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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宁州 ...

  •   有了这位林曦公子的旅程总是不会太无聊的。

      罗琦十分怀疑他是因为话痨本性发作,又无旅伴在侧,所以见了他们才要一路跟来同行北上。

      斗嘴斗不过林殊,这位林曦公子就改去挑逗书剑。书剑天性质朴纯真,又性急如火,脑子里并无太多弯弯绕,故而每次都正正好好地掉进林曦给他挖好的陷阱里。两个人一路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幼稚的和两个三岁小童差不多。不过每每都是书剑败多胜少,气地跳脚。林曦则是好整以暇地摇着折扇,享受着胜利的果实,那副得意非常的样子,看着也确实欠揍。

      再怎么说,书剑也是自己人,被欺负成这样,罗绮简直有点不忍直视……林殊却也只是笑着看热闹,并不打算插手。

      “书剑这个急脾气,就得有个林公子这样的人来磨磨他,我看挺好!”

      罗绮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了,书剑,你家公子看你笑话看的正欢,你就勉为其难地再忍忍吧……

      久而久之,书剑是看见林曦就绕道走,哼,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搞得林曦失了一大乐趣,不过他这种人不论在哪都能自得其乐,这不又开始逗起罗绮的两只白雕来。

      罗绮在心中暗暗捂嘴,不要以为是扁毛畜生就觉得好欺负呀,我们家的素羽流霜可不比人差,反正是比书剑那小子机灵多了。

      大概是路上寂寞,罗绮的心思也变得促狭起来,并不出言提醒,只在一旁偷偷地观察,等着看林曦的笑话,嗯,就当为书剑出气了!

      素羽流霜一向高傲,轻易不亲近人,平日里也就听听罗绮和林殊的话,书剑因为见得多,偶尔也给几分鸟面。若是其他人,想让他们两个给个面子下来,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这林曦公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用烤好的兔肉来诱惑素羽流霜两个。素羽一向机警,只有林曦走开才会靠近兔肉,不然宁可不食,这样来往几次,肉该吃还吃,人却连个鸟尾巴都没摸着。

      不过这点困难怎么可能打击到林曦。他这次又给烤肉加了点佐料,又再上面涂了厚厚一层野蜜,还别说那味道确实十分诱人,连罗绮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两只白雕果真来的飞快,四下看看无人,就凑在一起,似是享用起来。这让埋伏一边的林曦十分兴奋,自以为计谋已经得逞。

      没想到,只过了片刻,两只白雕就振翅飞走,林曦奇怪地走过去一看,烤好的兔肉被埋在了土堆里竟然一点没动,他惊讶地抬头一望,一只白雕正站在树上优雅地梳理着自己丰茂的羽翼。

      另一只呢?

      这个念头刚从他脑中闪过,只听啪的一声,一坨异物从天而降,直接拍在他的脸上。

      林曦小心翼翼地收缩了一下鼻翼,随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而远处静立在树顶上的白雕这时也不再清理羽毛,反而发出几声短促的唳鸣,似在嘲笑他的愚蠢……

      于是林曦公子崩溃地扔了手中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远了……

      罗绮发誓,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那张永远笑眯眯,或者说吊儿郎当的脸上看见这么精彩的表情……

      “他这是急着去哪?”书剑这个第一苦主居然遗憾地错过了这么大快人心的场面,他刚刚更衣回来,就看到林曦一溜烟儿离去的背影。

      林殊在一旁看着,早就已经忍俊不禁,此时听到书剑此问,终是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大概是去河边沐浴吧!”

      于是书剑的脸上更是疑惑万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沐浴?还有公子这又是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罗绮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书剑,以后一定要多找些好吃的给素羽和流霜,知道吗?”人呀,得知恩图报!

      书剑已经彻底迷茫了。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今天你们说的话,每个字我都明白连起来却一句话也听不懂?

      ……

      在遭到素羽和流霜无情地羞辱后,林曦果然变得安分很多。

      而这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宁州城下。

      宁州是一座边城,上接幽并,西连雍甘,东抵洛冀,南临冕益,可谓是中原要地,四方通衢。过了宁州就是大渝和北燕地界,不过事实上,这里和罗绮想象的国界完全不同。

      宁州凭借莫山之阻,修筑城池,莫山以北就是一片宽阔草原,千里稀有人烟,只有牧民在此往来游牧,大渝仅在莫山不远处的磐城设置军镇,扎营驻军,窥伺大梁。

      而莫山之后就是千里沃野,广大平原,大梁百姓世代在此定居耕织,蕃息人丁。而沟通这两种文明的桥梁就在莫山的孔洞,宁关。

      大渝只有过了宁关才能直达宁州,进取中原,否则就只能绕路梅岭而梅岭一样易守难攻。故此,宁关可以说是中原至关重要的屏障,不容有失。

      近二十年北境争夺的焦点就在宁关一线,几经易手,最终还是被林帅夺下,才使得近几年的作战中,大梁一直握有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

      有了宁关之险固,林帅才敢图谋,出兵反击北虏,为大梁彻底扫平北方边患。

      如果说金陵城的城墙是坚实巍峨,王气蒸蔚。

      那么宁州城的城墙就是厚重朴拙,气势雄壮。

      它的残破,它的古旧,依稀复现着百年来的金戈铁马,赤血烽火。罗绮站于城下似乎还能感受到它那饱经风霜却依然从容不破的不屈之魂。

      站在这里,任谁都不免要肃然起敬,屏息静气。就连一向跳脱活跃的林曦公子都似乎受到感染安静了很多。

      而林殊,自从走近宁州,就仿若脱胎换骨,如获新生。他的神色坚毅,背脊挺拔,就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不可直视。

      罗绮突然觉得这样的林殊有点陌生,她很难相信这个气势惊人的男人昨夜还躺在她的怀中撒娇。

      他那双眸子不再清雅温柔,澄澈见底。反而像覆了一层清冷冰雪,将一切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也将自己的情绪深藏在内。

      他们一行人在城中和林曦分手,继续向宁州军衙行去。至于林曦则是在城中找了旅舍下榻。

      走进宁州城中,与金陵迥然殊异的边城气息越发浓厚。

      这里的人大都高大粗犷,面阔颌方,声音豪爽响亮,走起路来更是龙行虎步,自有一派豪迈气度。就是街上妇女,也都不似金陵女儿秀美婉约,这里的女子少有人带帏帽遮面,大大方方的露出面目行走于街头巷尾。

      更让人震撼的是街上随处可见的伤残之人。断臂,瘸腿,失眼,少耳,在这里已是寻常。罗绮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伤城,这种场面怕是比一万首边塞诗,更能体现出战争的残酷与沧桑。

      唯一不寻常的是这些残缺之民,依旧平静的生活,面无哀戚也无怨恚。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这般,既没有得到过,也不曾失去过。

      她不愿认为这是一种绝望和麻木,她更愿意相信,这正是人性的坚韧之处,伟大之处。

      罗绮突然觉得,真正的不屈风骨原来不在宁州城的城墙,而在这宁州城的百姓身上。

      这是边城才有的气质。

      ……

      林殊出身将门世家,且军功累累,虽然忽然空降宁州。但是以他在赤焰军的辉煌经历,谁也不敢小觑于他。

      说的更现实一些,不管这位林家公子是来镀金还是来戍边。对于边城将士来说,都不重要。

      皇亲国戚的身份的确能让他们卑躬屈膝,但却并不能让人从打心眼里效忠臣服。

      上了战场,能带他们活下来的才是真英雄。

      而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林殊上任之后,并没有急于出巡关隘,反而先是厘清宁州城的民生,钱粮,兵员情况。

      林殊虽被授予宁州都督,名义上只是总管一州军事,然而大梁边境九城的驻防军都督与境内不同。权力更大,可以兼管军政,方便调配民力军力戍边卫城。

      罗绮并不懂军事,所以林殊主事她几乎从不开口,只是默然聆听,自己心中琢磨。时间久了,倒也品出一两分门道来。渐渐地可以和她看过的史书相对照。

      从林殊的一系列安排来看,宁州城的状况并不乐观。

      战争是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的博弈,哪有光捡便宜不吃亏的道理?今天你给我一个突袭,明天我就回手给你一个伏击。连年征战,林帅保住江河不失,且将防线向北推进到黄河天险就已堪称是不世之功。

      怎能奢望,大梁军民毫无伤损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论战争胜负,边民的日子总是最难过的。

      眼下宁州城内伤员繁多,老幼甚众,朝廷抚恤又不到位。极大地妨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宁州城虽未有失,却也近乎是一座死城。

      至于宁州营的兵员更是良莠不齐,士气低落。因为大梁的军制,驻防军难获军功,却易伤损,故而算是一桩苦差。

      上任都督带兵散漫,若有战事,先由低级军官百夫长,千夫长率兵抵抗,而参将都督,只管高座后方督战,这种做法极大地影响了宁州营守军的士气。将军不勇,士兵不愤,历来战斗力惊人的军队都是将军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或者至少也是和兵士同进退。宁州营守军的做法算是打了一个擦边球,既不违大梁军法,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败坏了军中风气。

      深夜,林殊还在借着一豆灯火,伏案阅卷。罗绮给他捧了一杯热茶上来。

      “公子,夜上三更,明日再阅吧!”罗绮跪坐一旁,轻声劝道,“哪怕千头万绪,也得一根一根穿过。公事总是忙不完的,仔细伤了身体,倒坏了正事。”

      “阿绮教训的是。”听了这话,林殊把头从案牍中抬起,脸上露出略带疲倦的笑容。

      罗绮坐到他身后,伸出手,给他按了按几处穴位。林殊有一宿疾,用眼过度,眼眶就会疼痛。据他说,母亲晋阳长公主也有这个毛病,而且比他还要严重,所以近些年来长公主几乎很少读书,想看便由仆役来念诵。

      林殊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我不痛了,过来,我陪你说说话。”

      罗绮心里一动,忽然觉得她所熟悉的那个林殊似乎又回来了。

      虽是说陪她说话,然而他们整日呆在宁州军衙,说来说去难免又回到了眼前的局势上。

      “大梁承平日久,近来朝堂上主和派又开始占据上风,边务逐渐废弛,若照此下去,二十年苦心经营,恐将毁于一旦。”

      直到到了这里,罗绮才似乎有些理解了林帅那看似疯狂而不可理解的执拗。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到过此地,简直难以想象大梁境内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不是一个将军为了勒石记功。留名丹青的虚荣理想。这是一个将军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的血与泪。她宁愿相信,一个深受万人爱戴的将军,是有着一颗深沉的爱民之心的。若能为边境百姓拼得一世安宁,避免战乱之苦,这种诱惑对于满腔赤血的林帅而言,怕是永远也无法抵挡的。

      而最悲凉的确是,他的忘我牺牲,在千里之外的庙堂之上,鲜有人能心领神会。而恰恰正是这些人养尊处优的手,掌握着主宰他生死的项上屠刀。

      想到这,罗绮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殊却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他对她的沉默习惯已久。

      “恢复宁州的武备却还不是当务之急,最要紧的是修养宁州的民力。我虽已上书朝廷,却不知能否得到朝中那些大人们的重视。”林殊不由长叹,祁王虽有些锋芒毕露,刚愎自用。但是他有一点好处是别人所不能及的,那就是为政修德,体恤民力。

      若无祁王在朝中襄助,他远在宁州,也很难舒展手脚。祁王若败,北境形式恐怕更加不妙。

      罗绮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忧虑和惆怅。她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道。

      “宁州关险城固,又有公子坐镇,想来一时无忧,急也无用,不若从长计议。”

      林殊在她头上轻声一笑,似乎是觉得她安慰人的语气很是有趣。

      “阿绮,你可记得《史记》中的吴起列传?”

      罗绮不明他言此何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此传她刚刚看过不久,因此还记得大半。

      林殊见她点头,复才说道。

      “魏武侯对吴子夸耀魏国山河险固,吴子却以三苗,夏桀,殷纣的旧事证明,国之坚固,‘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大梁若再不爱惜民力,则宁州之城亦尽为敌国也。大渝之鉴,近在眼前。”

      罗绮若有所思。

      “公子是说,若不修德政,虽有险固的山河也不能确保一国山河永固,挽救其覆亡的命运。”

      用现代话来解释,决定一国兴衰和军事成败的根本原因其实是政治上的得失,军事只是政治的外延,是人的因素和经济因素的总和。认识不到这点,就只是本末倒置的穷兵黩武。

      罗绮忽然觉得林殊不愧为琅琊榜首,确实有经世之才。他对战争和政治的认知已经超越了一个将军的眼界。这也是他和其父林帅不尽相同之处。

      “正是这个道理。”林殊从塌上战起,负手望月,声音突然激昂起来。

      “毕竟潼关虽险,项羽曾入之,长江虽险,晋师曾入之!”

      “宁州之险,不在山河,实在民心。”

      林殊风满襟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是如此高大。

      他是少年将军,亦是忧国书生,他是端方君子,亦是无双国士。罗绮从未视自己为大梁子民,然而这一刻,她却倍感骄傲,国有林殊,大梁甚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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