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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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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点多,百花山仍隐在夜色里,寺院走廊已陆陆续续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向婉头发挽在脑后,着一身素色青衣,脚步轻盈从厢房走出来,碰见了途经的比丘尼,双方都默默双手合十微笑点头示意。
虽是在考察期,但向婉日常生活与正式的比丘尼无异,每天清晨五点,都和比丘尼一起到大雄宝殿做早课。
伴随木鱼声和袅袅青烟,梵唱法音入心,让人摒除一切杂念,内心清明宁静。
一个多月了,向婉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模式,也渐渐学会了修身养性,尽量地清心寡欲,让自己活得如一片清澈湖水,风平浪静。
做完早课,清晨六点准时放早斋,粗茶淡饭一餐对付过去后,向婉除了学习佛经,每天还负责打扫院子,以及照顾院子里的花草。
也常常会随比丘尼到后山——
她们种菜,她就去废弃的古宅里找些破旧的瓶瓶罐罐,再采几枝漂亮的花插入粗糙的瓦罐里,放到院子供大家观赏。
今天向婉采了新花,将即将枯掉的旧花换下来,她在院子角落摆弄着,蹲着收拾起残枝打算拿去晒干当做柴烧。
一起身,看见眼前出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与从前很不同,现今的陆寻乔,看上去如山间一颗孤独的青松,带点儿消沉意味。
在这人来人往的寺院,他卓然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他看起来就不像个信佛的人。
他外套挂在手臂上,人站得笔直,平静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仿佛他早看惯了她这样的装束一般。
向婉料到他迟早有一天会来的,因此见了他,也平静得如同天天见他一样。
但如今她身处佛门,不想再牵尘世,故而克制地朝他微笑点头,疏离地称他为施主,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陆寻乔站着没动,轻笑一下,问:“能和你说会话吗?”
这里每日来供奉上香的游客不断,让人看到寺院里的出家人跟男人在这里拉拉扯扯,那实在是不像话。
向婉知道如果不答应,陆寻乔是不会罢休的,她于是领着他穿过后门,到了后山。
陆寻乔跟在向婉身后,看她在一块乌黑的山石坐下,然后目光淡漠地看着远处,浑身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场。
这种气场让陆寻乔觉得陌生,他也真的不敢靠她太近,转头看看周围,最后选择在另一块山石上坐下来了。
两人都沉默,目光望向同一处远方。早春山林,树影摇曳,云雀叽叽喳喳地从这颗树飞到了那颗树巅上。
片刻后,陆寻乔先开口说话:“你应该记得,在法律上,你和我仍是夫妻关系吧?”
风吹散了向婉鬓边的碎发,她抬手捋了捋,同时收回远眺的目光,垂下眼说道:“记得……找个时间去把手续办了吧。”
陆寻乔明白她说的是离婚手续。
他缓慢转头看向她,眼底情绪涌动,半晌后说:“要是我不同意呢?”
“寻乔,”一喊他的名字,心里莫名涌上一阵酸楚,眼里一股热意上冲,她连忙别开脸去,半晌才说,“你放过我吧。”
陆寻乔心情复杂,开口唤她:“嘉媛……”
他刚喊出口,向婉就打断他的话:“林嘉媛早就死了,再也没有林嘉媛了,我叫向婉。”
陆寻乔情绪忽然不受控了,红着眼看她:“不管你是林嘉媛还是向婉,我都希望你跟我回家。”
向婉背着他,抬手用手背擦了眼泪。
同时,她心里清楚,自己是永远也无法成为比丘尼了,她根本无法断绝尘世,无法全心向佛,世间的事仍会以各种方式来扰乱她的心,让她无法静心。
沉默半晌,向婉轻笑一下,轻轻看向陆寻乔:“如果你知道,你差点死在我手里,你还会希望我跟你回家吗?”
陆寻乔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个人的事。
“我查清楚了,是陆寻礼,还有大哥出事,也跟他有关系,不过很可惜,我没有直接证据,”陆寻乔说,“但我已经在警方备案了,我相信警察会找到证据的。”
向婉默默看着他,双唇微微发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接着陆寻乔又说:“还有孙映秋,阿菊跟我说了,孙映秋对你动过手脚,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过去的不堪回忆蓦地重现,向婉情绪翻涌,别开脸去,垂着眼说:“你还记得那晚在酒店,我们为什么吵架吗?”
陆寻乔当然不会忘记,他很快接口:“那是你误会了。我和陈泽恩之间,过去的确有过一段,但和你结婚以后,她在心里已经模糊了。不管你信不信,你早就取代了她在我心里的位置……你比她更重要。”
换作以前,她听见这话定然会喜形于色,觉得这是陆寻乔真诚的表白。可惜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此刻的向婉面色寡淡,心若止水地听着,像听人说无关痛痒的闲话。
她低头,看见脚边有一株蒲公英,她缓缓弯下腰,伸手将它折下来,浅浅地嘟起嘴唇,吹一口气。
蒲公英的种子散了,随风飞走不见了,手里只剩那枝梗。
陆寻乔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顶耐心地等她开口说话,向婉却看着那枝蒲公英出神。
良久后,她说:“寻乔,我们回不去了,就像这蒲公英和种子,走了就是走了,那些蒲公英种子再也回不到这株蒲公英上了。”
“虽然回不去,但蒲公英的种子将来会长出更多蒲公英,它们会以全新的方式生长,会比以前更好。”
向婉当然懂得他是在说他们的以后,不过她仍是不接受,她以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像你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不难,想过什么样生活也轻而易举就,你可以很快就开始新生活……”
不给陆寻乔解释的机会,她接着平静地就事论事:“虽然你说是陈泽恩主动找你的,但你,不也没舍得和她断干净吗?现在她是自由身,你也随时可以恢复自由身,没有人再介入你们了,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又何必揪着我不放呢?”
向婉看他一眼:“你走吧,以后别来了,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陆寻乔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有脚步声,两个人都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向婉见是寺院里的一个比丘尼,连忙站起身,朝她双手合手行礼。
比丘尼回了个礼,告诉向婉主持找她,让她去藏经阁见主持。
临走时,向婉朝陆寻乔双手合十颔首,垂着眼说:“施主请回吧。”
她的布鞋踩着泥沙地,发出细微沙沙声,刚走几步,身后的陆寻乔提高嗓门喊她:“老婆,我会等你的。”
走在前面的比丘尼听见了,霎时明白他俩之间的关系。她没回头,只眼风往后扫了眼,没说话。
向婉听见“老婆”这个称呼,心被重重击了一下,脚步停顿半秒,强忍住没回头,毅然跟随比丘尼继续前行,穿过寺院的后门,消失在陆寻乔的视野中。
主持在藏经阁里读一本经书,见人来了,抬起眼来看着向婉,示意她坐下。
向婉对主持行了个礼,随后跪坐在团蒲上,等着主持训话。
主持温和地看着向婉,用老者特有的和蔼语气说:“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尘世啊。”
向婉感觉有些羞愧,又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她双手垂放在大腿上,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主持接着又说:“过不了这一关,你不如早日回归尘世,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吧。”
向婉心里清楚,这是考察期被迫停止的意思,但她始终神色平淡,没有出声。
片刻后,她虔诚地以掌心贴着地面,俯身,额头贴地向主持行了一个大礼,随后起身,默默告退。
钟楼响起一声沉闷又浑厚的钟声,云雀被吓得猛然起飞逃窜。向婉肃然站在后山,淡漠地伸出目光,一眼看见陆寻乔正在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