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不欺》小垸总

16、“老东西”，别把药房当你家。

　　初春，她教会他识字。

　　宋清维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柳。

　　宋柳也随他去了，想着识字便是好的。宋柳知道，宋家重男轻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护不住宋清维。

　　夜晚，她轻轻握住宋清维的手，宋清维盯着宋柳。来到宋家这么些日子，他依然不怎么开口说话。宋柳道：“清维，你长大后想当个什么样儿的人？”

　　宋清维低头，随即摇摇头。

　　宋柳接着道：“我以后想与心悦之人成亲！”

　　宋清维眼中忽的一亮，随即暗淡下去。宋柳也不恼，自顾自说道：“我希望他武艺高强，能尊重我，重视女性。一身武艺更不能将拳头挥向弱者……”

　　宋柳还在自顾自说着，宋清维出声道：“小姐，那……”话未说完，宋柳目光盈盈：“什么？”

　　话到嘴边，宋清维还是咽了回去：“那他得先打过我。”

　　宋柳莞尔：“好。你是我的保镖。”

　　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宋清维想着。

　　几年后，小姐不见了。宋清维第一次慌了神。在贫民窟时，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他都没这么慌过，顶多死了算了。可这回，他似乎被冲昏了头脑，直接冲进主堂，道：“宋……小姐，在，在哪里？”

　　宋家主皱眉：“柳儿去哪儿与你何干？话都说不利索，还来丢人现眼。”

　　宋清维咬牙。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几个废物儿子，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对贫民窟的施舍，全是宋柳的功劳。

　　但至于宋柳做了什么，宋清维一点都不清楚。她只字不提。

　　而面前这个男人又是宋柳的生父，他下不去手。只好愤愤离开。不多时，门外一名侍从进来递了一封信。

　　宋家主随便看了一眼，摆摆手：“我已答应柳儿，如果她愿平定洛阳邪祟，我便同意给贫民窟的孩子们送去粮食。就算她现在想反悔也不行。”

　　“是。”侍从退下。

　　门外的宋清维全部听见了。

　　小姐怎么可能会这些东西？她根本就不会驱邪！那小姐要怎么驱邪？？她到底答应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炸开，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寻着小姐的踪迹，来到了那里：北邙山，古宅。他守着这座宅子，小姐曾托梦告诉自己，会在这里陪着他。

　　宋清维坚信着。梦是不会骗人的。

　　至少，宋柳小姐不会骗他。

　　后来，他忘记了很多东西，为了记住她的模样，宋清维寻来笔，将宋柳的模样记了下来。后面的事他记不太清了。

　　宋柳的魂魄在他的怀里开始渐渐消散。她轻语道：“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清维，但现在不行了。”

　　宋柳的魂魄坚持不下去了。

　　她真的要消散了。

　　宋清维没出声。沉默才是一个结巴最大的悲伤。他知道，他等到了自己的小姐。小姐没有食言，梦也是真的。

　　“回家吧。”

　　好，回家。

　　宋清维被一层光罩着，有点刺眼，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们都拼尽全力，他们都身不由己。他们最深情的告白不是四目相对，而是让对方回家。

　　家的定义是什么？是幸福。

　　简而言之，我希望你能回到幸福的身边。

　　众人再次睁眼，宋清维已经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旭楠猛地睁眼，倒吸一口凉气。她可是被吓得不轻，一个没稳住从施昀背上摔了下来。

　　施昀一惊：“陈姑娘，你这是…？”
　　陈旭楠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
　　施藤急忙上前查看施昀有没有受伤：“哥，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施昀摇摇头，温声道：“没有，不用担心。此邪画的结界太强，让你担心了。”
　　施藤摆了摆手：“哪有的事，哥你没事就好。”
　　慕容昭阳忽然惊呼道：“陆羽诚！”

　　循声望去，陆羽诚又昏了过去，胸前的伤又开始裂开，往外渗血。甘悦橙捂都捂不住。只慌张道：“……怎么办。”

　　欧阳湫没眼看下去，一折扇敲到甘悦橙脑袋上：“傻啊，带回甘成林啊！”

　　施昀原地施法，将众人传回甘成林。

　　“陆兄坚持住，咱们马上就好了！”欧阳湫和甘悦橙一起将陆羽诚送至灵枢堂。

　　灵枢堂内，正坐着一位郎中。郎中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来灵枢堂。不由得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甘悦橙脸上第一次有了慌张的神色：“前辈……！”

　　郎中没有理会他们，直直走向陆羽诚，探了一下他的经脉，缓缓开口：“失血过多，灵力不足。你们这帮兔崽子上哪儿去给我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啊？人差点就没了。”

　　最让他没料到的是，甘成林最得意的门生甘悦橙，竟也参与其中。实在不可思议。

　　“鹿茸，我跟你说，那帮臭小子，尤其是那个陆家的！”还没等人影出现，甘嗣灵那咋咋呼呼的大嗓门便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灵枢堂。

　　屋内几双眼睛条件反射般齐刷刷地望过去，只见甘嗣灵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力推开了门，那架势，哪还有半分文人雅士的斯文模样。

　　虽说，他本来也不是教书的。

　　鹿茸无奈地抬手扶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叹道：“甘先生，您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行事能不能稳重些？”甘嗣灵瞧见灵枢堂内的惨状，瞬间收住了骂骂咧咧的嘴。

　　甘嗣灵眉头一皱：“你们这帮兔崽子，驱邪后都乱跑去什么地方了？陆羽诚这是怎么回事？”

　　鹿茸站在一旁，抿了抿嘴，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他太了解甘嗣灵这火爆性子了，现在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等他先把这股子急火降下来再说。

　　甘嗣灵见没人回答，眼睛瞪得更大了，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甘悦橙身上，喝道：“甘悦橙，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甘悦橙半晌，才道：“是弟子的错。”

　　众人：“？”

　　什么情况？甘悦橙怎么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甘悦橙接着道：“弟子想调查当年兄长失踪一事。贸然闯入那古宅，才会发生此事。”

　　甘嗣灵皱眉，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愤愤道：“你从明日开始关禁闭，我会向家主大人请示。”

　　甘悦橙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是。”甘嗣灵这才离开。

　　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话用在陆羽诚身上，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于灵枢堂卧榻养伤不过短短几日，他便浑身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刻也安闲不下来。

　　不是一个不留神，把那用珍贵鹿茸精心熬制了整整八个时辰的汤药给踢翻在地，就是迷迷糊糊将他人的药方搅得一团乱麻。

　　好在鹿茸向来脾气温和，是个十足的好性子。怕是他这一辈子的坏脾气，都一股脑儿撒在甘嗣灵身上去了。

　　以下为各位诚恳描述陆羽诚醒来的那几日：
　　第一日。

　　鹿茸像往常一样给陆羽诚准备好药，正打算端过去。刚经过门口，木门啪一下被甘嗣灵打开，直接把鹿茸手里的药打翻了。把鹿茸的新袍子弄脏了。

　　鹿茸面上依旧挂着浅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见他足尖轻点，一脚便将甘嗣灵踹出老远，好似在驱赶一只讨人嫌的野猫：“甘先生一路走好哟。”

　　第二日。

　　陆羽诚刚喝完药，正坐在柜子旁，瞧着鹿茸为其他弟子分拣药材。才刚忙完这头，甘嗣灵又带着几个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弟子登门了。

　　鹿茸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可手上的动作却没了平日里的轻柔，他猛地一把将甘嗣灵的脸怼到墙上，声音却依旧温和得如同春日暖阳：“你们几位，是哪里不舒服了？”

　　第三日。

　　午后，鹿茸带陆羽诚去灵植园。忽然听到一阵响动，走近一看，甘嗣灵正偷摘仙果，衣兜鼓鼓，嘴里还塞着半个。

　　鹿茸笑着走向他，周身气场却让人胆寒：“甘嗣灵先生，在做什么呢？”甘嗣灵吓得脸色惨白，结巴着解释。

　　鹿茸冷笑：“往日装老就算了，竟敢偷仙果，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说完，长袖一挥，将甘嗣灵“种”进土里，只留脑袋在外。

　　“好好反省吧。”鹿茸转身，拉着陆羽诚继续漫步，耐心教他辨认灵植，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 。

　　以上。

　　陆羽诚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平日里行事风风火火，看着老练暴躁的修真者，竟有着这般年轻的面容。

　　说他是小鲜肉一点不过分呐！

　　鹿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调侃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他呀，总觉着自己年纪轻轻，难以在一众弟子面前立威，便偷偷用了易容术，将自己扮成四五十岁的模样，整日里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盼着能压得住那些弟子，显得更有威信些。”

　　甘嗣灵：“……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鹿茸故作惊讶：“啊？甘道长您需要吗？我看您就是左脸撕下来贴右脸上，一边儿没脸皮，一边儿脸皮厚。”

　　甘嗣灵：“……”
　　陆羽诚：“……”

　　自那以后，但凡有人欲踏入灵枢堂，入目便是一副奇特的景象：

　　堂前，甘嗣灵一袭青衣，面色阴沉如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端坐在那一方小小的蒲团之上。

　　偶尔有不知情的新弟子路过，好奇地多看几眼，便会被身旁的师兄师姐们赶忙拉走，小声叮嘱道：“快别看了，那可是甘先生，如今正生着闷气呢，咱们可别去触霉头。”

　　而熟知内情的人都清楚，这不过是甘嗣灵在鹿茸的“调教”下，被迫进行的“反省”时光。

　　只是这反省的方式，依旧带着他独有的张扬与倔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