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22、第二十二章

　　左小娅本就不喜欢过夏天，何况锦都的夏天还出奇地闷热。左小娅不喜欢过夏天可不仅仅是因为夏天的闷热让她感觉不好受，她不喜欢夏天还有一个原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每逢夏天她便也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样尽可能地少穿衣服。

　　在烈日炎炎的盛夏里为了最大程度地获得清凉人们总是会在如何尽可能少穿衣服尽可能多裸露身体上绞尽脑汁用足功夫。于是衣服从有领儿变成无领儿，从有袖儿变成无袖儿，从完全不透明变成镂空半透明的；裙子从长裙变成短裙，从短裙变成超短裙，从连衣裙变为吊带裙；裤子则从长裤变成短裤，从短裤变成超短裤，从高腰裤变为露脐又露臀的低腰和超低腰裤，就连凉鞋的用料也越来越少，干脆和拖鞋归为一家了。

　　不过女人们尤其是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们大都喜欢这样越穿越少的夏天，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夏天她们才能让男人们一览无余地欣赏到她们苗条的体态和绰约的风姿，只有在这样的夏天她们才更能吸引男人们的注意力，使得他们的目光似这炎炎夏日里灼人的阳光一样如影随形地照耀着她们。左小娅大学时代的一个室友曾经言之灼灼地说过，“女人注定是要活在男人的目光里的，男人的目光就是她们人生的舞台。能够时时处处活在男人目光里的女人是幸福的，也会是满足的。一个女人一旦离开了男人欣赏的目光，她的人生就会变得黯然失色，就像失去了观众的演员一样，是很寂寞，很孤独，很悲哀，很凄凉的。”

　　然而左小娅偏偏不是这样的女人，左小娅从来就不喜欢活在男人的目光里，不仅仅是男人的目光，但凡是人的目光，左小娅都不喜欢。恰恰相反，左小娅害怕人们的目光，哪怕那目光是欣赏的，是艳羡的，她也不喜欢。从小到大，左小娅一直就很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如果不是情非得以比如出于学习考试或者工作的需要，左小娅是从不喜欢在人前过多地展示自己的，即不喜欢展示自己的才华，更不喜欢展示自己的身体。所以出于她的本意她并不愿意在夏天的时候少穿衣服，不愿意过多地裸露自己的身体，她从心底里更愿意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硬硬地包裹起来，因为只有那样她才会稍微感觉到安全些。在这一点上左小娅一直都很羡慕和钦佩乌龟，如果可能，她倒真的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乌龟那样的壳，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把头一缩就平安无事了。然而她不可能有和乌龟一样的壳，因为她毕竟不是乌龟。由于没有像乌龟那样的壳，她便时时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有效防范。于是生活中的左小娅只好尽量不去招摇，不去惹人注目。尽管左小娅并不想走进男人的目光之中，可她却无法藏起她那一身耀眼的光彩，无论她如何谨慎小心她过人的聪颖和才华还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泄露出来。从少女时代开始直到今天到现在，男人的目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捕捉不挥毫不泼墨不显山不露水却依然如诗如画的左小娅。

　　沈如放是左小娅生平遇到的第一个令她产生了好感并心动的男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了解她的秘密和隐私的男人，更是她一度可以不加防备放心往来倾心交谈的男人。然而即便如此，左小娅仍旧不喜欢被沈如放过多地关注，尤其是在她把那块西铁城丢进了马桶之后，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起沈如放了。虽然她还是会像以往一样按约定的时间去沈如放的诊所接受治疗，但是，她的心情却再不能像和沈如放相识的最初那样自由和随意了。曾几何时，沈如放给了左小娅生命中唯一的一片可以无忧无虑放心休憩的天地，可以敞开心胸自由翱翔的天地。曾几何时，左小娅手里握着凌霄的那块西铁城，心里经受着此生最艰难的抉择和挣扎。然而当左小娅最终决定把那块西铁城扔进马桶的时候，当那个晚上她坐在沈如放的对面弱弱地对他说“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今晚咱们好好吃饭，不谈我的毛病行吗？”的时候，她就已经选择放弃了这片天地。就在那个晚上，左小娅彻夜未眠，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流了整整一夜的泪，她对沈如放曾经给予她的那片天地的珍惜难舍之情全都藏在那一整夜的泪水里了。

　　决定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隐瞒自己仍在偷窃的事实，对左小娅来说无疑是非常痛苦的。只是左小娅的这些痛苦沈如放并不真正了解，和左小娅的状况不同，沈如放那段时日的心情一直很好。已经很久了，左小娅不再把她偷的东西拿到他的办公室来，他也没再听她说起忍不住偷东西的事了。那段日子沈如放还不止一次追问过她有没有犯老毛病，每一次左小娅都回答说没有，虽然每次回答的时候左小娅的神情都很黯淡，目光也都是窃窃的，但也许是沈如放期待治愈她的心情过于迫切和强烈了，他便忽略了她黯淡的神情和窃窃的目光，虽然这本是一个心理医生不该忽略的细节。忽略了这些细节的沈如放似乎已经看到了彻底治愈左小娅的曙光并忍不住暗自兴奋。他满怀着希望和欢喜之情，期待着一个重生的崭新的朝气蓬勃美丽生动可爱没有缺陷的左小娅最终站在他的面前，他等着为那个时刻欣喜若狂，等着在那个时刻如沐春风，更等着从那个时刻开始用心去约会左小娅…….

　　因为这些，沈如放的心情灿烂得如夏日里太阳。然而沈如放灿烂的心情却并没有使左小娅心头的阴霾散去，而沈如放血液里涌动的激情似乎也并不能感染左小娅，她已经连着几次找各种借口拒绝了沈如放的邀请，除了按计划好的时间表接受常规的治疗，她不再赴他的任何一个约会。
　　不能在工作时间以外的时间约到左小娅，沈如放灿烂的心情便又渐渐灰暗下来，并开始感觉到不同寻常的烦恼了。当然开始的时候仅仅是烦恼，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烦恼渐渐演变成痛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痛苦。沈如放并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陷进去的，左小娅并没对他做什么，并没有在男女之情上给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牵引（某些情境里叫勾引也未尝不可）或者暗示。她从没问过他一些和治疗无关的他的个人信息，比如他的家庭状况，比如他是不是在谈恋爱有没有女朋友之类，这些左小娅从来都不问。不问在沈如放看来就是并不关心，她不关心他的家庭他的恋爱，那只能说明她对他没有兴趣，这个推论不免让沈如放感到非常沮丧。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沮丧的，最让他沮丧的是他有一阵子看不见那个本真的左小娅了。如今每次治疗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左小娅已然回到了他们相识的起点，又成了冬天第一次来诊所时的那个像被刀切过的连边缘都很整齐说话规规矩矩行动小心翼翼的左小娅了，这样的左小娅让他觉得虽近在咫尺，却远过天涯。这情形让沈如放越发痛苦起来，他本来还很兴奋，以为左小娅在渐渐康复，可是当他意识到康复中的左小娅在渐渐失去她本真的性情，他便再也兴奋不起来了。他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如此发展，他甚至想如果治愈后的左小娅是这个样子，那他宁愿日日面对病中的左小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