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岁丰》司梧秋

53、梦境

　　人间，某处山洞。

　　一缕灵力从外飘进灯火通明的山洞，白袍人扛着溯昇现了形，然后一把将他扔到了地上。

　　身受重伤的景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气若游丝地说道：“能不能轻些？”

　　一众仆从见两人回来，立刻上前想要服侍，却被白袍人怒吼一声“出去”全部吓走了。

　　“溯昇说得对，我怎么选了你这么个废物？今日若不是我在附近，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现在想后悔晚了，你那么厉害，为什么都没打过他？你吃了那么多丹药是白吃的吗？”

　　景策是从来不受人气的性格，自然不会任由白袍如此数落他。

　　“说到底，还是我们对上他的时间太早了。真是见了鬼了，他怎么会在人间，可惜了我安插在大昭朝堂的那几个人，全暴露了。”

　　白袍人思考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神尊岁和十四年前封印天墟的时候受了伤，莫不是那时候伤到了元神，溯昇是陪她下凡历劫的？”

　　“神尊岁和？”景策面上漏出阴翳的神色，他记得那个讨厌的女人，“他那个尊后？”

　　“不行，我必须要抽空再去一趟人间，杀了岁和的转世。”

　　“你开什么玩笑？”景策嘲讽他道：“我们已经暴露了，溯昇只会把她保护的更好，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杀了她，你打得过溯昇吗？”

　　“那也要去！溯昇已经很强了，岁和的法力可一点不差，若是等岁和养好元神回归，那她又会是我们的一大劲敌。”

　　“打吧打吧，我看你怎么打。”景策揉着自己发痛的胸口，“还有你那个破结界，不是说除了你没人能打开吗？”

　　对啊，他可以打开那个结界。

　　“他是仙族人？还是神族？”

　　“你开什么玩笑？”景策一惊，“他怎么可能是……”

　　“怎么不可能？他不是你爹捡回来的吗？捡回来之前他是什么身份，大家都不知道。”

　　景策感到浑身一震毛骨悚然。

　　“能打开那个结界的只有灵力，他能打开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身上，有灵力。”

　　“可我们刚刚跟他交手的时候根本没有感受到他身上有灵力。”

　　“那只能说明他藏的太深了…莫非…他是他…”

　　祁阳山，神医谷，仙泉瀑布。

　　宛凉身穿一身淡色素裙，坐于瀑布旁的一块巨石上，瀑布流水哗哗。她闭目凝神，呼吸悠长平稳，周身环绕淡淡的灵力。

　　前段时间刚修炼了新的心法，今日凌晨才出关，如今便是在调动体内的炁，去融合新的心法，达到形神合一。

　　但逐渐地，宛凉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她的意识开始涣散，感觉身体要沉入谷底，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她开始以为是自己修炼的方式不对，导致自己有些走火入魔，直到她发黑双眼变得清晰，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被拉入了一个梦境。

　　一股湿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呛的她忍不住咳了两下，这时她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阳光透过洞顶的岩石裂痕倾泻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但这点光影完全不足矣让她看清山洞内的情况，甚至无法照清脚下的路。

　　她抬手想从手心中聚一团火，却怎么也聚不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法力好像失效了，不由皱了皱眉。

　　她没有办法，只能摸着湿漉漉的洞壁一点点地往前走。越往里走，山洞中那股阴潮的感觉越重，宛凉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湿意。

　　大概就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的眼前逐渐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宛凉几乎没有犹豫，向着那光亮处走去。

　　山洞的通道不再狭小闭塞，宛凉走到头后，随着光亮的地方转弯向左，入目是一片空阔又巨大的洞穴，四周点满了蜡烛。宛凉刚从一个昏暗的通道出来，一时间受不了如此刺眼的强光，忍不住遮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了光明。

　　这个洞穴看起来像是被人精心布置过，很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栋壁被细细打磨过，光滑平整，顶部吊着一个巨大的烛火灯。中央的最高点摆放着两方案台和两把石椅，案台和石椅也都被雕刻了繁杂的花纹，在上面还摆放着几盏茶杯。左旁的石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古书籍和卷轴，右边的石架上则摆放了各种金银玉器。

　　奇怪的地方是案台的右手边不远处，摆了个女子用的梳妆台。

　　白袍人是……女的？不可能！

　　但除此之外，整个洞穴中最吸引宛凉目光的，是摆在整个洞穴正中央的一个火炉。

　　非常大的一个火炉，形状像极了炼丹炉，底部烧着火，但却不是用木头和炭烧起来的火，而是凭空出现的火。

　　这是什么？炼丹炉？

　　她围着那炉子转了几圈，但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炉子，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宛凉围着这个炉子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自己刚刚进来的哪个入口处有一道白影，定睛看去，才发现这是自己梦中的老熟人了。

　　宛凉下意识提高了警惕，问：“这是你的老巢？”

　　白袍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入口。

　　对，这只是个梦境。

　　既然如此。

　　宛凉快步上前走到那白袍人的身前，抬手就想要摘掉他的帽子和面具。只是她的手刚碰上白袍人，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但宛凉还是死死拽住了他的衣领，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那人后颈处的一抹红，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已回到了仙泉瀑布。

　　此时天光大亮，她调动了一下身上的炁，发现在入梦之前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合心法，万般纠结下，她还是决定先回去把这段梦境记录下来。

　　梦境这种东西，只有在刚清醒的那一刻记忆是最清晰的，越往后拖记忆就会越模糊。

　　她现在已经很少会去神医谷，出关之后就住在清泉瀑布旁的一处木屋里一进去就看见范子清正在晨练。

　　“姐姐，你出关了？”

　　距离宛凉上次入关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看到宛凉回来，范子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迎了上去。

　　自从多罗佳挥来了以后，范子清就一直跟着宛凉住在仙泉瀑布修养，这些年好不容易才修养过来，如今宛凉正在带着他重新修炼飞升，已过了元婴期。

　　只是祁阳山会封印术法，他虽然已经过了元婴期，但是感受不到自己现在的法力强弱。

　　“嗯，最近修炼的怎么样？身体还好吧？”宛凉问。

　　“还成，感觉比以前好很多了。神医给的药一直在用，前几年玄穆和玄羽带来的一些术法古籍我也学的差不多了，照这样下去，大概用不了百年，我就可以飞升成仙了。”

　　宛凉拍了拍范子清的肩，十几年过去，他确实是长大了不少，面相上也已不再是以往那个少年模样，成熟了不少。按照凡人的年龄来算，今年也三十有二了。他还不爱捣饬自己，胡子拉碴，看起来年纪更大，这个样子叫宛凉姐姐，宛凉还会感觉有些奇怪。

　　“你要不要吃个早饭？我去做。”

　　“可以。”宛凉笑着应答，随后又跟他说：“你先去做饭，我现在有点事儿要忙，一会就好。等我们吃完饭回一趟神医谷，有点事情要跟那边商量，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嗯。”

　　说罢宛凉抬脚就准备忘屋里走，随后又顿住了脚步，走回了范子清面前。

　　“怎么了？”范子清见她又倒了回来，一脸疑惑。

　　宛凉打了个响指，淡黄色的灵力从指尖飘出，改变了范子清的脸庞，让他变回了二十出头的模样。

　　宛凉笑了笑，“这样看着舒服多了。”

　　范子清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了。

　　半个时辰后，宛凉用手帕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将自己写好的东西放入木盒，里面已经有了厚厚的一沓纸。

　　她起身缓了许久，才走出屋门。

　　范子清已经做好了粥和小菜等着她了。

　　“不错啊，厨艺进步很大！”宛凉挂上了灿烂的笑容，“闭关这一年，我可一口饭都没吃，都快忘了食物的味道了。”

　　范子清被她夸的不好意思，“嘿嘿，毕竟我之前都是凡人，所以还是习惯吃饭。平常没事就会做一些，做多了，厨艺自然而然也就能拿的出手了。”

　　宛凉夹起一筷子小菜，放口中尝了尝。

　　“嗯嗯！好吃的！”她又夹了两筷子，“你也快吃，吃完我们赶紧去神医谷。”

　　“好，不过我们为什么突然要回神医谷啊！”

　　宛凉买了个关子，“等到那你就知道了。”

　　两人吃完饭后收拾了碗筷就往神医谷赶，仙泉瀑布离神医谷很近，两刻钟的时间就走到了。他们到神医谷门口的时候，正巧遇到准备出门采药的白灵泽。

　　宛凉一把扒下白灵泽身后的背篓，笑容一脸荡漾，“白少主，出门采药呀？别去啦，又要事相商。”

　　白灵泽就这么被两人拦了回去。

　　“最近丹药的研究怎么样了？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宛凉问。

　　“确实有很大的进展，就算你们不来神医谷，过段时间我也会去找你们。”

　　“所以那丹药到底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范子清比他们都更着急。

　　“药里面有炁，用巨毒催化分解，使人更容易吸收，所以服用丹药的人法术才会进步，如此之快。只是这个丹药中还有一位药，风师伯一直没有研究出来。”

　　“所以我想先把现在的发现告诉你们，我知道神女有心石，可以把这些消息先传递出去。”

　　“嗯。”宛凉点头，“其实也用不着心石，我可以自己去传递。我要出谷了，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出谷？怎么这么突然？”

　　“最近做了一些新梦，想去找找线索。”

　　范子清也知道了宛凉的预知能力，听到他说这些话立刻捂出了她的嘴，“这能说吗？”

　　宛凉一把拍开范子清的手，“我又没说内容，就是因为不能说，所以才要自己出去找。”

　　随后她看向范子清，“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啊？”

　　白灵泽也附和道：“确实，子清是时候该回去了。”

　　“啊！”范子清一脸不高兴，“你们这是要赶我走吗？”

　　“没有赶你走，我这不是陪着你一起吗？”宛凉道：“你都快入谷15年了，一次都没回去过，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亲人在世呢？马上快到人间新年了，你这个不孝子也该回去看看，自己父母了。”

　　当初他们带范子清离开时，只让范子清给家里写去了一封信，告诉他的父母，范子清找到了新的门派需要闭关修炼，归期不定。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再给家里写过信。

　　入仙门之后感情难免会变得比凡人淡薄。这几年他为了试药和修仙，几乎忘记了家中的凡尘往事，离开家这么多年，从未在父母膝下尽孝，确实是时候该回家看看了。

　　“你修炼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想出去看看自己的法术究竟修炼到什么境界了吗？”

　　说的也是。范子清不再犹豫决定跟着宛凉一起出谷。

　　“那你呢？”宛凉看向白灵泽，“白少主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白灵泽思索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你们先走，先陪子清回家探亲。我再呆两年，两年之后若是这丹药还没有结果，我会去找你们。”

　　宛凉同意他的决定。

　　这件事就此说定了，宛凉和范子清准备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三日后就离开。他们回去的船还是十五年前开过来的，也不知道十五年过去了，那船还能不能用。若是不能用，修缮船只也需要很久的时间。

　　宛凉临走的时候，把心石给了白灵泽。以后有关丹药的事就由他跟玄羽联系。

　　三日后两人离开，范子清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宛凉什么也没带，只带上了她的木箱。

　　幸好那船还算结实好用，十五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老坏的地方，不需要修善。

　　他们离开后，先是去找了溯昇，告诉了他丹药中的发现。

　　彼时的溯昇正在清理朝堂中妄仙门的余孽。可惜这些人在朝中的地位，实在太高了。溯昇没有办法一下子把他们全部清理掉，只能隔一段时间杀一个，然后再做一个傀儡，让傀儡意外去世，或者是生病病死，把他们的死因变得合理。

　　顺便还见了见岁和的转世季云仙，但也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第二日就是上元节，他们要在这之前赶去南陵范家。

　　溯昇知道宛凉要去寻找梦中的线索，便把自己前段时间遇到景策和白袍人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敌人太过强大，只能多嘱咐他们万事小心，若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千万不要急着动手。最好是等到岁和历劫结束后，他们回来再说。

　　“那岁和什么时候历劫结束？”宛凉问。

　　溯昇摇头，“上次我去冥界看季云仙生死簿的时候，她的生死薄还没有完全显现，但崇剡说过，她这一世很短，大概就在二十岁左右。”

　　二十岁确实不长，现在距季云仙二十岁也就只有五年多的时间了。

　　宛凉和范子清辞别了溯昇，连夜赶往了南陵。范家十几年来生意做的不错，早就换了新宅，他们俩人找了许久才找到新的范府。

　　翌日他们前去范府时，范子清敲门时的手都有点抖，开门的门仆是个新招的下人，从来没见过范子清。

　　“您是哪位？”

　　范子清眼角通红，带着气音说了句：“劳烦您通报一声，就说，范子清回来了。”

　　那门仆虽没见过范子清，但似乎听过他的名字，立刻满脸惊讶的跑进堂中大喊：“老爷，夫人，门口有人说他是大少爷。”

　　范家立马传来嘈杂的声音，范子清推开范府大门，看着面前陌生的厅堂，和急匆匆从里屋跑出来熟悉的面庞，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爹，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