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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招展,支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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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如山今年五十六岁,这一辈子干的最引人注目的事,就是在瀚海新建的项目大楼顶层迎风招展。
楼下的人如蚂蚁一样集聚在一起,一团一团的,都在仰头看着他。
他在瀚海建筑公司做电工,干了大半辈子,并没有混出什么名堂,眼看着人年纪上去了精力大不如前,想着混一混,到了退休年龄就好了。
妻子早逝,他一个人拉扯儿子到大,儿子现在毕业了,自己有出息找到不错的工作,郑如山本来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可以平平淡淡地享享福。
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破事。
不就是那天上工前喝了点酒么,这么小的一桩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能过去了吗?原先瀚海建筑还是老季总当家的时候,从来也没见因为这种小事开除过谁呀。
公司善待老员工,谁见了他不亲亲热热叫一声“老郑”、“郑叔”?
何况他曾经还作为优秀员工代表,被接管瀚海建筑的小季总接见过——就是那个叫季南征的毛头小子,人家说了,好好干,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跟公司讲。
郑如山他现在就有困难,他不能被开除!
儿子眼看着要结婚,还需要钱买婚房、要给人家姑娘家彩礼,处处都要钱,自己必须得再为了儿子干几年。
他酒醒了,吓得屁滚尿流去找自己的直属领导求情,可领导一点情面都不讲,叫他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还小声跟他讲,这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老郑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季总这是给瀚海的人立规矩呢。”
平常跟自己关系挺好称兄道弟的老领导拍着他的肩头说。他显得那么爱莫能助,语重心长。
可他老郑活该是被杀掉的鸡吗?活该是拿来点的柴火吗?
郑如山怎么想都想不通,终于摇摇晃晃钻了牛角尖,爬了楼顶。
原来最顶层,风这么大,吹得他衣服猎猎,头晕目眩。
郑如山想着反正也是豁出去了,拧开盖子,又灌了自己几口。
办公室里,助理用遥控器关掉了正在播报的新闻画面,扭头看向季南征,“季总,这个郑如山就是上个月因为违纪被报上来的几个人之一,现在公司要跟他解除劳务合同,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助理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
工地上违纪的人时不时就有那么几个,做了错事认打认罚,在没酿成严重后果之前让他们走人,也是为他们好,总比将来真出了事蹲监狱强。
更何况这个郑如山,据称当时是喝得满身酒味醉醺醺地开工的,简直匪夷所思,触犯公司的底线。
他做的可是电工,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助理一个平常坐办公室的想起来都后怕,恨得牙痒痒,这人居然还有脸上天台,用跳楼威胁?
季南征刚才看着新闻画面一言不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电视关了,又翻阅起助理调来的郑如山的工作资料。
这个人从二十几岁就开始在瀚海工作了,期间没有出过什么重大事故,还曾经被评为优秀员工代表。自己对他是有印象的,在瀚海的大会议室见过这个人一面。
郑如山面貌老实,是个忠厚勤恳的中年人。像这样的员工,无论是季明山在位的时候,还是现在自己接手,都应该是顺顺当当保他们到退休的。
一辈子交付给瀚海,如果不出严重事故,应该算是功臣了。可他偏偏喝酒闹事,当时看着违纪报告,季南征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决定和他解除合同。
“让公关部的人早点把声明拟出来,媒体那边你也盯一下。”季南征快速地说,“警方怎么说,这个郑如山有什么诉求?能满足的我们尽量满足,只要人能下来都好说。”
助理苦笑,他早和现场的人对接过了,“没别的诉求,就说不能开除他。谈判专家的意思是先让您口头承诺一下,不开除,把人骗下来再说。”
助理说这话时自己也是底气不足。
他跟着季南征挺长时间了,十分了解其为人做派,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幸好他家底够厚,不然就以他那强直不阿的性格,早就得经受多番社会的鞭笞了。
要他虚以委蛇地去撒谎,恐怕不容易。
“把瀚海的老林叫来。”
半晌,季南征手揉着眉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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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推近但依旧模糊的镜头里,那要跳楼的中年男人在大楼顶端高喊着什么。镜头转回播报的女记者,在她身后的围观人群中,宋秋辞看到了芮斯媛的身影。
她拉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神色焦急。两个人被围观人群的浪潮涌在最前端,警方拉的警戒线后。
“清宁,这个瀚海的工地离这儿远吗?我得去一趟。”
宋秋辞直觉芮斯媛和那个被她拉着的男人与这件事有关,褚清宁说:“我送你。”
芮斯媛是在和男朋友郑嘉逛书店的时候看到的新闻。
郑嘉平常在浔城上班,这次因为赶上恰好芮斯媛到京城找房子,他便趁着双休日赶回来一趟。
他们本想两个人白天在外逛逛,晚上买了菜回郑嘉的父亲那儿给他一个惊喜,计划却被这条突发新闻打得支离破碎。
郑嘉手里拿着准备结账的书散了一地,然后二话不说,拉着芮斯媛就出门打车,赶去了瀚海建筑的工地。
脾气向来挺好的郑嘉在出租车上向司机发了脾气,可堵车也不是人家导致的,芮斯媛小声替他喋喋道歉。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站在高楼顶端的会是自己男朋友的父亲。男友体面,而电视里那个手舞足蹈的醉汉,竟然是郑嘉的爸爸?
宋秋辞赶到的时候,郑嘉和芮斯媛已经被谈判专家请去,她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却听得围观群众互相让对方安静一点,楼顶上那个男人好像在嚷嚷什么。
高处,郑如风没来由地生出不管不顾的勇气,向着楼下大喊:“我要见季明山!我要见季南征!把他们姓季的都给我找来!王八蛋,开除老子!”
语句被大风吹得断断续续,不成片段,声音回荡在高楼寰宇之间,宋秋辞只能隐约听清季南征的名字。
郑如山一边喊着一边又往高楼边踏了一步,身边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宋秋辞闭着眼睛,偏过头去不敢再往高处看,只是四下寻找着芮斯媛。
目光所及,皆是陌生的脸,直到季南征出现。
他从车上下来,身边跟着自己的助理和瀚海建筑的负责人。
郑如山叫嚣着要见集团领导,谈判专家立刻就找人通知了季南征。公关部有些顾虑不想让他亲自出面,但季南征还是来了。
他没有料到会在这儿看到宋秋辞,目光又扫向她身边的褚清宁。
下一秒,他朝他们走过来,朝褚清宁点了点头,然后拉了宋秋辞的手腕,朝警戒线里走。周身人群杂乱,季南征面色严肃,一边走一边小声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宋秋辞说:“芮斯媛刚才也在现场,我在新闻里看到,但是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话音还没落,楼顶上的郑如山又大喊起来:“季南征!杀人犯!王八蛋!不能开除!”
瀚海建筑的林总仰头看看,对季南征说:“季总,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尽量稳住他的情绪,开除的事,劝下来再说。”季南征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已经是他能退步到的底线了。如果犯了错的人都以死相胁逃避惩罚,那对遵纪守法的员工也太不公平了。
林总跟着谈判专家走了,季南征才转头问她:“芮斯媛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的可能认识要跳楼的人,只是扫了一眼,但是能看出来神情很激动。”宋秋辞说。
他们说话的时候,警戒线外的媒体镜头闪光灯一直亮个不停,季南征想拉她到大楼里,尚未举步,已经听得人群大声惊呼。
助理在季南征身后,突然神色惊恐慌张,宋秋辞感到奇怪,正想回头看发生了什么,却被季南征一把拉住肩头,他的声音一片冰凉,还带着一丝颤/抖。
“别看。”他说。
紧接着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动静,那声音闷闷的,随即就是人群惊恐的呼喊。
警/察在驱散着围观还想要拍照的人,很多人从大楼里跑出来,也有很多人向大楼涌过去,脚步纷乱,声响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