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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长乐天义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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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上流水潺潺,几只鸟雀在竹枝上啾啾,压得叶影摇晃,漏下摇荡的日光,透过狭长的镂空花窗落到将军脸上。
装饰性的窗棂没法遮挡所有日头,丹恒望着外面的景色,尝试性地动动手指,淌过千层石的活水无声无息地扭转流动方向,如丝带般飘过窗外。团雀受惊飞起,清澈的水流倒是有效地缓和了正午的强光。他心念一转,水带绕窗而过,末端重新接上原来的轨迹。
隔着水流,竹和山石变得影影绰绰。他若有所思。自从解开封印,他对水体的掌控力有质的提升,平时的生活也会无意识地想使用力量,上一次在列车做清扫就是小小的尝试,当然,这也会时不时惹恼帕姆。
想到列车,他心情总会变得很好。
如果多加练习……
“夜露深重,晚间下雨也正常。”
丹枫垂眸。景元笑他,不反驳他的借口。他们都清楚,只要他愿意,那场雨能下到天荒地老。
丹恒停下再次摆布水流的念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承认丹枫是他的过去是一回事,完全地接受前世的感情和记忆又是另一回事。七百年前的气息像猛地扑到脸上的一团烟,丹枫的存在像死而未散的幽灵,搅得他看不清前路,心烦意乱。
水随他心境而动,变得更厚,更凝实,室内更幽暗,如置身湖底。景元不知几宿没合眼,睡得比他想象得沉。仙舟人受丰饶赐福,身体表面不易变化,将军的面容与元春时所见无异,但,总觉得疲惫许多。
他发信息向龙女求证。白露向他罗列种种景元不遵医嘱的情况,他边看,边想景元试图查证的事情。
龙师勾结丰饶至少在七百年前已有端倪。他们潜藏多年,直至三十年前云华远调朱明,丹鼎司群龙无首,龙师给前任丹士长提供相关材料,依托药王秘传的名号成立了一个危险而缜密的组织。在这三十年间,药王秘传暗通毁灭,绝灭大君给他们星核唤醒建木,作为交换,药王秘传在仙舟制造恐慌和混乱,进一步从内部瓦解罗浮。
联盟想要知道龙师最早何时与丰饶搭上联系,又是哪一方持明率先叛变,让十王司的判官直接审讯涛然为首的龙师是最便捷的办法。他……透过丹枫死前血红的记忆,知晓判官们的手段,那决计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痛苦。判官们不会让人犯死,也不会放人犯能活,得到涛然的口供只是时间问题。
他扶着额头。
查明龙师的底细和目的对景元来说不是问题,但实质性的证据仍是需要的。法术之间的交换也得相关人士将其定性,这也是景元找上他的原因。论云吟术和化龙妙法,罗浮之上,没有人比他前世更清楚。
除了失传的妙法,还有一样事物所有人都在找。
龙心。
龙师们想知道它在哪,将军也想知道它在哪。白露至今没有表露出龙心的力量,意味着龙心不一定随龙尊的力量传承延续下去,或许是佚失他处。谁先找到龙心,谁对罗浮持明拥有强力的话语权。而唯一可能知道的他,对这件事竟然记忆全无。
龙女陆陆续续发来一长串的消息。
持明上网:「他半年前伤得太重,至今还没好透。我提醒过他,切忌熬夜,切忌过劳,要多吃饭、多睡觉,休息充足比什么药都灵」
「将军倒好!疗程没做完就偷溜回去持政,彦卿骁卫连着一个月慌慌张张地跑来丹鼎司开急救药,好像罗浮没了他就不转似的!……好吧,罗浮没了他确实不转,哼。最后是本小姐天天登门神策府给他看诊,过了整一季才换回平时用的疗养方子」
……
「几日前他来丹鼎司和灵砂姐姐议事,我顺手给他把脉,脉象清晰,气血健旺,比年前精神许多,但血气流失,肝火旺盛,料想近期没少熬夜」
「我是劝不动他的啦,只能指望太卜和丹恒先生你了。听说太卜逼他去休假了,如果他在你身边的话,叫他记得今日内来找我复诊!」
智库管理员:「好。会让他去的。」
余光瞥见身边的人动了动,丹恒放下手机,景元侧头,手不再托着脸侧,而是托着下巴,掩起口鼻,半阖眼地面向他:“……我睡了多久?”
丹恒坐得板正,可以俯视这个没睡醒的人,从这角度来看,他一点也不像个将军。半张脸藏起,眼睫垂下,变幻的水光在发丝和眼睑上映出淡金色的纹路。
“一刻钟左右。”
“好困,眼睛睁不开。”
室内越发暗沉,丹恒撩开他过长的额发:“那再睡一会,屏风后有长榻。”
早在数年前,他就认为将军的眸子像秋日的银杏,也像古老的琥珀,金灿灿的,也是温和不伤人的,如今景元睁眼,像水底的一对黄玉。
他气息吐纳藏在掌后,声音听着发闷:“午后饱食易困乏,稍一松懈便会睡过去。”
丹恒戳破他的狡辩:“龙女说你是操旰食之劳,不注意休息,叫我提醒你去复诊。”
“知道了,”景元笑笑,“瞒不过你。”
“她还说你战后不肯安心养伤。”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太卜视事不久,地衡司便十万火急地上书要我‘速归正位’,安定民心,彼时罗浮各司动乱,上下俱惊,若我一直不出面,各司也难照常运转,”他自嘲一笑,“很多事情由不得我。”
“……那借此番机会多睡会。”
景元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却说:“你从盛会之星回来,倒是愿意和我亲近了。”
拨弄白发的手指一顿,似觉得不合规矩,收了回去,“有些事情,没想到在梦里想清楚。”
“是说想要我们留在你身边?”
“……”
“我听见了,”景元垂下手,声音变得清晰,“然而你也明白,现如今我不能离开罗浮,罗浮也不能离开我。也许再过个百年,元帅任命符卿为将军,彼时彦卿的剑也追得上时间,我方能安心解甲归田,可在仙舟准备好对抗毁灭前,我不会离开。”
景元望着窗外的水幕,人造的“太阳”隔着涌流的晴波,露出隐约的不刺眼的轮廓。他继续说:“但既然我会一直在仙舟,你时不时回来一下,权当逢年过节看望一下老朋友?”
“我会回来。等到我们在翁法罗斯完成开拓,列车解决燃料问题,我有很多时间能回来。但你知道我说的……”我说的没有那么沉重。
他叹气,却看到景元歪着头,弯着眼睛:“我也想你。如何?”
流动的水幕忽然洋洋洒洒地落下,飞溅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打湿竹叶,一时间盖住了闹腾的鸟鸣,丹恒面上烧得慌,他站起来:“我出去透口气。”
景元也跟他起身:“一起走吧。”
“不困了?”丹恒停下等他。
“逛一会就清醒了。”
他们走出茶馆,向星槎码头走去。
“现在去哪,古海还是丹鼎司?”
“去找龙女拿药。”
路人瞧见将军闲逛,不见得一点意外,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
“要查的事……”
“说了一半一半嘛,”小吃铺老板送他瓜子酥当零嘴,景元欣然接受,“你也说了,不好查,能不能真查出什么也难说。只是有些东西唯有你知道,想趁你在罗浮时看看,实在瞧不出名堂也无妨。既然如此,只要你在这儿,什么时候看都一样,不着急。今日我得闲,先谨遵医嘱四处逍遥一阵。尝尝?”
丹恒接过半块糖,咬了一口:“……好甜。不过灰毛和三月应该会喜欢。”
“她们喜欢吃甜的?”
“嗯。三月喜欢糖度高的甜品,灰毛……灰毛什么都喜欢吃,”丹恒想到灰毛就叹气,“听说丹鼎司的岐黄之术可治百病,等见到龙女,问问她有没有方子治异食癖。”
景元很有兴致:“异食癖?”
“我之前在公输师傅那借了本古法草木染的集子,拿回列车做实验,实验品需要冷藏,我放到灰毛的冰箱力,不想一转头被她吃了……”丹恒回想这件事,仍觉得不可思议,“至今不知道她怎么吃下去的。”
“什么味道的?”
丹恒忍不住盯着他:“你怎么好奇这个问题?”
景元笑眯眯,“我也算个老饕,自然也会好奇这些食物,吃起来是个什么味?”
得亏他能面不改色地称一条布为“食物”。丹恒回忆道:“她说像吃鳞渊春茶糕,草木味很香浓,但口感不如其软糯,吃着噎得慌。”
“列车组的各位都是有意思的人啊。我宅里有几饼鳞渊春茶叶,也有茶糕,你回去时帮我拿给他们吧。”
“那我替他们提前谢过,”丹恒看他摇来去长乐天的星槎,“回神策府?”
景元卖关子:“到了你就知道。”
“……腹泻、呕吐,还有其他症状吗?”龙女坐在高脚凳上,晃着小短腿,“哎,这哪是魔阴身的前兆,你别自己——吓——自己!仅仅是奶制品喝多,肠胃吸收不来,给你开几片益健咀嚼片就成,平时注意一些,少喝纯奶。你岁数也不小了哇,怎么还不了解自己的体质?”
“我以前喝也觉得有些恶心,架不住嘴馋,以为克服一下就好……”
白露抬起小脸,茈藐色眼睛里写着大大的无语:“你下次再喝克服的就是人生了,下一个!”
狐人男子哀叹着离开,排队的病人走到案前。景元和丹恒在三余书肆边,等她工作结束。
“你早知龙女在长乐天,”丹恒远远地望着越来越短的队伍,“也打算找她拿药,但装作不记得。”
景元在书摊挑挑拣拣:“哎,这话就不对了,我没有装作不记得呀。尽管药王秘传的阴谋现已揭开,但半年前仍有些不知情的人被他们诓骗,服下不正规的药物。好在他们服用的只是些唬人用的边角料,并不是之前灰毛拿到的‘龙蟠虬跃’,地衡司及时跟踪这些人的状况且施以解药,并每月请龙女来长乐天广场中心坐义诊,等到龙女宣布药效完全祓除,他们才算安全。”
就这等候的功夫,他翻了半本闲书。白露结束义诊,朝着他们的方向用力挥手。
景元走过去:“小神医。”
“大老远就看见你们两个了,”白露行医时很有江湖郎中老神在在的范儿,“坐下吧,你是今天最后一个。”
“宣夜小吃的老板给的,丹恒说甜,应该合你口味。”景元拿出另一袋没开封的瓜子酥放到桌案上,又把没看完的闲书交给丹恒保管。
丹恒一看封面:《仙舟折剑录·潜鳞篇(最新回)》。
……景元怎么看这种东西。
白露搭着他的手腕:“嗯,比上次好一些,还是欠缺休息,符太卜说你今日休假……”
“我知道,”景元自己先把话补完,“忌加班,宜休整,这不来带你去竞锋舰看比赛么?”
龙女两眼发亮:“真的!那、那我们快走吧?”
丹恒从书页间抬起头:“不用给他开药?”
白露跳下高凳:“和之前的药方一样,将军家里应该还有吧?丹恒先生,你有所不知,将军常来找我看诊,都不是大毛病,而我给他抓了药他也不拿回去,疗程也是从来做不完整的。像这样的病患,我们当医士的也强迫不得……”
丹恒神色复杂地看着将军,上一个让他有心无力的还是四处作妖的灰毛。景元赶忙截住她的话头:“好了好了,我们去看彦卿守擂吧。”
两个持明执着地无视他。
“丹恒先生,可千万要督促他按时吃药哦!”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