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归云去》磨叨叨石

32、沈府之乱

　　那弟子闻言，略思索一会儿，道：“可是侩维先生？”
　　楚昌鹤不曾听过这名字，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刚准备问此人是谁，便听见身后的沈栩篱道：“正是。姑娘知道此人？”
　　那弟子回道：“知道的知道的。侩维先生是我派医师，医术了得，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沈栩篱看出了楚昌鹤的疑惑，一边听那弟子说，一边给楚昌鹤小声解释道：“那是我哥的表字。”
　　楚昌鹤点点头，不等他再问。沈栩篱脸上似多了几分不安，又开口问道：“那……此人在山火起时可在山中？”
　　那弟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楚昌鹤正准备再问“派中最近是否有异动？”，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爽朗清明的声音。
　　“无论他在与不在，这位侩维先生肯定是和一位姓栾的姑娘在一起的。生，又或者——死。”
　　二人闻言转身，只见一人身着杏红色纱袍坐在树上，一只手搭在曲着的腿上支着脑袋，腰间系着青玉长笛，脸上似乎还挂着笑。
　　楚昌鹤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是柳千画。
　　柳千画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走上前，笑吟吟道：“好久不见啊，楚公子。”
　　沈栩篱只觉得来者不善，便一只手将楚昌鹤护在身后。
　　楚昌鹤轻轻拨开沈栩篱的手，小声说道：“无碍。”走到了前面，揖礼道：“柳公子。柳公子也是来帮忙的？”
　　“我是来凑热闹的。”他打量了一下沈栩篱，眼中似有不屑，嘴上却依然笑道：“我在斛灵峰见过你，我当时见你第一眼就觉得……”觉得你这姿色不及我万分之一。
　　只不过这话倒是自信过头了。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若真论外貌，柳千画比不过沈栩篱的。
　　柳千画没有说出来，只道：“不说了。没想到是与楚公子同行之人。哦，对了，我叫柳千画，斛灵峰峰主之子，不知阁下？”
　　不知道为什么，沈栩篱就是不喜欢眼前这个人，因此也不想给这人什么好脸色，他冷声道：“沈旭青。”
　　柳千画笑道：“难怪要打听这侩维先生的消息，原来是沈医师的弟弟。”
　　楚昌鹤也觉察出这气氛不对劲，怕话还没说两句就打起来了，便又把刚刚的话题拉回来，问道：“柳公子可是见过侩维先生？”
　　柳千画回道：“不曾。不过，可能是安全的。”
　　沈栩篱嗤道：“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如不答。”
　　楚昌鹤轻咳一声，他从未见过沈栩篱这样浑身带刺的样子，想着可能是因为他哥哥的事，惹得他心神不定。楚昌鹤又问道：“那柳公子刚刚何出此言，和一位栾姓姑娘？”
　　“人尽皆知了。不信你问他。”柳千画笑着瞥了一眼沈栩篱。
　　沈栩篱将他哥哥和栾芷倪的事告知了楚昌鹤，不过楚昌鹤也没多问，毕竟他不好八卦，这也不是八卦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这并不能从中得知沈旭青是否安全。
　　沈栩篱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地皱眉，用只让他俩能听见的对楚昌鹤道：“栾芷倪有问题。”
　　楚昌鹤问：“为何这样说？”
　　沈栩篱道：“我见过那人，她手上有一个黑绳珠串。我仔细看过，但始终看不出是用来干什么的。如今想来，很可能是魔界产物。”
　　楚昌鹤闻言也微微蹙眉，道：“所以，你怀疑她被种了矢魔火种？”
　　沈栩篱凝思片刻，半晌才道：“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她给别人种下的。”
　　楚昌鹤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道：“若真是她给别人种的，那被种之人极有可能……”他看着沈栩篱的侧脸，没再继续往下说。
　　想来若真到了这一步，下面的话不用说，沈栩篱也能想到，被种下矢魔火种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哥哥。
　　沈栩篱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楚昌鹤知道，他现在肯定不好受，正准备出声安慰，一旁的柳千画出声了。
　　“两位这是在密谋什么？怎的不说出来，说不定我也能出出主意。”
　　楚昌鹤现在也无心应付柳千画，便道：“我二人只是在商量门中之事。柳公子若只是凑热闹的话，不妨到别出去看看。”
　　柳千画轻啧一声，笑道：“哎呀，差点给忘了，楚公子说到到别处去，我才想起来了。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山脚下有法阵的痕迹，好像是回笼阵的。”
　　回笼阵向来不轻易用，想来开阵之人必然与昆山派失火之事有联系。
　　楚昌鹤和沈栩篱闻言猛然看向对方，旋即起步往山下走。
　　柳千画在身后也没有要跟上的意思，只是将那青玉笛在手中轻轻敲着，收起了那副千年不变的笑容，瞧上去多了几分不明所以的意味，几不可查叹了口气，自语道：“恐怕是来不及了。”
　　他二人来到山脚下，果然发现了一个法阵痕迹。
　　楚昌鹤蹲下看着那些残迹，疑惑道：“难道是栾芷倪开的？回笼阵眼连在哪儿的？魔界吗？”
　　沈栩篱也蹲下查看，用灵力探察。用灵力探察回笼阵眼，只有在自己曾经布置过的地方才会有回应。
　　二人在魔界是没有开过阵眼的，若阵眼连接的真是魔界，那二人是不可能感知到的，这点楚昌鹤和沈栩篱都明白。但沈栩篱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把手放上去，去试一下。
　　不料沈栩篱手刚放上去，便感受到了震动，他感受到后愣怔片刻。
　　楚昌鹤见状皱眉道：“是栩篱曾经开过阵眼的地方？”
　　“在沈府。”
　　“……你家？”
　　楚昌鹤心想，看来真是栾芷倪了。那阵眼，也必然是她那年除夕夜去沈家布置的。沈家现在也不知什么情况，得尽快赶过去了。
　　楚昌鹤起手准备开阵，一抬手才想起自己没在沈家布过阵眼，便对沈栩篱道：“栩篱你来吧……”
　　沈栩篱摇头，还是冷静道：“先别耗费灵力，等会儿难说会不会是一场恶战，御剑过去吧。”
　　他的话不无道理，若在沈府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人物，届时灵力无法支撑，后果不堪设想。
　　两炷香后，二人便到了沈府。
　　沈栩篱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原本热闹的院子死气沉沉，家丁丫鬟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口，却双目不瞑，似是不甘。
　　沈栩篱捂着猛然抽搐的心口，他有些站不稳了，他极力压制住心中泛起的恐惧。
　　楚昌鹤眉间难舒，他握住沈栩篱的肩膀，也不语。这种时候，什么安慰人的话都没有用。沈栩篱摇摇晃晃穿过主厅走到后堂，一路上都有惨死的家仆，楚昌鹤紧跟其后。
　　他们最后拐进饭厅，眼前一幕令人悚然。
　　饭桌上搭着三张人皮，一张人皮下的手还压着筷子，似是给另一个人皮夹菜。
　　沈栩篱认出来了，那是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妹妹沈珮。压着筷子的人皮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正准备给沈珮夹菜，刚夹到碗里，就被抽干了骨血。
　　曾经，他们还在这张桌子上吃过饭，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本也是圆满的一家。如今却已物是人非，至亲惨死。这里再也找不出当初那顿团圆饭的影子了，而这局面，还是当初一起吃过饭的“家人”一手造成。
　　沈栩篱脑子里嗡嗡响着，心乱无比。
　　受了莫大刺激，他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一定在做梦。我们不久前还在一起吃饭呢师兄。”他转过去拉着楚昌鹤的袖子，摇头挤出一丝笑意，“不可能的师兄，我……我做梦了，我好想醒过去，师兄我不想继续梦下去了……让我醒吧让我醒吧。”
　　沈栩篱脑子一团乱，嘴里念叨着“我要醒过去”，乱转着突然向一旁的柱子冲过去，还说着：“撞醒了就好了，撞醒了就好了……”
　　楚昌鹤看得满眼心疼，将他一把拉住抱在怀里，转个方向，使得他看不见桌子上的那几张人皮。他眼里闪着泪花，顺着沈栩篱的背道：“栩篱栩篱，你冷静一下。栩篱你别怕别怕…还有师兄，师兄给你报仇好不好……师兄给伯父伯母报仇，师兄答应你……”
　　沈栩篱似乎清醒了一点，最后一丝神识被心底的刺痛唤醒，那道防线终究是到了极限。他哭了起来。楚昌鹤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抱着的这个人正在抽泣。
　　他啜泣哑声道：“师兄……我好像没有家了。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还有师兄在，师兄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师兄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楚昌鹤心口也开始绞痛，“栩篱别怕……难受么……我给你揉揉头。”
　　他将搭在沈栩篱背后的手向上挪到后脑勺处，哄道：“栩篱乖……揉揉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沈栩篱突然安静了下来，整个人软了下来像是没了支点，下巴也搭到楚昌鹤肩头。
　　楚昌鹤感觉身上重了几分，他轻声唤道：“栩篱？栩篱？”
　　肩上的人毫无动静。
　　楚昌鹤背过身将他背起，朝着最近的一个房间去了。将他安置好后，楚昌鹤在床前结印布了个结界，以便是床上之人有任何动静他能及时发现。
　　他将沈府中人全安置在一处，将刚刚桌子上的三副人皮收入乾坤囊中。再去沈府外落下结界，使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事。
　　“火起！”
　　沈府上下总共二百一十六人，无人生还。一夜之间，整个沈府不复存在。
　　偌大的府中，只有沈栩篱一人，只剩沈栩篱一人。
　　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时辰，浓浓黑烟填满了沈府上空，像是那些人在哭喊着，好痛好痛。
　　楚昌鹤将沈府的仆人火化后，把骨灰埋在了庭院中的梧桐树下。
　　“愿你们下世，平安顺遂，清明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