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舆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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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宁州之困境，可谓有三。无人，无粮，无兵。
所谓无人，宁州饱受多年战乱，附近百姓，每逢战事，必有逃散，留下来的或死或伤或被北掳为奴。宁州一缺耕种之农，二缺建设之工，三缺货殖之商。凡此三种皆是一城民生之根本。
所谓无粮，宁州少人耕种，产粮本就不足，还要供养驻防军粮草，已是入不敷出。朝廷拨给的粮草从金陵附近的丰源仓一路到宁州又要受到各级盘剥搜刮。真正能发放到宁州军民手中的是少之又少，故此宁州贫鄙。
所谓无兵，不是没有兵卒。而是没有取胜之兵，可战之兵。
林殊所上的第一本奏疏，只是到任后对宁州情况的一个全盘总述。只是发现问题，和提出问题。
然而仅仅把这个送达天听是远远不够的。大梁疆域辽阔，事务繁仍，想要得到上位者的重视和支持，在提出问题的前提下还要能解决问题，最少也要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供人选择，给人参考。
宁州的困局已是刻不容缓，林殊必须在这件事上做到极致才行。
罗绮虽然并不懂得如何处理政事，也不能帮助林殊起草文书。不过她也有她的优势，那就是超迈前人的眼界。作为经受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她的优势就是她一出生就站在了无数巨人的肩膀上。
罗绮私下里建议林殊，为了能让这篇奏疏看上去更有说服力和可读性，可以多用数据和图表来论证观点，抒发己见。
毕竟文字是主观的，而数字却是客观的。这样哪怕是对军政并不熟悉的人也可以简单明了地读懂宁州的过去和未来。就算有反对意见，起码也能在数据上让他们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为了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大人们更能对宁州的困境感同身受，罗绮还建议林殊可以邀请一些同窗好友前来宁州采风。
黎崇老先生手下弟子贤者众多，能写出几首感人肺腑，发人深省的边塞诗的才子还是有的吧？殊不知好的文艺作品的魅力是无穷的。若是大梁也有几个王昌龄，岑参，不怕不出几个像阴山，龙城，轮台这样的知名胜地。
林殊听了她的话，沉思片刻，并没有反对，还笑着点了点她的头，称她是个“鬼精灵”。
罗绮没想他还真的采纳了她的意见，一时之间也很是激动。宁州百姓实苦，若能略尽绵薄之力，她自是欣慰不已。
不过想要把空想落成为现实，还是离不开林殊的统筹谋划。他把手中人马分为了几队。
一队派去送信至金陵，延请昔日同窗旧友前来宁州游历。顺便请父亲林帅注意一下，确保他这封奏疏能送到梁帝的案几之上。
一队由他亲自带领巡查各处关隘，哨卡，军备，军需的情况。
一队由书剑和罗绮指挥，遍访宁州和宁州下辖所有市镇，普查户口人丁，丈量土地农田。
回到衙邸后，罗绮带领几个文书，连夜统计处理所有数据。将宁州一州的人口成分，伤病状况，粮食缺口等等都做了详尽的描绘和分析，各种图表一目了然。当然统计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所有这些数据的呈现都是为了论证林殊的宁州奏疏。故而在数据的选用上也是精心采择了一番。
与第一封奏疏的石沉大海不投，林殊的第二封奏疏在朝堂上引起很大反响。
林殊主要主张有三:
一为治民。为了解决宁州城丁源不足的问题，林殊建议蠲免新垦土地的赋税，迁来宁州之民三年不纳税。允许宁州之外的边民入境耕作，这些游牧于大渝北燕和大梁三国交界的边民居无定所，或是因战火流离各处，林殊奏请允许招抚，吸纳其成为我大梁军民。对于在战争中失亲，致残的大梁百姓，由宁州这边统筹安排修筑城墙，要塞，卡哨，以工代赈，存其生路。
二为治粮。除了宁州本地军民屯兵营田之外，林殊奏请朝廷允许宁州境内民间自由贸易，互通有无，保证军粮供应，稳定宁州之经济，社会，避免混乱发生。此外在宁州之外设镇直接与北国互市，吸纳来此贸易的商贾，同时也是为化解北境部族的劫掠之心。最重要的一点是，林殊建议在宁州南部与冕州交汇处的云城设一军需补给之处。根据林殊的测算，如果在其附近征收军粮，就地运输到云城，每年青黄不接时再掉军队来此补给，足以省下十分之三的粮草支出。这些钱足以抵上在宁州蠲免的赋税。
三为治军。治军反而是最简单的，这本就是林殊最擅长的事，因此并无太多争议。林殊把原来的宁州驻防军精简裁撤，只留下一万两千余人，分为六队，由他选出的几名善战军官分别统领，训练。没有选中的都下放屯田生产，留下的精兵粮饷加倍。林殊提出在宁关修建新的堡垒，加固工事，以屏卫宁州。这也属应尽之责，无可厚非。
争议所在主要集中于，在云城建立新的军镇补给后勤，还有蠲免赋税上面。要知道这样相当于绕过一些人的贪腐之手，少了可以扒皮的机会，朝中很有些人对此不满。
梁帝主政一向以平衡为要，至于国策是否真的利国利民反倒放在次要地位来考察。
朝中一派大臣支持，一派大臣反对。
该听谁的意见呢？
其实以梁帝的眼光，这篇奏疏写的还算是有些水平。小殊这个孩子虽然平时淘气了些，但是能力还是有的，堪称子侄辈的翘楚。
这篇奏疏，条理清晰，论据详实，所有建议都是由论据得出，少有自己的臆测，因此很是有些说服力。更何况所提问题都有详尽的解决方案，又不需朝廷多掏银子。梁帝觉得如此这般也不无不可。
不过林殊所请虽是宁州一州之事，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通行顺利，很难不辐射于边境九城之上。这也是为什么反对之人如此多的原因之一。
水至清则无鱼，梁帝不怕手下的臣子们贪腐，他怕的是他们不忠心。
梁帝觉得此事正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他考察到朝中大臣们的立场。
祁王一如既往地支持此事的推行，并建议梁帝，在宁州试行后如果收效良好可以在边境其他八州继续推行。
支持祁王的大臣自然纷纷站出，表示认可。
有些大臣哪怕涉事其中，但是出于畏惧祁王的威势，并不敢出言反对。
偶有朝臣表示异议，也很快被祁王一派的大臣用奏疏中的客观数据举例反驳。
于是剩下的不过是些诛心之言。林家用朝廷的钱收买人心，天朝上国怎可与蕞尔小邦互市贸易，林家藐视朝廷威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云云。
有的异议，梁帝听了都觉得可笑，毫无借鉴意义。
哼，真是无用。梁帝在心里嗤笑这些反对派，一战之力都没有。
但是同时梁帝心里也在犹豫。若是依从此奏，祁王威信更胜，朝中大臣恐怕多要惧于与其争锋，但若是不准，就是梁帝想放这些人一马，也没有个合理名目。
恰在这时，莅阳长公主的驸马谢玉站了出来，提出了他的一些看法。
他倒也没说是要依奏还是不依，只是觉得其中有些建议似乎还可以再行商榷。比如在云城设立军镇以供军需。虽不在宁州城驻防军的直接管辖之下，但是毕竟在宁州境内。有城，有民，有粮，亦有兵，若有心怀叵测之徒，窃取宁州，恐亦成患。便是大渝北燕，听说宁州腹地广有粮草，怕也会一时起了贪意，铤而走险，决意来犯。
他这话虽没点名道姓，不过听者皆不由在脑海中浮现出“拥兵自重”这四个字。
梁帝听了果然沉默不语，深感忌惮。于是便推脱说明日再议。
结果明日又是各执一词，难分轩轾。
直到金陵街头，吟咏宁州的诗词四起，朝廷中的风向才略有变化。
……
莫山埋忠骨，宁州满挛嬖，举家赴国难，孤独我一人。
可怜为盲瞽，不见王旌舞，若有驱虏日，浊酒酹荒冢。
梅岭花开艳如血，风卷雪覆葬忠魂。
金陵不见烽烟起，唯怨朔风吹迟春。
……
如今在金陵，这些诗句，谁不吟上两句？都是当世文坛才子的最新之作，甫一面世，立刻人人传诵，洛阳纸贵。
有太学生把近来朝中关于宁州的争议拿出来和诗词对照，大发议论，一时间更是引起百姓传说。
此时军中朝中风气还未完全败坏，在祁王的锐意进取之下，很多人依然满怀正气和家国理想。闻此诗歌，自然感慨万千，军中之人感怀己身，几可人人吟诵。朝中之人忧国忧民，亦是时时念之。
最后甚至传到了梁帝的耳朵里。
梁帝心中虽无国民，但却也不是昏庸之主，他还知道若无民心，这座下皇位也是居之不稳。如今朝野物议鼎沸，梁帝心中也是有所畏惧。无奈之下，只能依从林殊所奏之策。
只是心中不免还是有所忌惮。他不仅下令在云城设立军镇以补给北境九州军需，还在此驻扎重兵，改番号为西境军，由谢玉为都督在此统领。
收到这个消息后，林殊只是摇头轻叹，罗绮却是大惊失色。
这是把刽子手送到家门口了？
还好林殊背对于她，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对于林殊来说，虽然陛下的猜忌有目共见，不过大部分的目的都已达成，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可叹，梁帝的成见竟然如此之深，议定国事，不信取利国利国之策，只是一味偏重帝王权术。
幸而梁帝心中到底还对舆论有所畏惧，不然宁州一事恐为难办。
既得朝中首肯，林殊便可放开手脚一一施行计划。
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林殊微微思忖片刻，转头看向了在一旁发呆的罗绮。
“阿绮，我还有一事要托付给你。”
罗绮被林殊一言惊醒，虽是不明所以，还是耐心倾听。
“公子请言。”
“明日，我需你于城中设一擂台，为我遴选将士。”
需她做擂主？罗绮武功如今虽然大有长进，但也不敢说可以挑翻一城之人，不知林殊此言为何？
或许是她疑惑的目光太过明显，林殊看后有些神秘地笑了起来。
“古有卫鞅徙木立信，秦国大治。今我林殊经略宁州，还需借阿绮之手，替我树威立信。”
罗绮心中了然，并不需要她武功多高，只要取信于民即可。这让她忽然想到了《论语》中的故事。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孔子认为只要有足够的粮食，战备和人民的信任就足以治理好国家。子贡又问如果一定要去掉一个条件呢？孔子答曰，去兵。子贡又问，如果还要再去掉一个条件呢？孔子答曰，去食，自古有死，民无信不立。
可见孔子认为治理好国家最重要的事便是取信于民。如今粮食，军备都将得到解决，就差树立权威。
她心中明悟，抬起头和林殊相视一笑，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感传递在两人心间。
罗绮抱拳一揖，朗声说道。
“愿从公子差遣。”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舆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