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洌玉

1、初遇

　　九月的傍晚总带着一种特别的温柔。夕阳的余晖穿过舞蹈教室的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洒下一片斑驳的金色。玻璃上还残留着初秋的薄雾，将光线过滤得柔和朦胧。安瑶站在偌大的练功房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色练功服简单利落，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颈边。

　　这是她最喜欢的时刻。每天的商业拍摄结束后，她都会给自己留出两个小时。在这里，不需要精心设计的造型，不用考虑最完美的表情和角度，甚至连鞋子都可以脱掉，赤着脚感受木地板微凉的触感。

　　她闭上眼，等待音乐响起。德彪西的《月光》缓缓流淌，钢琴声清澈如同泉水。她的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摆动，像是风中的芦苇，又像是湖面上的涟漪。这支舞是她新编的独舞，还在尝试和探索阶段。没有固定的动作，全凭内心的感受，倒也格外自在。

　　汗水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在练功服上晕开一片若隐若现的痕迹。她并不在意，继续沉浸在舞蹈带来的纯粹快乐中。夕阳仿佛也成了她的舞伴，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在地板上划出优美的轨迹。

　　正当她完成一个流畅的旋转，背后的长发在空中画出一道柔美的弧线时，门口传来极轻微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地，又像是快门的轻响。她睁开眼，透过镜子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

　　那人一身深色休闲装，剪裁考究却不显刻意。他手中握着一台复古款式的徕卡相机，目光沉静专注。夕阳从他身后投射进来，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在地板上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他没有立即按下快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什么。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在光线中闪烁，像是凝固的星辰。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他放下相机，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质感，"我是轩沅，今天受邀来拍摄宣传照片。原本约的是四点，我来早了。"他微微颔首，眼神坦诚又内敛。

　　安瑶往后撩了撩有些凌乱的发丝，轻轻点头。她当然认识轩沅。作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艺术摄影师之一，他的作品她看过很多。尤其是那组《巴黎印象》，用光影诉说着城市的柔情与孤寂。每一张照片都像一首无声的诗，让人过目难忘。

　　但没想到本人会是这样——比想象中年轻，却又带着一种历经沉淀的成熟气质。他的眉眼清冷，像是水墨画中走出的古雅公子。举手投足间有种优雅的节制，仿佛在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

　　"请继续，就像刚才那样。"轩沅后退几步，动作轻巧地找到最佳机位。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某种微妙的氛围。"当我不存在就好。"他补充道，声音轻得几乎要消失在傍晚的光线里。

　　钢琴曲重新在空间中流淌，音符如同溪水般清澈。安瑶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重新沉浸在舞蹈中。但不知为何，她开始格外在意起呼吸的节奏。镜头背后那道目光如此专注，让她觉得连空气都变得微微粘稠。

　　她展开双臂，身体随着音乐舒展。夕阳在她起伏的手臂上流淌，像是融化的金色。练功服的纱质面料在光线下若隐若现，随着动作泛起细微的波纹。她能感觉到轩沅的镜头在跟随她的舞步，却并不如普通摄影师那样急于按下快门。他似乎在等待什么特别的瞬间，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又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

　　咔嚓声很轻，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那声音并不突兀，反而像是和着钢琴曲的节拍，成为这支即兴舞蹈的一部分。她做了一个缓慢的后仰，长发从发髻中滑落，如同墨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夕阳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为她的轮廓描绘出一道柔和的光晕。

　　又是一声轻响。这一次她能感觉到轩沅屏住了呼吸。那个瞬间，她仿佛理解了他镜头里的光影是如何讲述故事的。

　　音乐渐渐走向高潮，她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更加流畅。汗水在空中划出细小的弧线，折射着金色的光芒。她闭上眼，感受着身体与音乐的共鸣。这一刻，反而比独自练习时更加投入。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替她捕捉每个值得永恒的瞬间，让她愿意展现出最真实又最美好的一面。

　　"很美。"她听见轩沅轻声说。那两个字几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安瑶缓缓停下动作。她微微喘息，胸口起伏，发丝散落在肩头。夕阳已经西沉，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为整个房间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色。

　　轩沅放下相机，动作依然从容不迫。他修长的手指在相机上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刚才捕捉到的画面。"你跳舞的样子，"他开口说道，声音依然温和，"让我想起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见过的一幅画。"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渐暗的天空，"画中的女孩站在雨中，既孤独又温暖。当时我在那幅画前站了很久，想要用相机记录下那种特别的氛围，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直到今天。"

　　安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形容。她想说些什么，却见轩沅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希望有机会能为你拍一组写真。"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余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轻轻回荡。

　　他的背影修长而笔直，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安瑶站在原地，忽然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张名片。黑色的卡片上只印着最简单的联系方式，却透着一种低调的精致。她伸手拿起，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卡片上残留的温度。

　　夜幕悄然降临，远处的楼宇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安瑶收拾好背包，最后看了一眼练功房。夕阳早已消失，但那道目光仿佛还留在空气中，温柔而执着。

　　回家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个下午——他安静等待的姿态，按下快门时微微屏息的样子，还有那句关于巴黎雨中女孩的形容。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工作邂逅。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她回到公寓，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卸妆。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脸颊，她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幅画。打开手机搜索巴黎蓬皮杜的馆藏，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具体是哪幅画。这个发现让她莫名有些失落。

　　几天后，经纪人孙姐打来电话："轩沅老师想约你拍一组艺术写真，主题是'光影中的舞者'。"孙姐顿了顿，"你知道的，他很少主动约拍的。要考虑一下吗？"

　　安瑶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的夕阳。那天的余晖仿佛还在眼前晃动，他握着相机的样子也挥之不去。她听见自己说："好。"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愉悦。

　　放下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快了。但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就像那天黄昏的不期而遇，就像他镜头里捕捉的那个瞬间。

　　她打开手机，翻看轩沅的作品集。每一张照片都在讲述一个故事，光影的运用恰到好处，仿佛能触摸到画面中的温度。而现在，她也将成为这些故事中的一个。这个认知让她既紧张又期待。

　　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安瑶站在镜子前，轻轻伸展手臂，像是要拥抱即将到来的未知。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轩沅正在整理那天拍摄的照片。在无数张照片中，他一遍遍回看着那个旋转的瞬间，目光温柔而专注。最后，他选中了一张——夕阳的光线穿过她的发丝，像是为她加了一圈光晕，舞姿恰似一只展翅的蝴蝶。

　　他将这张照片单独存进一个新建的文件夹，手指在键盘上停顿许久，最后只是简单地打上了日期，和一个简短的备注：初遇。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为这个平凡的秋夜增添了一份诗意。

　　故事就这样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