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亦余心之所向兮 ...
-
尽管提前做了准备，然而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三个月的时间也许够一个资深班底排演完一部舞台剧，却完全不够排出《风化之蝶》来，于是，在资源不平均的状况下，边城又给《风化之蝶》多多少少加排了两个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得不说的另一件事与宁初相关的事是，《骤雨》被卡了。
在国外参加电影节，毫无问题。但是在国内它碰到了和宁初其他作品一模一样的困境：过不了审。
尽管它几乎什么违禁内容也没有谈及，甚至连男女之间的情爱也没有表现得太多，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退回，给出的驳回原因也可笑无比——“夸大现实的严重性，有刻意煽动民众情绪的可能”。
同样的内容与呈现形式，在有些地方是人们交口称赞的闪光点，在另一些地方则成为罪责，是必须要抹除的污点。
宁初得知这件事以后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反而安慰了聂怀真几句，“只能说，人类的审美是不同的，我们不能强求不欣赏它的人违心接受。”
一向不喜欢多说的聂导这次却低声说道：“你知道，可以强迫。而且这种局面本身就是一种强迫。”
宁初愣怔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抚了几下栏杆，忽然轻笑一声。
他站在高台上，下面赵孤招和巩慧秀在练舞蹈。
这是公开的练习场所，舞台跟真正要上台表演的舞台相差无几。排不到单独练习舞厅的时候，演员大多都会来这里。大家轮流放自己的音乐。
现在，轮到的是另一批人，他们唱的是“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这批进入剧院的艺术工作者，像是当代最为叛逆的一批人。在纸醉金迷快活至上的当代，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高傲与热血踏入了半入坟墓的艺术事业，虽九死其犹未悔。
若说大多数人是想要在娱乐至死的霓虹里粉饰太平，这些高傲的年轻人便是甘愿燃尽自己，去照亮长夜的人。
他们被所有人当成戏子，当成玩弄的对象，挺直的脊梁一生却只为心中信念而弯。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亲友厌我，时代恶我。
真好啊。
还有这么多人是真的在爱着这些。
宁初的心随着下边人舞裙的开合而变得柔软起来。
“无妨。”他说，“就算历来统治者们总把艺术钳制作为一种政治手段，但是，艺术从来不为任何事物所约束。”
“因为，它本身就是人们冲破桎梏、奔赴自由的热烈决心。”
……
十二月底，《骤雨》在国外电影节获奖了。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编剧本提名。
当代网络何其发达，信息流传何其迅速，结果一经公开，就有业内人士和相关爱好者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中文互联网。
《骤雨》原著是十年前的流行文学，当年便有很多人追捧，也曾是不少人的青春，是半夜蒙在被窝里看得偷偷哭的那种经典之作，一开始宣布影视化就收到了不少关注，现在更是吸引了不少缅怀过去的中年人和慕名而来的好奇年轻人。
再看这个剧组，导演就算了，三个编剧除了边城，竟都是名不见经传的。
人们按捺不住好奇，真有闲着没事的去扒了。
这不扒不知道，一扒吓一跳。三人组里一个荒诞剧作家一个报社记者就算了，剩下那个竟然是宣扬自由创作的人，这可真是天降的大瓜，扒的人也没想到会扒出这么有趣的事情来，连忙编辑成文发到了网上。
他这一发，把宁初给发火了。
《骤雨》原本不是会被卡的题材，却因为改编的内容被卡下了，其罪魁祸首，正是宁初。
于是，无数闻讯赶来的吃瓜网民见了此博后大呼卧槽，把宁初骂上了热搜。
更有网络小警/察直接艾特了公关：这人这么猖狂，你们还不把他抓起来？
人们议论纷纷，更有人义愤填膺地说：“这种人根本不配被称为艺术工作者！扰乱和平煽风点火，孩子看了肯定也会跟风！建议直接拖去枪毙！”
此言一出，人们纷纷表示支持，两个小时之内，点赞破万。
这事发生的时候，宁初本人还不知道。
《骤雨》剧组的原班人马，只要是有点功劳的都被聂怀真一视同仁地带到了威尼斯。尽管不是所有人都能到现场去领奖，但能凑上这个热闹本身就是一种殊荣了。
剧组正在等候颁奖仪式，忽然得知编剧被人骂上热搜了，全员都是一副懵逼的表情。
别说他们了，宁初自己也是懵逼的。正懵逼着，国内一个五位数电话打过来，很显然是官方电话，一群人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宁初有个什么好歹。
宁初本人比他们要平静多了，他眼神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一个人去卫生间接了电话。
官方其实也在焦头烂额中，他们根本想不到一个小作家能引发这么大的讨论度。
更要命的是人还在国外，人家还获奖了，他们要是下一秒就去把人抓了，岂不是要被其他国家笑死。
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虽然在国民知名度上不如戛纳，可那是国际电影节之父啊！国际四大电影节之一，世界历史上第一个国际电影节，含金量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负责人上一秒还在被外国友人道喜祝贺，下一秒就知道了编剧被人举报的事情。
笑死，根本笑不出来，他都要哭了。
强装镇定跟本人接上线，告知情况之后，他忐忑极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过也就上面一句话的事，主要就怕本人拒不配合。
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负责人一点都不想夹在中间。正惶恐着，听见耳麦里传来了一道温润如水的嗓音。
那嗓音真是平静极了，出乎意料的宁和，也相当礼貌。
“您好，感谢您的告知，请问您们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负责人不由被那道声音抚平了几分。
对方是年轻人，他原以为是那种高傲自大的，没想到听起来似乎是个好相与的，便咳了咳，找回了自己的场子，也平和地说：“我相信您已经对国内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请不必慌张，官方办事一向是公平公正的，经过专业人员的审实核查，我们最终判定，您的剧本未到民众所说的严重程度，是以我负责告知您，官方感谢且欣赏您为娱乐行业所做的贡献，并且承诺为您出面解释……如果您愿意修改影片中几处不合理段落，会取得专业人员的优先批审，并准许在国内上映。”
宁初听出来了，这一长段话，重点在于最后一句。
是人都怕麻烦，而且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这确实是最优解，不但可以息事宁人，还能达到合作共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在理解对方良苦用心的同时，宁初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要改影片，也该是告知总负责人，也就是总导演和投资方，编剧是没什么决定权的……然而，对方竟然直接找上了他，病急乱投医之中不仅显得慌乱，还暴露出了完全不了解行业的问题。
“您们愿意理解，我个人非常感激……”宁初客气地说道，“只是影片是否修改是否在某个地区上映，决定权并不在我手里，如果……请将此事告知聂导，并由他决定是否‘稍作调整’。”
宁初解释完毕，好心提了句：“需要提供聂导的联系方式吗？”
负责人听到一半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对于影视行业，他完全是一个外行。
宁初这么一说，他也觉得面上有些无光，随便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宁初回到一群人之间，说道：“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你们去吧，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再出现也不合适，聂怀真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也好。”
边城道：“我也不爱热闹，我留下来陪宁老师吧。”
“不行。”红袖说，“我们有一个最佳改编，得去一个编剧。您是总编不该缺席，还是我留下来陪着宁老师吧。”
几人也觉得有理，边城便不再多说，跟聂怀真他们一起进去了。
红袖转而看了宁初一眼，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从对方不时看两眼手机这个小动作而言，她也看出这个年轻人在紧张。
——宁初平日里并不是爱关注电子设备的人。
于是她开口问道：“宁老师，您想留在这里看看电影展，还是去找个地方坐坐？”
宁初无可无不可：“都行。不过确实有些累了，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红袖看出他心不在焉，点点头，应了一声。
两人找了间茶馆坐下。威尼斯也有外国友人热爱茶饮文化，虽然未必是来自于华国，但也布置得安静雅致。
宁初看到官方出面替他说好话，不免松了口气，转而与红袖闲聊起来。
“红袖老师也偏好安静吗？先前在剧组便看您不大说话。”
红袖看他表情就心知无事了，于是恬淡地饮下一口清茶，淡淡地说：“有些事，看得多了，就不想多说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亦余心之所向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