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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没咯 ...

  •   凌荇哭闹到大半夜,实在没有力气以后才昏沉的睡去,梦里也挂着泪珠。

      江休云和殷莲同时松一口气。
      殷莲先休息,裹着外套在凌荇对面的床上缩在角落里随意入睡。江休云用殷莲之前打来的水倒在盆里,给凌荇擦身体。
      凌荇身上的水痘破了很多,黄色的脓水黏在白皙的皮肤上。江休云用毛巾一角小心地避开没有破裂的水痘,把脓水擦掉。
      她的身体还是很烫,越来越烫。江休云把脏毛巾放进水盆,用消毒湿巾擦干净自己的手,把体温计再度放到凌荇的腋下。

      十五分钟以后,凌荇的体温和今年最后一次日出同时出现。
      40.3度。
      江休云收好体温计,在凌荇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凌荇浑身滚烫,呼出来的气息也滚烫。火车上的退烧药已经被她吃完了,接下来的路她只能熬。

      等到中午时,凌荇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哑着嗓子弱弱的说口渴。
      殷莲当时已经醒来很久,她和江休云无声地坐在车厢里。听见凌荇口渴,殷莲给她倒水,喂她喝。
      凌荇喝完水,眼睛看向江休云。江休云翘着一条腿坐,长发披散过肩。好眼熟的样子。凌荇想,又想不起是谁的样子。
      “你感觉怎么样?”她听到江休云问她。
      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缓解发冷的身体,双手被卜甜的衣服桎梏无法动弹,双腿只能一起弯曲,又不舒服。
      凌荇对江休云摇头的瞬间,想起妈妈。

      她自己的,第一个,亲生的妈妈。
      在海纳医院被打了镇静剂的时候凌荇做过很多梦。梦里常常出现的是第二第三第四个妈妈,她自己的第一个妈妈也出现过,但是很少很少。
      凌荇梦到过她给自己买气球,梦到过她抱着自己叫‘宝贝’。好久远的记忆了。每一次梦见她都像是在看老式胶卷,只有黑白两色,模糊的画质,人脸都看不清楚。

      反社会人格障碍让凌荇天然缺乏惭愧感,不能从经历中取得经验教训。她情绪不稳定,没有办法维持一段亲密又忠贞的关系,会因为这一刻觉得卜甜帅就轻而易举地爱上她,也会在下一刻发现自己还爱殷莲就丢掉卜甜。她的情感肤浅,对人冷漠,又高度利己。
      凌荇不了解妈妈,也无法了解妈妈。
      妈妈所做的一切,拥抱她亲吻她关心她爱护她包容她……拥有模仿能力的凌荇可以学个十成十,但是她没有办法体会到这其中的爱意。
      她曾经尝试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知道妈妈对她的很多行为被命名为‘爱’。小小的凌荇摸着自己的胸口,她问自己:我的心会有满满当当的感觉吗?会有开心的感觉吗?我会让自己也这么对待妈妈吗?
      答案都是否定。
      妈妈拥抱她,不如让她杀掉鹦鹉去看它的血液快乐;妈妈亲吻她,不如让她去坐过山车开心;妈妈包容她,不如让她在幼儿园看着被她推倒在地的小朋友哇哇大哭有趣。

      童年的凌荇受到过一套很满很满的爱的教育。她知道人们口中的‘爱’应该是什么样,也知道自己喜欢的事情都是人们不能接受的错误。
      凌荇知道她是错的,凌荇猜到她有病。
      ——又怎么样呢?
      凌荇才不管她们会怎么想。

      “还是不舒服啊?”江休云幽幽叹气的口吻很像妈妈,很像很像,都是软软的,带着一点无奈,“再睡一会儿吧。”
      凌荇的下巴贴到一双有些凉的手上,肩头暖了,那是江休云为她盖好被子。

      恍惚中,凌荇又梦到自己的亲妈妈。
      她给凌荇收拾好行李箱,让凌荇背上小书包,她把她的小手交到另一个陌生女人的手上,说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新妈妈。
      原来妈妈是可以换人的。凌荇当时在心里想,原来谁都可以当妈妈。

      不要我了。
      妈妈不要我了。
      第一次被送走的时候凌荇没有哭。她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亲妈妈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离开。那时候妈妈有没有哭,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妈妈不要她了,妈妈把她送给了别人。
      凌荇转过头,又摸一摸自己的胸口:我的心会有碎掉的感觉吗?会有难过的感觉吗?我会想要松开这个陌生女人的手奔回去找妈妈吗?
      答案再次都是否定。

      在这一家生活和在那一家生活好像都没有区别,在这里和那里也没有区别。
      一切都是一样的。

      江休云又帮凌荇擦了一次身,尝试给她降温。脏毛巾放进水盆里,江休云对殷莲说你把水盆里的水倒了再去问问江副队长,车什么时候能走吧。
      殷莲端着盆离开车厢,车厢内凌荇的睫毛颤动几下。她努力睁开眼皮,眼前一片朦胧,只有白白绿绿的光线刺痛她的眼。
      不记得自己睡多久了。凌荇的头脑昏沉的无法使用,连自己身处何处也忘记。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什么,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凌荇好累,她要再睡一觉。
      闭眼的时候她隐约看见一个人,一个女人坐在她的床边。

      凌荇的睫毛颤了又颤,嘴唇嗫嚅着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
      “什么?”江休云没能听清,她前倾上身,凑近了一些。
      热,灼热,每一寸皮肤都在被大火烤着。冷,冰冷,浑身的骨头都冻在最寒冷的冰洞里。热与冷碰撞,谁也不让谁,谁也胜不过谁。凌荇管不了它们,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身体放在火里,把骨头放在冰窖中,让它们各自待在喜欢的地方,不要烦她。
      “……妈妈。”凌荇的声带成为一捆无用的砂纸,字与字不能被打磨光滑,粗糙难听的从嘴里被送出去。
      很久很久以前应该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她发烧躺在床上,妈妈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等她醒来的时候,妈妈会问她感觉怎么样了,还会给她……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呢?
      凌荇记不清了。
      她的脑袋也在火堆里,热气熏得她晕晕乎乎,让她飘飘摇摇的飞到天上。
      漆黑的世界不停地旋转,凌荇的心也跟着一起旋转。有刺骨的凉风吹来,凌荇就被风从天上吹落,坠到黑乎乎空荡荡的悬崖,找不到岸。
      “我不想死。”凌荇的胸腔猛地向上挣扎,被束缚的双手想要迫她回到原位,她用尽全力拼命拼命地往前挣,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重重的闷声像是铁链,像是手铐,像是吹响她生命倒计时的号角。
      凌荇瞪大双眼,她找不到方向,看不见妈妈,在黑暗中惊慌失措地嘶鸣,“我不想死!救我!妈妈——!”

      身体重重地砸回床铺,铁制的床架发出‘嗡’的哀鸣,凌荇那双小鹿似的上翘的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再也没有闭合。
      江休云一动不动地坐在凌荇的床边,呼吸在此时跟随凌荇一起停止。凌荇凄厉的喊叫让江休云的心神迟迟无法平静,颤抖的身体让她被钉在原位,发麻的指尖让她没有办法抬起去摸一摸凌荇的鼻息。

      车厢外,水盆跌落,脏水溅了殷莲一身,浸湿她的鞋子,打湿她的裤脚。
      殷莲双手僵在半空,维持着端着水盆的姿势没有动。她面前的车窗很完整地展现出她现在的样子:黑色的长发过肩,齐刘海还是斜了一点,脸因为没有休息好有些过度苍白。一颗豆子大小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落下来,它落得那么迅速,也像是坠入了黑乎乎空荡荡的悬崖。
      我哭了。殷莲想,我会哭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很高兴的通知您,我们的列车即将继续前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没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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