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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危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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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谨一点算下来,江雨尘来到西海岸的时间已经比他在N市更长了。不过大概十几岁的记忆总是最鲜活的,江雨尘每每想要去回想自己在异国的这些年,忆起的都是N市在四季里流转变化的样子,总是姗姗来迟又走的倏然的春,晒到那草坪都绿里带金的夏,落叶铺满地的秋,还有在湛蓝晴日与大雪纷飞里随意切换着的,那漫长,却总令他期待的冬。
N市冬日的最深处,是真的会有将世界都覆盖住的皑皑白雪,骇人的,美丽的。
喜欢冬天的人大概不会太多,江雨尘得算一个。
他在N市的第一个冬天里住进了舒曜家,并神奇的找到了和舒曜相处的“舒适”法则,于是之后的一切,好像都渐渐变得顺畅了起来。在初来乍到的第一个学期还总是难免被“人生地不熟”之感搅得有些惶惑的江雨尘,在时间进到第二年之后突然很快就适应了这“漂泊他乡”的“新生活”。他在学校里交到了新朋友,什么肤色什么种族的都有,在校外有时也会约着一起玩,去到了不少N市之外的地方,自己的生活也渐渐的被形形色色的事情充实了起来。
他和舒曜平时也依然还是不太能见到面,舒曜本科毕业后就去了商学院,他似乎在学业之外还在创业,江雨尘虽然不太清楚他实际在做什么,到底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能从他变得比之前更快的生活的节奏里感受到他的忙碌。不过自从那回两人“破冰”之后,舒曜也没有再展现过任何“强硬”的态度,甚至偶尔也会带着江雨尘去参加一些他的集体活动,只是总不忘不厌其烦地叮嘱江雨尘不能干的事情不许干。他身边常来往的人也换了一批,唯二没有变的似乎只有曲霆和喻雅诗,本科毕业后连喻雅文都不见了。江雨尘有次好奇问过喻雅诗,对方笑眯眯的回答:“我姐回国工作啦。”
“啊。”江雨尘挺惊讶,“怎么回去了?”
“我姐本来也没有很喜欢这里。”喻雅诗撇撇嘴,“当初出来念书也是被我拽着要一起的,我俩长这么大就没分开过,我也是想让我姐陪陪我嘛。”
“那……”江雨尘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哥没有挽留一下么?”当着舒曜朋友的面,江雨尘还是会装模做样叫一声“哥”的。
喻雅诗不以为然:“舒曜?他有什么好挽留的,他俩早就不在一起了。”
江雨尘“哦”了一声,一会儿补一句,“我还以为他俩感情很好呢。”
“天真了吧弟弟。”喻雅诗瞥他一眼,“你还是跟你哥相处时间太短了。你哥可不在意这个,虽然我跟他认识也就四年多吧,不过他换女朋友可太轻松了,喏,这不就又有了么。”
彼时他们一群人正在N市郊区的露营地里烧烤,江雨尘顺着喻雅诗的目光看过去,舒曜正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手里端着酒,笑骂着指挥曲霆给他烤这个烤那个。他们身后是如火般燃烧了漫山遍野的红枫与银杏,在秋日的微风里轻轻的摇曳着,像他在美术馆里看到的那些浓墨重彩的油画。
那天阳光很好,江雨尘望过去逆着光,他微微的眯了眼,拖长音又“哦”了一声。
“你可别像他一样啊。”江雨尘听见身边的喻雅诗这样说,“哦,当然了,舒曜人还是挺好的,讲义气,大方不计较,还挺绅士,虽然偶尔发发少爷脾气吧。做朋友是真的很不错,做情人就……感觉他谈恋爱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跟谁好像都处不长,也不知道哪天他能碰上个真正收了他的。”
“做朋友不错么?”江雨尘反问,他看见曲霆和舒曜在一块儿就会总想起上一年十二月的那个夜晚,陷在暗色里的曲霆把舒曜比作这个城市,包容又冷漠。“我看他对曲霆哥老颐指气使的。”
喻雅诗哈哈一笑:“舒曜这人就这样,或者说,他和曲霆相处看起来就这样。但他很重视曲霆这个朋友的,你知道曲霆刚来的时候,有次被人抢,舒曜还替他挨了一刀么?”
江雨尘的心“突”的猛跳了一下,震惊的控制不住表情,直愣愣的盯着喻雅诗:“什么?”
喻雅诗听出他语气里的紧张,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刀划在了胳膊上,所幸没什么大碍,没碰到什么要紧地方,就是些皮外伤,很快就好了。”她想了想,“可能会留个疤?反正舒曜自己说没事了。”她也忍不住叹口气,“其实也是那时舒曜自己太冲动了,他那会儿也年轻吧大概……曲霆一眼就看出对方有刀,打算直接把钱包扔了赶紧走人的。你知道这里有些人,街上的homeless那种,都是这里多少有点问题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唉,也都是可怜人,大家都不容易……总之遇到这种情况破财消灾就是了,舒曜比我们应该更了解这些才对,但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非要跟人家硬刚不让他抢。我们后来都说,得亏那人拿的不是枪,不然哪能只是胳膊上划道口子这么简单呢?”
江雨尘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拳,手心全是汗,心有余悸的冷汗。大概是因为头一次真实听到身边的人经历危险的事。
可能是他表情始终紧绷着,喻雅诗有点后悔自己提起了这茬:“哎,不好意思啊小江,怪我怪我,出来玩高高兴兴的,我干嘛提这么吓人的事情。没事的啊,都过去好几年了。不过确实啊,这里不比国内,没那么安全,你自己平时也要多小心才是。”
江雨尘似是终于回过了神:“嗯,我知道,你也是。”
喻雅诗笑了:“我虽然是女生,不过好歹也在这儿有几年了,别说,刚来的时候是有点怕,那会儿对这儿时不时抽风的地铁还不熟,有次没注意听地铁里的通报,结果直接被拉到了北边最乱的那片街区,一出地铁站我都傻了……真的是走在路上就感受到了恐惧。还好那会儿不是天黑。不过现在好多了,我知道哪里乱最好不要去,也知道如果碰上危险的人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认怂大法好。我姐也是因为这个一直不喜欢这里的。其实全国来看N市算是治安不错了,大部分地方还是安全的,哦,不过过年那会儿多少还是要乱一些,大家都过节休假,安保力量就会容易不足……”
江雨尘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想起了平安夜“破冰”那天晚上,舒曜也叮嘱他别一个人去太远的地方,过节了警卫也少。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喝着手里的可尔必斯苏打。面上恢复了平静,说着“谢谢小喻姐提醒”,心里想着,舒曜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只是,都替他挨一刀了,怎么曲霆还评价舒曜“最冷漠”呢?江雨尘忍不住想,心里竟然破天荒的替舒曜有点打抱不平了起来。
不过,江雨尘看着不远处直接就着曲霆的手吃烤肉的舒曜,突然觉得,哪怕舒曜知道了曲霆对他这样的评价,他也根本就不会在乎的。
关于他的这个直觉,江雨尘也很快就得到了亲口向舒曜“求证”的机会。
时间从深秋过渡至初冬,一到十二月,整座城市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披上节日装扮,于是江雨尘这个“节日铁粉”也跟着一起忍不住的兴奋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情绪的高昂提高了状态,他这个考试周的表现都能算得上是“超常发挥”了。
舒曜本来是当然不会关心江雨尘成绩怎么样的,不过大概是江雨尘这次考的太好,江月也感受到他整体状态不错,开心之余记挂着舒曜对自己孩子的“照顾”,去找舒白表达了感激之情,于是舒白转头就给舒曜打了钱,这次确实是以万为单位计数的金额了,舒曜看着那转账提醒,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确实有点犯愁,总不能直接给他爸转回去,这也显得太较劲了,但他着实也不喜欢莫名其妙收他爸这跟他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钱,江雨尘成绩好,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他想把钱给江雨尘,心里又多少有些担心这么多钱孩子拿了会不会乱花,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了问江雨尘,零用钱够花吗?不够花的话可以找他要。
江雨尘被问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比舒曜和他说“不爱住可以不住”恐怖多了。
他当然不可能管舒曜拿零花钱,于是直接了当的表示了拒绝。
舒曜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还是回头找舒白,表示这钱自己收的没名没份的,不合适,而且江雨尘本人也不要。舒白“嗐”的一声:“这么点小事情你还要纠结啊?喏,你弟弟考的这么好,肯定学习也是很辛苦很努力的,他妈妈隔得远,你这个做哥哥的,就给人家一点奖励,鼓励鼓励,让他再接再厉啊。”他想了想又多叮嘱两句,“你不忙的时候,也多带着弟弟出去玩玩,放松一下,我看小江这孩子,在我这里住着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不怎么出门,也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交到朋友啊。”
舒曜心想“他也就在你那住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不过面儿上还是随口应承了下来。
虽然心里挺不以为然的,他也知道江雨尘自己的活动可不少,不过大概是他爸念叨了那两句,他心里时不时的就会想起“带弟弟出去玩”这事儿,有天回家两人正好碰上,就问江雨尘,要不要去看橄榄球赛。
江雨尘有点懵:“橄榄球?哦我在学校里看过他们打,不过好像没算太看明白。”
“哦,没关系。”舒曜摆摆手,“随便你,是我们学校的比赛,他们叫我去看,我就想你要是没事可以一起,不喜欢就算了,没什么的。”他没有在客套,他确实就是想起了他爸之前的话,于是随口这么一问。
“也不是不喜欢,”江雨尘摇摇头,他本能的想要辩解一下,“就是不太懂规则所以看的有点懵。”
舒曜瞥他一眼:“那你到底是想看还是不想看啊?”
江雨尘没回答问题,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你之前打比赛吗?”
“打啊。”舒曜答,“前两年一直打,后来实在太忙了,身体素质也有点跟不上,就退了。不过队里的人都还算挺熟的。这赛季他们打的不错,我也一直想着有空去看一场。”
江雨尘满脸好奇:“那你是那个……呃,四分卫吗?”
舒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没有那能耐当QB,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我是slot receiver,就是——”他大概是实在没想到要怎么跟基础知识为零的江雨尘解释这个位置,果断放弃,“算了,就这么空讲我也很难说得清,有机会看比赛的时候给你解释吧。”
“好啊。”江雨尘闻言飞快应声,“那我去,你给我讲。”态度一下子爽快的让舒曜都愣了一下。
而即使是江雨尘自己,也没想到他的想法能转变的如此之快。他之前的犹豫并不是假的,他确实不太能看明白比赛,也没人给他科普过,连基本的了解都没有,谈何去下定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他只记得学校打橄榄球的都是一些身型高大又强壮的同学,一群人走过来跟一片山脉似的,肌肉都是论块儿,毕竟是个身体冲撞很多的,即使不懂规则也能感受到激烈程度的,作为外行看起来实在颇有些“野蛮”味道的运动项目。而舒曜这个人,虽然个子在亚裔里是挺出类拔萃,但跟黑人白人一比就不算什么了,再加上他又好像是偏瘦的颀长型身材,长的又挺“肤白貌美”的……总结一下就是舒曜外表看起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精致少爷,江雨尘还真是没想到他也会是正经打校际联赛的人。
倒不至于觉得他是在信口开河,就是如果想象起来,那画面违和了点,那画风清奇了点。
直到他们真的坐在了球场里,江雨尘全程听着舒曜在一旁“实况解说”,居然完全不费力的看完了一场比赛之后,他终于完全相信,舒曜是真会打。
于是他投过去的目光变成了惊诧里带着钦佩:“原来你真是正经打比赛的啊。”
舒曜没好气道:“不然呢?你觉得我之前说前两年一直打是在扯淡吹牛呗?”
“不是不是。”江雨尘赶紧解释,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坦诚:“因为,说实话,你长得,怎么说呢,实在是不像打橄榄球的。”
舒曜愣一下:“那什么样是像打橄榄球的?”
他们坐的十分靠近场边的位置,江雨尘指一指离他们不远处一个正在喝水的大块头队员:“那样的。”他边说着,还边比划了一个“we can do it”的秀肌肉手势,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哦。”舒曜一下子明白过来,低头笑了一会儿才道:“干嘛,嘲笑你哥没肌肉啊?”他突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呢?嗯?”
这骤然缩短的距离突如其来,江雨尘心脏“咚”的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耳廓有温热的气息轻触着,于是那里开始渐渐的升起了诡异而灼人的温度。
舒曜说完就飞快的撤了回去,江雨尘还没从僵硬中回过神来,就见舒曜站起了身,向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的几个球员模样的人挥手,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至于说的什么,江雨尘一个单词也没听进去。舒曜乍然侵入他安全领域的那个瞬间,他鼻尖捕捉到了幽微的香气,是温润而清甜的香调,很浅很淡,细若游丝一般轻飘飘浮动在周身的空气里,也不知舒曜用的什么方法穿香水,过去这一年多里,某些距离较近的瞬间江雨尘总是能闻到这样“恰到好处”的味道,不重也不冲,就是那样悠悠然的存在着。舒曜应该经常换香水,江雨尘嗅到过挺多不一样的。他不懂香,不过他的鼻子有大概是本能的偏好。今天这个他最喜欢。他们在来时的车里江雨尘也闻到了,只是那时的味道似乎有些许凌冽的烟熏感,不像现在,是柔和而平静的。
他并不知道香水叫什么,他也完全不了解什么前中尾调之类的,他只是觉得这好像就该是属于舒曜的味道,长相甜,性子烈,其实又很容易心软,非要说的话,是不是能被叫做温柔。
他的走神一直持续到那几个球员离开,舒曜重新坐下来,问他要不要去参加接下来球队的聚餐。
“今天赢的挺不容易,他们也想小小庆祝一下,叫我一块儿,你要不要一起?”江雨尘听见舒曜这样问他。
他从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里挣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舒曜:“哦?我能去吗?”故意拖长音叫了一声“舒曜哥哥”。
舒曜“啧”的一声:“别跟我在这儿作啊。你自己说,除了去年圣诞那次,这一年里我有不让你去哪吗?我自己这边儿活动你也不是没来过。”
江雨尘往后一靠,望着球场继续装模作样:“是没不让,就是总盯着我跟盯犯人似的,我喝口饮料都得被打量半天。”
舒曜不耐烦道:“别在这忘恩负义,替你小心着点有什么问题?不然就以你这单纯劲儿有朝一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江雨尘坐直身子瞪他:“看不起谁呢!”
“赶紧的,去不去到底。”舒曜又站了起来,手插着兜,“居高临下”的望着江雨尘,“去就走,不去我叫人送你回家。”
江雨尘从在舒白家见到舒曜的第一面开始,就意识到了自己最受不了的就是舒曜这样的下目线。不管舒曜本人有没有“俯视”的意思,也跟两人实际所处的高度差无关,他那总是难免“盛气凌人”的样子,很难让江雨尘不想着要顶回去。
于是他也飞快的站起来,虽然个子不如舒曜高,但他努力不让气势输下来:“去!为什么不去!我不仅要去,而且你别管我。”
舒曜给他气笑了:“行啊,谁要管你。你爱干嘛干嘛去。”
他说着抬脚就往外走,走两步发现后面没人,皱着眉回头:“不是要去吗?还站着干什么?你打算自己飞过去是吗?”
江雨尘没说话,只闷头上前跟着他,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在散场的人群里沉默的穿梭着。
得,这就又吵起来了。江雨尘心想,不过也是啊,距离上一次呛呛也有个把月了,对他俩的“和平共处”期来说也算是挺长的一段时间了。
再不吵,就不是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