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目》阶畔

2、第 2 章

　　（二）

　　“别那么紧张啦！”言逾明狠狠的拍在我的肩膀上。

　　“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解释道，言逾明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桌子，背对着我。

　　“但是我想说，你的头发还是剪短了好。”言逾明没有看我，他弯腰从背包里取出一只口琴，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我们学院的言教授，不喜欢男生这种拖沓的形象。”他转身看向我，带着一丝无奈的尴尬的微笑。

　　“言教授？你是说言承明教授？你认识他？”我极力压抑自己惊讶与激动的情绪，向言逾明询问。

　　言承宇教授是我们学院的讲师，也是国内有名的汉语言文学的学者，在这么多年之间，虽然被同龄人孤立，被外界歧视，但靠着言教授的书，我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不夸张的说，只要是言教授的书，无论是考据类、研究类还是自传、小说，我都通读过，而且似乎从最开始记事起家里就有摆着他的书，好像母亲也很喜欢，我曾经在母亲随手写下的笔记里看到言教授写过的文章的摘抄，还看到言教授的书上有母亲写过的批注，其实我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作为一个没有固定职业每天只靠打零工维持我们母子二人生活的母亲为什么会喜欢汉语言文学这类的书籍，我只认为母亲是单纯为了迎合我的喜欢，也为了和我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吧。

　　所以考上这所学校不仅仅是因为离家近，可以照顾母亲，更是因为这个人，也就是言承宇教授在这个学校里。

　　“我当然认识，认识了十八年了·······毕竟，我管那个人叫父亲啊。” 我没有认真去想言逾明话里的意思，我听到了表面，我并没有听到他话里的落寞，直到日后我才知道只是我自从与言氏兄弟又瓜葛之后，犯下的第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恰恰会毁了我们三个人之后的一生。

　　“那学长也是言教授的儿子了？”我继续问道，这样话多的人不像我，可是这或许是第一次我感觉离那个人，那个憧憬已久的人这么近。

　　“当然，我们是亲兄弟啊。”言逾明的语气淡了下去，他从桌子上拿起泛着金属锈色的口琴，拿在手中抚摸着·····

　　晚上，我收拾好了宿舍的东西，打算出门找一家理发店剪头，多少年没有进过理发店了，我一直留着凌乱的刘海，遮住我的眼睛，长了也是自己用剪刀修剪，理发店这种东西对于我这种被父亲抛弃，被母亲一个人带到城里拉扯大的孩子来说，似乎是一种奢侈的东西。

　　可是刚走到宿舍楼拐角，我就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咚！”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女生的啜泣。我躲到楼宇的阴影处，这种场合还是不要轻易路过的好，十几年不惹人瞩目的经验在我心底里默默的提醒我。

　　“对不起·····”声音不大，但对于我这种对声音敏感的人来说，还算清晰，很熟悉的声音，可是语气却十分陌生。我偷偷探出头去，是白天的学长，学长的面前还蹲着一个掩面哭泣的女生。

　　“抱歉，我改不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我不想从中间开始一段本不在计划内的关系。”学长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谢谢你的礼物，但望日后你会遇到更值得把它送出的人。”学长把盒子放在女生面前，转身朝我躲藏的方向走来。我转身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瞳，你在这里干什么？”学长仿佛变了个人，嘴角又挂上了和白天一样的微笑。

　　“没没干什么，我只是要去剪头发。”做坏事被发现的我有一点心虚，我不敢看学长的眼睛，目光躲闪着。

　　“剪头发啊，我带你去吧，正好我还有理发卡。”学长没有等我的回答，拉上我的胳膊，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学长，我要去西边的那一家啊····”我抗议着。

　　“西边那家哪里叫理发店，又小又脏，要改变形象的话，还是去大一点的店好，价钱你放心，我请客。”学长头也没回，继续拉着我走着。这两兄弟怎么都这么霸道，算了，看着刚刚还一副冰冷表情的学长恢复活力，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打断他的性质了，今天就由他吧。

　　“对了，学长，你叫什么名字？”我小心翼翼的问出这句话。

　　“言逾明没有告诉你吗？”

　　“他没有说有关你的事情。”我如实回答。

　　“·······我叫言既明。”学长幽幽的吐出这个名字，语气似乎变得和刚才面对那个女生的时候很类似，难道是对名字有什么不满，我想找些话缓解一下气氛······

　　“既明，夜皎皎兮既明·，是九歌里的诗句········”我抬头看向学长的脸，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反应，学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的眼睛也没有看向我，而是仰视着天空中半缺的朦胧月亮。

　　“现在才刚刚入夜，离既明还远着呢·····”学长说罢，低头看向我，微笑着，带着一丝我不解的苦涩。我也看着他。

　　我从不知道在别人眼中我的瞳孔是什么样子的，即便我对着镜子也感受不到，可是在那朦胧的月光之下，在那昏黄的路灯下，在学长近乎漆黑的瞳色中，我似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左眼的样子，灰色的带着一丝幽蓝，中间环绕着黑色的圈·····

　　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如此注视着我的人吧·······

　　“言逾明说学长有秘密·····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思索这个问题。这似乎是第一次我尝试去探究有关于另一个人的答案········

　　踏着夜色，我跟着学长走在校园里，我从没有这么近的跟在另一个人身后，除了我的母亲，风如果迎面吹过，也许就会把这个人的气息吹进我的鼻腔，可是遗憾的是，这一晚并没有什么风。

　　刚剪过的头发已经无法忘却遮住我的额头，似乎有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碎发落到了脖领子里，惹得我发痒，可是更让我感觉不舒服的却是眼前的世界，没有头发的遮挡，周围景物反射出的光线都直接跳入我的眼睛里，就算是夜里依旧让我的眼睛不适，如果是白天该怎么办？

　　这样思索着，我的步伐不经意之间慢了。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学长，不，言既明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啊，没，没什么，有点不适应，这么强的光线.....”虽然说灰色的那只眼睛没什么视力障碍，但是对光线的适应程度还是稍弱于正常瞳色的眼睛。

　　“那以后出门戴一顶帽子吧，遮住光线。”言既明绕到我身后，用手掌做出模仿帽檐遮光的动作，遮在我的额头前。

　　“没关系啦，以后慢慢就适应了。”突然被这样的亲密对待，似乎揪住了我内心最软弱的防线，对于从小缺乏人际教育的我来说，这样的举动的背后内涵简直无法理解。

　　“可是，你总是这样的话，会让我担心啊。”说罢，言既明的手向我的脸庞伸来，我并没有给自己时间思考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赶紧扭头躲过，言既明的手扑了个空，看着言既明一脸的不解与尴尬，我向前大大的迈出一步。

　　我快步向前走去，离开言既明大约五米的地方，我停下、转身、鞠躬，大声的对他说了句谢谢，说完快步跑回了宿舍楼，这一切举动一气呵成，我甚至还没有理解我这么做的意义与初衷的时候，就已经跑到了宿舍门口，再回头看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我依靠着墙壁，深深的呼吸想稍微缓解一下刚才内心的紧张与压迫.....

　　“喂！你怎么躲在这里！”突然从后面伸出来的双臂把握牢牢锁在怀里，我吓得叫出声来。

　　是言逾明，这样轻浮的口吻，就算只认识一天，我也能判断出来，也许是我生命中认识的旁人实在是少的可怜。

　　“你不是去剪头发了吗？给我看看！恩.....还不错.......只是......”言逾明看着我的头发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什么.....”我不耐烦的掏着寝室的房门钥匙。

　　“有点像我哥的审美啊。”

　　“啪嗒。”钥匙从口袋掉到了地上，我似乎动摇的太明显了。

　　“是吗？理发师就是随便理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告诉面前的这个人我刚才一直和他哥哥在一起。言逾明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搂住我的腰，将我直觉揽到了屋里，他空余的一只手，将房门反锁了。

　　“苏瞳，我想告诉你......”屋里言逾明按着我的肩膀，将我狠狠的推到墙上。

　　“你要理我哥哥远一点，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

　　“你疯了，你在说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推开他，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和我身材相仿的男生却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不是没经历过人情世故的小少爷，相同的话别让我再说第二遍。”言逾明的手松开了我的肩膀，可是我依旧感觉被掐过的位置隐隐作痛，我呆呆的立在原地。

　　“我不是少爷，但我确实没经历过什么人情世故......”我幽幽的说着，抬头直视着言逾明的眼睛，在他的瞳孔里，我看到了没有头发遮挡的我的左眼的真正的颜色，经过言逾明的瞳孔反射，散发着冷冽的寒光。

　　“别生气，哈哈哈。”言逾明轻浮的笑着，向我走过来，伸手拍打我的肩膀。

　　“我们还是好室友，不要因为我哥哥闹翻。”言逾明的语气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你要挑起事端.....”我还没来得及争辩，就被言逾明用手指遮住了嘴唇。

　　“别说了，我们还要做朋友呢。”他走进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但你要记得我刚才的话，不是开玩笑.......”这一句，他似乎是认真的。

　　妈妈，今天晚上，我会睡不着吧，我的生命中出现了第一个要和我做朋友的人，也出现了第一个威胁我的人，而恰巧，他们是同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