅舅经常来看她，其实也就提供个让她妈和继父安心的作用。

　　有人做饭，孟安仪偷了会儿懒。

　　她坐起来，进房间打开了电脑，坐下。

　　她登上Q.Q看了看。

　　一点开，吓了一跳。

　　平时发消息的人不多，这会儿却多了几十个好友申请，还有很多群里在@她。

　　孟安仪看了会儿才知道有人把自己发到表白墙了，六七百个点赞，转发更多。经过二次传播，几乎全校乃至附近的友校都听闻了这件事。

　　孟安仪一战成名。

　　这可完全不是她想要的名气，不过事已如此，挣扎也没必要了。

　　她蒙着脸倒在椅子上。

　　她只期望从前署名“周年”的那些事迹不要传到一中来，她还想正常地度过后面这两年。

　　孟安仪也是有很多事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但，这次的出名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孟安仪端着餐盘走在三食堂里，都已经难免受到目光的注视。

　　不管她坐在哪里，周围都陷入一种真空的安静。好像她是什么斧头帮大姐大，说笑间就能从怀里掏出热武器一样。

　　“你们不跟我一起吃饭了？”孟安仪逮住了宋远眉和李言。

　　这俩人嘿嘿笑，孟安仪这才知道他们暗渡陈仓，悄悄谈上了。他们要二人世界，无情地抛弃了孟安仪。

　　这真是诸事不顺，屋漏偏逢连夜雨。

　　孟安仪端着餐盘，面无表情地走在三食堂的过道上。

　　三食堂是海一中最大的食堂，也是近两年重新翻修的，地面是明亮的奶白大方砖，桌椅是统一的原木色，隔一段距离，天花板上挂下来一个电视机，播着时事新闻。

　　光线是明亮的。

　　她快要走到尽头，找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

　　路过某一段时，突然听见有人声音明亮地喊了声她的名字：“孟安仪。”

　　孟安仪回了回头，看见的，是赵锡锐的脸。

　　他们那桌少了个人，因此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赵锡锐犹疑了一会儿。问：“你在找座位吗？”

　　孟安仪点头。

　　……

　　上天作证，起初孟安仪加入他们这个队伍，只是因为赵锡锐帮她捡过一次本子。

　　有这次一面之交和李言的关系，她竟然就在这个两下为难的时候，突兀地成为了这张桌子里的一员。

　　孟安仪坐下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十分的荒谬。

　　她一直在想办法了解郁楼。

　　她并不着急，也没有刻意制造交集。但交集还是这么意料之外又之外地，突然发生了。

　　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准备好。

　　现在，她和郁楼最近的距离甚至不再隔着两个人了。

　　她就坐在郁楼的对面。

　　孟安仪有点呆了，所以很安静。

　　她埋头吃饭，没说话，也没抬头看。

　　好在这一桌的其他三个人也一样。

　　大家确实是没找到话说，有点沉默。

　　过了会儿，赵锡锐对面那个男生说：“孟姐，是这么叫您吧？”

　　孟安仪筷子停了停，“你随意，当然叫孟安仪更好。”

　　“哦哦，我觉得叫孟姐更尊敬。”男生谨慎地道。他小心地伸出手来，给她比了个拇指，神态很郑重。

　　“牛。”

　　赵锡锐没忍住低头笑出了一声来。

　　他这一笑，算是打破了僵局。

　　孟安仪也终于抬起头笑，状若自然，顺便扫过了对面的郁楼。

　　多神奇。

　　那个在电视机里的，隔着走廊的，深陷在传说里的，总之就是不曾出现在她眼前的面孔，居然此刻只和她隔着仅仅一张桌子的距离。

　　一张桌子的距离是多近呢。

　　连五官的细节她都能看得清了。

　　看清郁楼往下生长的睫毛，遮着眼睛，看见他很白很干净的鼻梁，他边缘清晰的脸颊转角，他垂下来的碎发和那颗生长在太阳穴边缘的，浅棕色的痣，很小，如果不是隔着一张桌子这么近的距离她无法发现。

　　再细节一点，近到什么程度呢？

　　孟安仪的身高170，郁楼大约与她有十几厘米的身高差。他们坐对面，甚至膝盖会撞上。

　　撞了那一下之后，孟安仪没反应过来地“嗯”了声，而对面已经往后退了些。

　　孟安仪这才意识到，斜了一眼去观察旁边两个人的坐姿。他们都是习以为常地分开膝盖，挺豪爽地坐着，孟安仪没有这个习惯。

　　她又很快地抬眼看了郁楼一眼。

　　她觉得，这是个可以记入观察细节里的举动。

　　郁楼应该是不认识她的，不过他也并不对她的加入有意见，他对朋友脾气很好，孟安仪这么快就验证了听闻之一。

　　太神奇了。孟安仪再次感叹。

　　那天吃完饭的时候，赵锡锐买了四瓶饮料，其中也有她的一瓶。

　　孟安仪落落大方地道了谢。

　　第二天她还了他一瓶，赵锡锐也收下。

　　有的忙，帮到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就是关系需要进展的开始了。

　　孟安仪就这么默契而诡异地融入了这个小集体。

　　尽管她和郁楼还是没能熟起来，交流也仅限于极其偶尔的、多人对话中的礼节性接话。次数少到她甚至能把这些对上话的时刻一个一个记下来。

　　但她还是很快地，验证了郁楼的第二条、第三条、第四五六七条听闻。

　　他喜欢喝粥不喜欢吃面，偶尔喝可乐不常喝饮料，极少数的时间会和旁人聊起游泳……

　　不过事实上，他们还并不是朋友。充其量，是三食堂偶遇型饭搭子。

　　遇上了，人多，就拼个桌。

　　没遇上，或者空桌多，就各坐各的。

　　有时候他们人齐，刚好四人位，孟安仪便不会出现。

　　于是，他们一起吃饭的机会其实不多。

　　但再不多，也有了不一样的联系。

　　尤其是赵锡锐是个主动的人的情况下。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是有种默契的。他们释放的信号，只有彼此能敏感地捕捉到。

　　孟安仪一开始只是若有所觉。

　　然而赵锡锐的示好是无处不在的，从一点点火星，到猛烈地将她包围，也并没过去多久。

　　孟安仪也不是没早恋过的人。

　　相反，她作为“周年”的时候，有相当丰富的分手经验。

　　这件事她是并不想对人提及的一件，因为一提起十六七岁和浅薄而迅速的恋爱，大多数人的印象就是不务正业的社会姐，容易被花言巧语蒙骗的恋爱脑，会预备面临和家里决裂更甚至退学打胎等等社会新闻。

　　要如何向别人描述孟安仪的概念呢？如果说她明确地认为恋爱就是情绪需求置换，除此之外不需要别的，大多数人也并不会理解。

　　孟安仪以前在实验中学，就被班主任约谈过不少次。

　　到最后，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他们的花言巧语是真的对你产生了爱情吗？他们只是好色而慕少艾，觉得追到你有面子而已。

　　孟安仪很坦然地点头，承认自己就是需要听花言巧语。

　　分手的时候也很坦然，诚恳地告诉对方你提供不了我需求的情绪了，请好聚好散吧。

　　班主任张口结舌。

　　如果是因为年纪小和家庭缺爱而产生的恋爱脑，那还可以严厉地讲理。可是自我认知非常清楚，对恋爱也几乎没有太多感情投入，甚至也不是为了赶时髦的人，要怎么处理？

　　所以，这也是孟安仪棘手的原因之一。

　　她谈恋爱，不影响自己做任何事。

　　至于那些被她分手之后伤心崩溃愤怒的人，孟安仪批评他们心理素质差，明明已经预警过，却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人看不起。

　　见多了，班主任也就哑口无言了。

　　孟安仪倒也已经收敛很久了。

　　她的情绪需求，已经很难有人能提供。花言巧语她听够了，献殷勤也受够了，讲话好笑、好玩的也尝试过了，她并没有什么是需要别人给自己的。

　　她像个盘丝洞的妖精，吸纳了别人的情绪能量，来完善自己，逐渐形成稳定的内核，然后就终止。

　　因此，她可以在自己尖锐的本性外面套上一层几乎没有破绽的温和皮。

　　孟安仪是一个稳定的伪装者。

　　在赵锡锐向她示好的时候，孟安仪还不太确定他是被自己的哪一层伪装迷上了。

　　她说：“让我考虑一下。”

　　赵锡锐点头，留出空间。

　　孟安仪承认，自己对于常规的恋爱道德观来说，可以称得上不道德。

　　她是个不擅长爱别人的人，更擅长审视别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而他身上有没有自己想要交换的东西。

　　那时孟安仪判断了许久，觉得赵锡锐符合自己的基本审美，主动、热烈。

　　各方面在及格线以上不少。如果换做一个会爱人的女孩，在此情此景下，很难不被赵锡锐打动，进而产生迷恋的感情。

　　再以及，他是个成绩非常稳定和优越的人。这一点，值得孟安仪学习。

　　于是，那天赵锡锐再次鼓起勇气来找她的时候，孟安仪说：“好。”

　　赵锡锐惊讶地露齿大笑起来，耳廓是浅红的，眼神是清澈明亮的。

　　孟安仪微笑地看着他，没感觉到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