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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炖一夜的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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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
肥鸭还趴在碎石和泥土路上,翅膀平铺,脖子伸长,冲着夜空发出不甘的叫声。
而抓住它的罪魁祸首,此时被高兴冲昏头脑,正晕乎乎地傻笑。
陈锦将洛淅整个抱起,让洛淅的腿可以盘在他腰间,他则托着洛淅的屁股,抬起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狗狗眼看着洛淅,笑得眉毛都飞扬起来。
洛淅捧着陈锦的脸,微微用力,将陈锦的嘴挤得嘟起来,像金鱼在吐泡泡。
“唔们回去炖汤吧。”陈锦被捏住嘴,说话也含糊不清。
他没有将洛淅放开,而是微微蹲下,让洛淅能伸手够到地上的肥鸭。等洛淅嫌弃地抓稳鸭子的脖子,他便抱着洛淅慢悠悠地往家走。
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踩上湿软的泥土地,夜里的露水扫过陈锦的脚踝,沾湿他的裤脚,而洛淅却连鞋底都没有沾到一丝泥土。
洛淅的手里提着鸭子,他将脸搭在陈锦的肩膀上,小声问:“石头,我们两个这样,奶奶知道会不会生气?”
陈锦骤然沉默,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家门,门内黑漆漆的,看不清东西,但陈锦熟悉这个家里每一个角落,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放着什么。
他熟悉这里,或许也能称得上熟悉翠奶奶。
所以他沉默片刻后,拍拍洛淅的脊背,说道:“她不会生气的,你说得对,她很爱我,所以我想她不会生我们的气。”
洛淅微微点头,完全将自己放松地挂在陈锦身上。陈锦托住他的手臂十分有力,丝毫没有让他下坠,不需要将腿盘在陈锦腰上,也可以很安心地趴着。
他嘟囔着:“我有变重吗?”
陈锦将他在怀里掂了掂,肯定地点头:“手动测量,应该是长了几斤,咱家伙食好吧,两个月保准让你吃得白白胖胖。”
“我不要。”洛淅晃晃手里的鸭子,“不要做白白胖胖的鸭子,然后被一个黑小子半夜偷走吃掉。”
“哇明明是你出的主意,现在变成我主谋啦?”陈锦捏捏洛淅的屁股,“不会变成白白胖胖的鸭子的,但是我确实可以半夜把你偷走吃掉嘿嘿嘿~”
陈锦说着说着就自己傻笑起来,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荤段子。洛淅扭头不看他,他却闹着用鼻尖找着洛淅蹭,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大狗。
洛淅突然想起那只,只在陈锦谈话中出现的金毛,他好奇地问:“你有烧烤的照片吗,我想看它长什么样。”
陈锦正巧抱着洛淅走进家门,他让洛淅将肥鸭甩在一边,打开堂屋的电灯,下巴朝堂屋墙壁上斜架着的相框抬,冲着一张夹在各种人像间的那只小狗说:“喏,就是那只,你可以把相框拿下来,里面还有几张它的照片,没有露出来。”
洛淅被陈锦抱着,伸手就能够到相框。
相框里是各种小照片,在那张金色毛茸茸的小狗照后面,洛淅还找到几张烧烤大一些的时候拍的照。
照片里陈锦抱着只超级大的金毛,一人一狗都咧开嘴大笑。金毛舌头歪向一边,看起来傻乎乎的,而陈锦估计拍照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剃了个寸头,笑起来也傻傻的。
洛淅的指腹抚摸着这张照片:“烧烤和你真像,都是傻狗狗。”
陈锦听到后也不生气,反而蹭蹭洛淅,将下巴搭在洛淅的肩膀上学着小狗“汪”了一声。
洛淅笑得弯起眼睛,伸手挠挠陈锦的下巴,像是隔空逗着那只胖乎乎的金毛烧烤。
陈锦将洛淅紧紧抱在自己怀里,鼻尖凑在洛淅的锁骨处深吸一口,浑身舒畅地感叹:“你好香,怎么会这么香啊,我们不是同一袋洗衣粉洗出来的衣服吗?”
“哪有味道,我怎么闻不到?”洛淅也低头闻闻自己的手腕,没有异味也没有香味,他推开陈锦的脸,“我们还能喝上老鸭汤吗,都快凌晨一点了。”
“保证让你喝上,就是要迟一点。”陈锦规规矩矩地坐好,抓着洛淅的手揉捏几下那柔软的掌心,“我去杀鸭拔毛哦,你把大门锁上,然后上楼睡觉吧,好了我喊你。”
“不要,我现在还不困。”洛淅摇摇头。
他将相框还给陈锦,单单留下那张十五岁陈锦和金毛烧烤的合照,问陈锦:“这张可以露出来吗,这张好看。”
“行啊,我还觉得这张拍得我和烧烤都超级傻呢,你喜欢就露出来。”陈锦手下动作飞快,将合照放在相框的正中间。
他重新将相框挂回墙上,这面墙挂了很多东西,相框、地图、日历,都在这面墙上。
一排斜挂的老相框里塞着黑白照片、泛黄褪色的老彩色照片、近两年新拍的照片,挤在一起,排列得不算很整齐,但仔细看,从陈锦刚出生到他高中毕业,这里都有照片记录。
洛淅看了半天,没有看见像是陈锦父母的照片,他困惑地问:“这里面有你爸妈的照片吗?”
陈锦摇头:“没有,奶奶全烧了。”
“全烧了?”洛淅有些惊讶,他以为翠奶奶会是希望陈锦和父母和好的,毕竟在罗山椽口中,翠奶奶总是劝陈锦去父母那玩,没想到连家里的照片都被烧了。
陈锦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是啊,当时我奶差点挥着扫帚把他们一家三口直接赶出门,大年初二他们回来,初三早上天还没亮就开车跑,我奶气得当天就把照片什么的全烧了。”
那年春节下着冻雨,初三的清晨,水泥马路结着一层冰,走一步滑三下,极少有人会开车上路。就是那样一个,连拜年都很艰难的大年初三,陈锦的父母带着刚上小学的弟弟,招呼也没打的离开。
翠奶奶一直以为陈锦不知道,骗陈锦说他父母是急着要回去打工赚钱,其实那天清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陈锦就站在二楼的小阳台上,看着许久不见的父母,抱着弟弟钻进车里离开。
只要他们两个回头,就一定可以发现站在阳台死死盯着他们的陈锦,但他们没有回头,连那个从没见过的弟弟,也逃跑似地钻进车里,好似他的家是什么蛇虎之窝一般可怕。
陈锦当时抹着眼泪,被大年初三的寒风吹得脸颊生疼,他下定决心从此再不期待他们回家,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陪翠奶奶说话。
翠奶奶气得不轻,陈锦父母的照片一张都没剩,全都烧了个干净。
握着最后一张照片时,翠奶奶突然有些舍不得烧掉,照片上是陈锦满月时被父母抱在怀里,一家三口笑得格外温馨。陈锦低头看了眼,却没有犹豫,直接从翠奶奶手里拿过那张照片,扔进火中。
最后,一盆浇灭火光的冷水泼铁桶,翠奶奶将这桶早已消散的回忆全都泼出家门,回头抱住愣神的陈锦,紧紧握着他冻得冰冷的手,心疼地说小锦永远做奶奶的孩子,奶奶永远疼你。
而现在,洛淅同陈锦十指相扣,轻靠在陈锦的肩膀上:“烧了就不想了,没有父母你也会活得很好。”
“你今晚提起我这么多伤心事,把我搞难过了再来安慰我,要怎么补偿我?”陈锦故作轻松地打岔。
洛淅指了指地下趴着的鸭子:“请你喝鸭汤。”
“你来做?”
“不要。”洛淅拒绝。
陈锦笑出声来,捏着洛淅的脸颊,无奈地摇摇头:“合着要我自己炖一锅名义上是你请我喝的汤?”
“你不愿意吗?”洛淅睫毛微颤,眼眸低垂便显得有些难过。
陈锦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二话不说就提着鸭子去后院拔毛。洛淅跟在他身后,躺在熟悉的摇椅上,抓着蒲扇给自己赶蚊子。
陈锦掐住肥鸭的脖子,提着刀准备放血,那只肥鸭估计是摔断了骨头,现下也不扑腾了。
洛淅默默将蒲扇搭在自己脸上,不去看那鲜血涌出的情景,等到陈锦喊他去厨房端热水,他才将扇子从脸上拿下。
小半盆的鸭血被陈锦放到一边,用热水将肥鸭里里外外浇透,开始徒手拔毛。
洛淅觉得这画面有些残忍,没看多久就回摇椅上晃悠着发呆,从四四方方的院子看广袤无垠的夜空。陈锦时不时说两句话,有时候讲鸭汤怎么炖才好喝,有时候说小雨你要多吃点现在太瘦了。
洛淅就将摇椅拖到陈锦身后聊天:“你和翠奶奶一样,总催着我吃饭。”
“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希望你太瘦。”陈锦自然地说。
洛淅一愣,没有回应,而是将蒲扇重新盖在脸上,闷闷地“哦”了一声。他也不看星星了,就听着陈锦絮絮叨叨地说话,想着什么时候能喝上汤。
“长胖点好,你现在瘦的骨头都硌手知道吗?”陈锦某些时候,和翠奶奶一样,喜欢唠唠叨叨,手下动作不停,嘴上也不停。
将鸭子处理得干干净净,又切好姜片,开始烧火准备焯水。
他准备先给整只鸭子下水焯掉血水,再捞出来重新放清水挪去小火炉上慢慢炖,这样鸭油会被温润的炉火炖进汤水中,水也不会被烧干。
洛淅早就在陈锦还在说着怎么保持健康的身体时就困得睁不开眼,没多久盖着蒲扇就睡着了。
陈锦洗干净鸭子,回头才看见洛淅已经在摇椅上睡着。单薄的人,像一块白纱布,搭在摇椅上。
他用肥皂洗干净手上的腥味,缓缓将洛淅脸上的蒲扇拿开,低下头轻声说:“我带你回房间睡。”
说着,他将洛淅从摇椅上抱起,一手托着腿弯一手抱着上身,稳稳横抱着洛淅走上楼。
洛淅困得迷糊,只隐约看见陈锦将他放到床上,帮他打开空调盖好被子,在床边像小狗似地用鼻尖蹭着他的手掌许久,最后念叨着要去炖汤,才轻掩房门下楼。
厨房里的锅灶开始工作,凌晨的村子里只有这一处飘起炊烟,屋顶的烟囱向夜空输送着柴木的烟气。
肥鸭肚子上大片的肥肉被去掉,变得瘦条条的,虽然油水会少,但汤也会更清爽。
炉火要燃一夜,新的黑煤球被放进火炉中,沉重的汤锅端上炉。
汤要炖上整整一夜,直到天边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