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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13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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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谣吉他弹奏出的悲伤情歌在昏暗的空间里缓缓流淌着,消失在一个个不曾用心聆听的耳畔,淹没进略显嘈杂的交谈声中,并未引起丝毫共鸣。周易坐在卡座,远远的看着台上动情吟唱的歌手,默默的为他感到惋惜。桌上的波本加冰被一旁的复古小台灯照得晶莹剔透,而对面的人正目光微醺的看着他。
“抱歉,宁禹这个地方没什么特别像样的酒吧,这里没有包间,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儿吵?”贺筠一脸歉意的看着他。
周易摇了摇头:“不会,挺好的。”
宁禹地方再小,有格调的酒吧还是找得出的,贺筠为什么选这么个地方,周易心知肚明,无非因为这里聚集的都是他们的同类,贺筠想用那些无处不在的男人与男人间的耳鬓厮磨对他进行“熏陶”。周易看着不远处搂着个年轻男孩咬耳朵的中年男人,忽然回忆起当年为了查案跟姜义燃一起去过的那间酒吧。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姜义燃的占有欲有多强烈,他有多么希望这个人可以属于自己,多么痛恨别人打姜义燃的主意。当阿哲来找他们暗示交换游戏的时候,当李显明把手放在姜义燃背上的时候,他整个人怒火中烧五内俱焚,恨不得毁天灭地。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就早已经深陷对姜义燃的感情,却还不自量力的做着无谓的挣扎,白白让两个人都痛苦,真是蠢到家了。
远处舞台上的歌手正在唱着爱而不得的心碎,或许是歌唱者有着相似的经历,句句情真意切,字字扎进贺筠的心里。他轻轻握住周易的手,摩挲着周易的手背:“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
不远处有男人发出愉快的笑声,真情与假意在暧昧的气氛中流转。周易默默看着被握住的手,蓦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思念姜义燃入骨,如果不是面前这个男人,如果不是这个人为了一己贪欲做出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此刻他应该和他爱的人在一起浓情蜜意。如果当初不是贺筠投资建了制毒工厂,姜义燃就不会被掳走陷入巨大的危机。而在周易中弹之后,如果不是贺筠趁机把受伤的他带走,他很可能会被及时赶到的自己人救起,不会与姜义燃一别三年,更不会让小孩儿一个人吃那么多苦。如今的一切全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而那人却还在这里表演深情款款,真的让他恶心!
日复一日的伪装情绪,进展缓慢的证据收集,对爱人望穿秋水的思念,这一切让周易的精神也开始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心里堆积的仇恨正在一点点撕碎理智,让他时不时的想要恶意的去刺激贺筠。
“我们以前也经常去酒吧吗?”他假装若无其事的问道。
贺筠沉吟了一下,脑中闪过当年在酒吧门口身怀六甲的阮薇薇车祸身亡的悲惨一幕。“也没有很经常,偶尔吧。”
“都是什么样的酒吧?比这里要好吗?”周易的眼神好奇而无辜,心底却在冷笑。他知道贺筠害怕什么,可以精准拿捏住他的情绪,就像用一根小小的针不停的去刺他,然后内心得意的看着他惶惶不安。周易知道自己是报复心作祟,可一想起姜义燃所承受过的痛苦他就恨不得杀了贺筠,这点小小的报复简直不值一提。
“啊……还行,比这里好一点。”贺筠眼神躲闪着转换了话题:“你还要不要再吃点什么?你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
周易微笑着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饶有兴趣的追问道:“贺筠,我们以前是在隽州对吧?”
贺筠控制不住的身体微微紧绷,细小的动作被周易捕捉得一清二楚。
周易勾勾嘴角,也用拇指摩挲起他的手背:“虽然你一直不肯对我说,但是这些日子我看公司的历史交易和项目就知道隽州分公司其实才是你以前的工作重心。放弃那种规模的大城市来到这样的小地方,你不会觉得做出的牺牲太大了吗?”
贺筠摇摇头:“当然不会。虽然业务上会有一点影响,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再留在那个伤心地了。那时候你昏迷不醒,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那座城市里到处都是你和我的回忆,我真的受不了一直留在那里。”
“可是我现在已经醒过来了,而且活得好好的。贺筠,咱们回隽州吧,说不定回去我就能找回咱们过去的感觉了,这里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在这种环境里我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都是错位的,再说回去对你的生意应该也有帮助吧?”
贺筠强装镇定的看着周易,本就喝了酒的他此刻心跳狂乱,指尖的脉搏正在无声的出卖着他。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盯着周易的眼睛,想要从中读出一个真相,可最终只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最近越来越有种冲动,想要亲自斩断悬着直指自己心脏那把刀的细线,只想要个痛快了结。
“还是不了吧,过去那些记忆不重要了。周易,我承认咱们过去不是那么完美,但我是真的爱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在这里咱们正好可以抛开过去的一切,就当作两个刚认识的人重新去了解对方。至于生意,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这大概是贺筠这段时间以来说的最发自肺腑的一段话。
周易一言不发的盯着贺筠,直到对方的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才耸耸肩说道:“好吧,那就听你的吧。”
贺筠不动声色的暗自松了口气,看了下手表:“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你需要按时休息。”
两个人从卡座起身时,贺筠看到角落处的一对情侣正吻得忘情,全然不在乎周围的目光。这让他忽然鼻子有点儿发酸,他和周易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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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位于旧城区的一条商业街上,街面上不允许停车,贺筠并没有带司机出来,他们必须要穿过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去远处的停车场取车。
昏暗的路灯照在斑驳的小路上,被拉长的阴影让路面看起来格外坑坑洼洼。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破碎的地砖,避开残缺不全的窨井盖。贺筠默默牵起周易的手,脑中却不禁浮现出周易手持捧花在众目睽睽中对着姜义燃单膝跪地的画面,如果周易可以这样对他,就是让他死了他也愿意。周易面无表情的走着,拼命克制着甩开他手的冲动,最近他开始对贺筠的亲密动作产生越来越强烈的生理不适,这种不适让他变得非常的焦躁。
两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谁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细小的异动,因此当两个高马大的身影从转角处跳出来拦住他们去路时,他们全都毫无防备的吓了一跳。闪亮的匕首在冷调的路灯下闪着寒光,与之呼应的是其中一个光头男人头皮反射的光亮。
贺筠下意识的抓紧周易的手臂,惊恐的朝对面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光头男人冷笑了下:“问什么废话!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
贺筠赶忙举起双手:“好好,你们不要伤人,我们都给你们。”他开始一边掏口袋,一边偷偷观察着周易的反应。
“还有你!赶紧的!别逼老子动手!”男人用刀指着周易。
周易略微迟疑了两秒,把钱包和手机掏出来递了过去。
“还有手表!别以为老子不识货!麻利点儿!”一旁染着一头黄毛的男人叫嚣着,他挥舞着匕首,刀尖差一点儿就碰到周易的脸。
周易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声音紧张的说道:“你别激动,我给你就是,你别伤害我。”
贺筠在一旁默默看着周易指尖颤抖的打开手表的卡扣,说不出是何种心情。那是他送给周易的情侣表,上面镌刻了两个人的名字,现在就这样被毫不迟疑的交了出去。这个人再也不是他曾经爱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周易,而是在面对危险时像普通人一样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而这样的周易是他贺筠一手造成的。
两个人乖乖把身上的值钱物件全部交到了对方手上后,光头男人把东西让黄毛收好,然后对着贺筠咧嘴一笑:“贺总,你交给小弟办的事,小弟已经办完了。”
周易猛的看向贺筠,难怪贺筠要选这么个地方,而且宁可自己走这么难走的路也不叫人来接,原来是有一出大戏在等着他呢。
贺筠则一脸莫名其妙的对光头说道:“你在说什么?”
光头男人哈哈大笑:“装的还挺像。要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可真是会玩儿,居然花钱雇人抢劫自己来测试同伴的反应。你以为自己是公主呐?还想让你旁边这位来个英雄救美?哈哈哈!”
贺筠被气到嘴唇发抖。没错,他是昏了头,居然雇人来演这么一出俗套的戏码来测试周易,可他要测的不是周易会不会英雄救美,而是想看他是否会做出超出常人的反应。他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被周易是否已经恢复真实记忆这个问题折磨着,想要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没完没了的自我纠缠,以至于想出这么个昏招来看周易会不会暴露出警察的本能。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更不可能花钱雇你!”贺筠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眼下洗脱自己的嫌疑是第一要务。
光头男人嗤笑道:“你当然不认识我,像您这种尊贵的、万事都有人给您擦屁股给您当炮灰的大老板怎么可能会认识我这种小人物呢?不过贺总,你还记得王玉辉吗?”
贺筠微微颤抖了下,强装镇定的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什么人派你们来整我的?”
光头男人一脸的鄙夷:“装个屁啊装!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你!你就是害死我弟弟的凶手!”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一把改装手枪直指贺筠的面门:“没想到吧?我是王玉辉的哥哥。当年我弟弟就因为弄丢了你的一批货,就被你给处死了。一枪爆头!”
子弹咔嚓一声上膛,在寂静的黑夜里异常震慑人心。
贺筠一瞬间血液倒流,他虽然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但是脏活儿从来都是手下的人去做,他这双金贵的手可是连枪都没摸过。
周易在一旁无比紧张的看着这出其不意的一幕,拼命思索着这到底是意外还是计中计。方才这两个人出现的时候,虽然他的本能让他无比想要按下这两个抢劫犯,但他很清楚当前不暴露自己才是首要任务,破点儿财保持住人设,这笔买卖不亏。刚才光头男人戳破贺筠的时候,周易内心万分庆幸自己没有上当,然而此刻面前的一幕却又让他捉摸不透,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出手。
“你冷静一点儿,你弟弟不是我杀的,我发誓,我从来都没杀过人!”贺筠的声音明显在颤抖。他这句话也算是实话,从广义上说他手上染血无数,被他害死的人多到无从计算,可从狭义上讲他又的确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甚至连伤人都未有过。他一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踏着别人的骨血站立在自己的毒品王国之上,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只从底层爬上来的蝼蚁用枪指着头。这让他恐惧中又徒生出许多愤怒。
“不是你杀的?如果没有你的授意,他怎么会死!我弟弟死了没多久,我妈就走了,她最疼她这个小儿子。我不敢找你报仇,我知道像你这种大老板,我报仇可能连门都还没摸到就已经被你弄死了。可是老天有眼啊,你的手下居然找我来陪你演这出戏,这我要是再不动手,死了都没脸去见我妈和我弟!贺总,今天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不要……”
贺筠话音未落,光头男人已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自制消音器吞没了弹丸出膛时的大部分声响,子弹划破黑夜却未惊扰到一片安宁。
贺筠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全身僵硬,眼睛瞪得老大。他做着掉脑袋的买卖,不是没想过自己吃枪子的那一刻,只是不是在这样的黑夜里,被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掌控命运,还当着周易的面。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是阮薇薇和她未出生的孩子横尸街头的画面,那是他一切错误的源头。如果他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欺骗这个女人,周易就不会跟他分手,那他就不会心灰意冷跟家里决裂,不会为了资金链铤而走险,不会陷入这个无法自拔的深渊,更不会命绝于这个肮脏污秽的小巷。说来可笑,这个大出天际的错误竟然只是起源于一个顽固的“传宗接代”的想法。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阮薇薇在冥冥之中给他的报复。
也好,至少这样他再也不需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跟周易解释这一切了,不需要再提心吊胆的生活,不需要没完没了的去猜疑这个人是不是在骗自己。他死了,手无寸铁的周易必定也会被杀,虽然没能得到周易的爱,但能跟他死在一起,也算是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