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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威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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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有点猝不及防,好在萧邈还是什么时候都稳得住的。
他稳得住,瑶环更是淡然,还笑道:“这么厉害,那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按虞青对萧钺的了解,他这时候一定要大叫大嚷了,谁知道他竟然没有发脾气,而是嘟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些士兵罢了,将军魏山林带这么多人回来,就是来替太子撑腰的,我们去看,不过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罢了。”
他倒是早就把萧邈视为“自己人”了,在他看来,太子倒行逆施,他们这些皇子得团结起来才行。其余人都不堪大用,萧邈才适合挑这个大梁。
“边将回京,都是城外驻兵,亲兵不过三千,要看就去看,怕什么。”萧邈道。
他发了话,大家都出了贡院,去看看传说中封疆大吏,威远大将军魏山林的排场。不怪萧钺这样如临大敌,阵仗确实大,还没出内城,就看见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城中百姓夹道欢迎,穿的都是过年过节的新衣,一个个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还没到城门,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人人摩肩接踵。
萧邈毕竟是皇子,直接带着众人登上城墙,远远看见城楼处是府尹衙门的人,府尹大人姚真源站在那里,旁边侍从打着伞,伞下坐着的人身上像是文官的服饰。
“老叶相也来了。”林舜道。
能让姚真源都站着陪同的人,除了老叶相也没别人了。隔得远,只看得见他身上紫色袍服,看不清脸上表情。
“来了。”魏王萧钺道。
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地从外城的朱雀门过来了,领先的是一支仪仗队,都是骑兵,举着旗、牌、伞、扇一类的仪仗,和宫中贵人出行仪仗不同,十分新奇,然后才是军中的武器仪仗,九长九短,长枪长槊自不必说,尤其是一队执戟的披甲卫士,比宫中的明光卫都来得神气,毕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马也彪悍,人也强壮,虽然穿甲戴盔,看不清面容,仍然能感觉到气质肃杀。
其后的步兵,盾牌兵,陌刀队,都军容整齐,带着塞上来的杀气,如同一柄利剑一般,缓缓穿过百姓簇拥的朱雀大街。而魏山林的车驾反而在最后,他全副武装,也穿着盔甲,外罩着御赐的团蟒锦袍,端坐在罗盖车上。旁边簇拥的都是骑着战马的亲兵。他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胡须头发仍然墨黑,广额高鼻,浓眉如剑,神色睥睨,虽然端坐,手仍按着腰间佩剑,眼神如同蛰伏的猛兽,看得出是久经沙场的大将,让人不敢直视。
他一露面,顿时百姓中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无数人在叫道“大将军”“魏将军”,人人都露出崇拜的神色,无数果子和花朵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连孩童也追着车喊个不停。魏山林虽然神色不动,但眼中神色也难免有得意。
沸腾的欢迎声几乎把街道两边的民居都掀翻,百姓的队伍跟随着他走完整条朱雀大街,等到了皇城外,魏山林派出亲兵,跑马去跟宫门守卫禀报时,旗帜猎猎作响,战马跑起来十分潇洒,京城百姓哪见过这个,更是欢呼个不停。
“找死呢他。”萧钺骂道:“我舅舅他们哪个回京也没这么折腾过,我看魏山林有不臣之心,父皇迟早把他收拾了。”
瑶环听到,顿时笑了。
“这也是他的手段,是奉诏回京,又不是先斩后奏,风风光光,也显得心中坦荡,不怕猜疑。”
“魏山林向来爱面子,好排场,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舜道:“圣上看重他,不是小事可以动摇的。”
他从小就给萧邈当伴读,是看着魏山林起来的,准确说来,萧钺的母舅姚家才是根基深厚,传了几代的将门,历经几朝,屹立不动。魏山林其实是天熹帝自己扶持起来的,就是用来对付他们这些老将的,萧钺的外祖父姚巍然姚老将军,之所以郁郁而终,就跟这事有关系。
这样想想,真是让人绝望,太子一派几乎是不可撼动的,皇后盛宠,好不容易借小皇孙的案子撕开一个口子,贡院案子还没查清楚,魏山林就回了京,还是奉诏回京,又得民心,又得圣上信任。正如萧钺所说,有他给太子撑腰,贡院整个案子都显得变成一件小事了,就算背后真是陈云驰的错,但看魏山林面子,能不能追究到陈溪山都难说,更别说东宫了。
就连萧钺这样的急性子都明白这层利害关系了,看着魏山林独自下了车,进了皇城,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倒也不必这么灰心。”瑶环笑道。
“怎么说?”萧邈问。
“非年非节,又没起战事,为什么召大将军回京呢?我看,大概是圣上例行询问而已,为了体恤边将,肯定要说些召他们回京休养的体面话。魏山林正好借机回了京,名义上是奉诏,其实不是圣上亲召。这样张扬,也不是东宫手笔,多半是魏山林自作主张。”她淡淡道:“他行事张扬圣上不介意,但回京来撑腰,就难说了。毕竟君威难测,这种行径近乎威胁,是会触逆鳞的。他在京中待得越久,破绽越多。”
“魏山林也是老狐狸了,对圣上的性情摸得比我们还清楚,应该不会犯太明显的错。”林舜担忧道。
瑶环没说话,只是和萧邈对视了一眼。
顾忌魏王萧钺在,她没有点明,但这一眼的意思萧邈明白
魏山林会不会犯不犯错有什么要紧?让圣上觉得魏山林犯了错,才是正事。
众人看一番,虞青对这所谓的大排场大场面一点兴趣没有,四处张望,远远看见一处破旧钟楼上坐着个人,穿着散漫的袍子,不是道袍,但也不是常人的衣裳,看那身形姿势,不是魏如意是谁。
“看那里。”虞青推了一下萧邈,道:“魏如意不好好待在他的摘星楼,来这干什么?”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萧邈道。
虞青还以为他是开玩笑,谁知道他真叫住旁边的江放,指着魏如意栖身的钟楼道:“朝那射一箭。”
江放年轻,但在侍卫里是除了罗骥最出挑的一个,也一直崇拜萧邈。难得萧邈给他下任务,连忙拿出弓箭来,端起弓架子,瞄准钟楼的柱子,手还有点颤,萧邈见了,走到他身后,抬了一抬他的手,调整一下他的姿势。
“沉肩,抬肘,锁住肩胛这一块的骨头。”萧邈教他,让他瞄准了钟楼那口悬挂的破钟:“好了,松手吧。”
江放松手。剑去如流星,年轻人逞强,带的是十二石的强弓,势大力沉,一箭射中钟楼的破钟,只听见钟声隆隆如雷,缓缓从朱雀大街上滚过,附近的坊市都听得清清楚楚,连宫门处正下车的魏山林都听见了,朝这边看过来。
魏如意在钟楼上,离得最近,虽然如意真人日日修道,终究也还是肉体凡胎,被震得安身不住,捂住耳朵,无奈地笑着,看向萧邈这边。
“去哪见面?”萧邈问虞青。
“护城河吧。”虞青道:“顺便看看老泥鳅怎么样了。”
她对老泥鳅有种很奇怪的态度,虽然死斗,但也不算彻底的仇敌,真要算起来,其实和萧邈跟太子的关系有点类似。
萧邈带着虞青下了城楼,春汛已过,护城河两岸都是茂密青草,柳树低垂,水波碧青,一点看不出老泥鳅出没的痕迹。
“真奇怪。”虞青不解:“老泥鳅去哪了,我是感觉不到了,怎么小白也闻不见它气息,别是咬完我被撑死了吧。”
她最近胆大了不少,还走到水边,用手去拨弄河水。萧邈趁机走到她后面,吓她一声,虞青万万想不到萧邈会这么无聊,险些真的摔下水去。好在萧邈早有准备,把她拎了回来,虞青正要揍他,听见魏如意的声音笑道:“两位真是好兴致。”
“比不上你。”萧邈也说他:“大将军回京,如意真人不去迎接,还在头顶看着。”
魏如意和魏山林的父子关系向来不太好,京中一直隐隐有传言,说魏如意是仙人转世,来魏家只不过是暂时安身,迟早要回天上去的,魏山林也早看开了,娶了小妾另生儿子,只当魏如意是死了。
虞青听着,却若有所感。
仙人转世的故事,她也听了不少。正如洛娘所说,这几千年来,凡人真正成仙的又有几个?多半是仙人轮回到人间渡劫,到时间了归位的故事多。仙人渡劫是为了体验凡人的生活,然后大彻大悟,斩断尘缘,如洛娘所说,先入世才可以出世,魏如意如果真是来渡劫的,那他从幼年就显露出仙人的派头,被天熹帝供奉在摘星楼,远离尘世,这一劫恐怕是不成功的吧?
她心念一起,看魏如意的眼神就有点若有所思,魏如意立刻察觉了,笑道:“怎么?高人还想论道。”
“犯不着,我们不是一路的。”虞青道:“你帮我看看老泥鳅究竟是谁,现在躲到哪去了。它这么大,至少也是千年道行了,怎么会连个名号都没闯出来。”
“这问题我回答不了。”魏如意笑道:“只能告诉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打哑谜也没用,老皇帝想修道求长生,你和太子一帮,才真是以心为形役呢,我看你次次跟我们来往,应该也是想借我们的势摆脱控制吧。”虞青靠近他,逼问道:“我听说你会观星望气,你建摘星楼就是为了勘星对吧,顺天下大势而为,积攒功德成仙。救我也是这原因,接近我们也是为这原因……”
她平时看起来玩心重,其实涉及到修道成仙的事,气势一点不比萧邈面对叶九他们差。即使现在跟个凡人没两样,还觉得自己有审问魏如意的资格。
魏如意只是笑着后退。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勘星不过人间法术,怎么能勘尽这世间的沧桑变化呢?我也不过是个顺流而行的局外人罢了。”
“我看你明明很想当局内人,只是不敢吧?不然你今天下什么摘星楼呢?”虞青问道。
魏如意笑而不语,像是要走的样子,他向来来去自由,谁都留不住他。眼看又是白说一场,虞青却忽然叫道:“魏如意!”
魏如意询问地看向她,只见站在水边的青衣少女一纵身,竟然直接跳进了护城河水中。
别说魏如意,萧邈都吓了一跳。只见她身影在水中一闪,竟然是直接沉向水中,转眼只能看到些裙角了。河水幽深无比,不知道藏着多少危险,萧邈毫不犹豫,也直接跃入水中。
河水清凉,岸边浅的地方有许多水草藻荇,能看得清楚,再往深处,就有些昏暗了,萧邈跟着虞青的身影游下去,虞青现在是凡人身躯,远不如萧邈强壮,等萧邈追上她时,她已经游得很吃力了。被萧邈一把拎住,带着她游上了水面。
“嗨呀,还好有你,不然我可能都游不上来了。”她一浮出水面,就气喘吁吁地夸萧邈。
萧邈被她弄了个浑身透湿,倒也不生气,只是拎着她手臂把她带上岸来,问她:“你跳水里干什么?”
“魏如意一句真话没有,全是些废话,我试试他。”
萧邈看了一眼周围。
“他早走了,你试出什么了?”
“走了更好,说明我的猜想是对的。”虞青索性坐在岸边,侧过头,她一头浓密的头发,沾了水,海藻一般,她也不咋爱惜,绞衣服一样绞着头发里的水,为自己的计谋有用而沾沾自喜。
“你想啊,魏如意是转世的仙人,来人间渡劫的。他想快点积攒功德。结束这一世。建摘星楼,勘星,都是为了了解大道的运行,顺势而为,积攒功德。他之所以救我,就是因为救我是符合天道的,天道变化没那么快,既然他救我一次,那他就得救我两次。他走了说明什么?说明老泥鳅要么已经不在护城河中,要么已经没有伤害我的能力,所以他可以放心离开。”
萧邈皱着眉头。
“你总和老泥鳅较什么劲?”
“我不是和他较劲。你知不知道,天地之间的灵气是有数的,我们都是应天地而生,逍遥经上说,‘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整个天下,也容不下几只鲲鹏。比如我舅舅,整个江南的灵气才能养出一个他那么厉害的家伙,所以红燕洛娘她们虽然从来没见过我,但一见到我就叫君上,因为我这样的道行,天下也没几个,只要到了这个道行,就是君上了。”虞青认真解释给他听:“老泥鳅能打伤我,道行在我之上,也应该是天下有名的。他这样的存在,一般都坐镇一方,甚至跟那一方的气运有关。就好像我舅舅,跟江南的气运也有关,江南繁盛,他就强大,江南衰落,他也会虚弱。”
要是换了以前,萧邈一定懒得听,但为了贡院的事,不得不了解这些了。
“那老泥鳅代表什么?”
“我不知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来历了。”虞青道:“但我知道他的身份非常重要,我舅舅当年北上,就是应了梁朝北伐的势,之所以打不过,也是因为梁朝最终败给陈唐,后面你们大周一统天下,我舅舅就留在江南,再没涉足过北地。它袭击我,也许是跟天下大势有关,我现在伤成这样,也许江南有一场浩劫。”
“这些都是你推测的?”
“对,我现在没法观星,只能推测。要是魏如意肯站在我们这边就好了,有他的勘星术在,贡院的案一定很快就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