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成臣

60、庆祝

　　汪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宁园比老宅偏远一点，但不算远郊，周边一公里有地铁站，也能打到车。只是她近乎自虐般地雨中暴走，要不是怕太引人注目连伞都不想撑，细细密密的雨如同细细密密的针，落到她的身，扎进她的心。

　　这是她自找的。

　　汪泉彻夜未归，周南早就脑补了一出大戏，事实跟她脑补的也相差不大，只是结果大相径庭。

　　于是汪泉一进门，周南就从沙发上弹起，猛扑过去。像高中生追问从老师办公室谈话回来的同学那般热情且好奇地追问汪泉跟沈总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复合，是不是被沈总的全情付出感动，从此以身相许，矢志不渝？

　　直到汪泉换完鞋，直起身，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周南才看出大事不妙。

　　汪泉脸色苍白，湿润的发丝略显凌乱地贴在脸颊，眼睛还有点红肿，身上的潮气和寒气逼人，感觉她像是被冻傻了，总之整个人看着非常不好。

　　周南一下子止了聒噪，去接她从地上拿起的还在滴水的雨伞送到卫生间撑开晾着，顺便拿了干毛巾给她擦头发，让她换了外套，又冲了杯姜茶。

　　汪泉喝了热水，五脏六腑都清醒了，彷佛一下子回到人间。这才感觉浑身酸软不适，冷热交替针戳般的难受，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又起身去冲了个热水澡。

　　等到再出来，人是彻底回神，也大大振作了。

　　好的环境总是更安慰人心，回到温暖舒适的家里，还有好友的关心作陪，外面的风风雨雨没有那么可怕，也与自己不甚有关了。

　　客厅空调开得很足，周南跟人窝在沙发上，忧心忡忡地问她怎么了。

　　汪泉也不掩饰，痛快道：“让你失望了，我们彻底闹掰，分手了。”

　　“为什么？沈总帮我不就是为了你吗？怎么还能跟你分手？”

　　汪泉想起来她昨天问沈月渠是不是他帮忙解决的程航，他没有回答，反而质问自己是不是辞职了，想必辞职就是从程航那里得知的。

　　只是，“你怎么知道是沈月渠帮忙的？”

　　“昨天你走了，你知道谁约我了伐，沈总助理，丁助理！”

　　这倒是没想到，汪泉有点意外，“他找你干什么？”

　　周南比她还意外：“当然是受沈总之命帮我解决问题啊。他说沈总帮忙搞定了程航，经济上不会叫我吃亏。我问他怎么搞定的，他也没说。又问我后面什么打算，我没告诉他，就说先休息，他说要是工作上有需要可以去找他。还说听说我状态不好，可以介绍非常靠谱的心理医生。甚至！甚至连房子都要帮我找！”

　　周南一开始受宠若惊，但想想沈月渠帮她是为了哄汪泉开心，倒也正常。可到最后提出帮她找房子，她才反应过来，合着人家是嫌弃自己电灯泡占地方呢！

　　不管怎么说，沈月渠到底是帮她解决了人生大麻烦，说是恩人也不为过。本人又是真·人类高质量男性，他对汪泉一往情深，周南乐见其成。本以为大家就要一起奔向光明的未来，谁知道自己柳暗花明，汪泉又急转直下了。

　　周南像个老妈子一般絮叨：“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沈总为我打点好一切，不就是为了让你开心吗，怎么今天就闹成这样了？”

　　闹成这样是汪泉一直以来希望的，可现在被周南这么提起来，心里还是被人揉搓般的痛，她不想让周南再问细节，也不想逃避这个问题，如实相告。

　　“他知道我辞职了，叫我去千源上班，还要给我财产，我拒绝了，告诉他因为我怕有钱人三心二意甚至害我。他恼羞成怒，就这样了。”

　　周南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恨铁不成钢地问，“你……你到底图什么呀？！”

　　有钱她不图，长得帅她不图，对她掏心掏肺她也不图，她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汪泉知道所有人大概都会这么想她，她没什么好说，也不想说，就这么着吧，就当她是个傻子，错过世上最真的心。

　　想起汪泉刚刚身心俱疲的样子，周南又问：“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两情相悦就该在一起，谁知道前路是好是坏呢？我是碰上了个糟糕的，那也不能普天之下没有好男人了吧？”

　　周南以前在汪泉眼里是个恋爱脑，她不顾一切，一股脑扎进去。可是现在汪泉却觉得，她其实是勇敢，勇敢地做决定，勇敢地承担后果，勇敢地从头再来。

　　她是懦夫。

　　汪泉插科打诨：“你这样以后还会被男人坑的！”

　　周南不以为然，非常高傲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坑男人呢？”

　　……行吧。

　　汪泉对坑人和被坑都没兴趣，这样看来自己独美倒也是难免的。

　　有周南在一旁叽叽喳喳，汪泉心里的萧瑟和疼痛大大减少，也可能是埋得更深，总之这会儿看起来已经古井无波，心如死灰。

　　周南却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低呼一声后迟疑着问：“你说，你跟沈总分手了，还是闹得这么不愉快的分手，他会不会……会不会反悔啊？”

　　沈月渠反悔？

　　他不像是那种人。之前提了数次他也从没有赌气松口再反悔，一旦答应，就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没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沈月渠反悔，如果他反悔……

　　还是别了，何必再彼此纠缠，各自痛苦，他也不缺她这一个。

　　“应该不会，他向来说一不二。”

　　周南轻舒一口气：“那就好，我想也是。回头事儿真解决了，我还得找机会谢谢他。”

　　啊，是这件事，她怕沈月渠跟自己闹翻不帮她了。

　　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一点信心她倒还是有的，沈月渠绝不是这么没有格局小家子气的人。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呃……最起码在她面前是。

　　周南顺利离了婚。

　　这算是最近这段日子里难得的喜事。结婚的时候，有没有新人想过日后有一天，离婚也会成为他们的喜事呢？

　　所谓结婚和离婚都是为了追求幸福，这一点在周南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从程航松口之后，她一改往日颓丧懒散，整个人容光焕发地振作起来，每天积极奔波于律师事务所和心理咨询室——实际上她认为自己早已被沈月渠治愈，沈总才是那个最有效的心理医生。

　　更准确地说，金钱和权力才是。

　　但丁越热心地帮她安排这一切，她盛情难却。

　　在周南唯恐夜长梦多的努力推进下，俩人到底是在春节前，把这婚给离了。

　　周南分到一笔对打工人来说很是可观的财产，但这个婚终究离得不易，她在这段短暂但荒诞的婚姻里迅速成长，不再稀里糊涂，也不再肆意妄为。少女到少妇的转变没有让她变成大人，结婚到离婚的过程却让她一夜成熟，往后只想安稳生活，安居乐业，再没有更大的想象，更多的追求。

　　绚丽浮华的，不见得就是好的。

　　这一点上，双双情场失意的难姐难妹默契地达成一致。

　　离婚后第一件事，自然是他们的传统节目——吃火锅。

　　照例是辣得热火朝天，俩人这次不留余地，连鸳鸯锅都不点，就要全红的，既是发泄也是寓意以后红红火火。

　　没办法，人活到最后，终究会走上迷信这条路……

　　桌上两边各堆了一大摊纸巾，饮料也点了两三茬，眼泪都化成鼻涕，不用痛哭胜似痛哭。

　　汪泉扎在心里隐隐作痛的刺好似被血淋淋拔开的舒爽，她甚至把饮料换成了啤酒，既像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又像是怎么不痛快怎么来，这种半爽半痛的感觉，她很喜欢。

　　周南则更夸张，明明解决了一个对她来说是迄今为止甚至有可能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她却不仅仅只有扬眉吐气，而是五味杂陈。

　　想起这一路走来，优秀的学长，靠谱的老板，仗义的朋友，成为自己的丈夫和避风港，以为是最完美的伴侣和余生的依靠，却带来更大的风浪，闹到彼此怨恨，老死不相往来；十多年的挚友，家人般的存在，却也说分别就分别，倘若那一天没有在酒吧相遇，他们是不是就此别过，活在彼此的记忆里？如果不是因为汪泉，又怎么可能得到沈月渠的出手相助，那自己又陷入怎样水深火热的境地？她被折磨的还能好起来，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如此一番思量，又恨自己识人不清，亲小人远贤友；又感恩汪泉不计前嫌，不离不弃，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自己。

　　她没喝酒，倒是跟醉了一般，决定了对朋友赤诚以待，绝无二心，就开始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往外倒——姐们儿我对不起你啦，是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你以后就是我亲姐们儿，唯你是从，马首是瞻，哪怕是我的钱，你想用就用需要就说，我一把子支持。姐们儿咱们以后相依为命，勇闯天涯，哪怕本宫以后妻妾成群，也绝不忘了你，你才是正室。

　　汪泉心里感动，即便在不来往的日子里，她也从未怀疑过对方的人品，只是遗憾她的生命中出现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人，虽然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重新相遇，抛弃隔阂彼此相依，她的庆幸不比周南少，人生知己挚友，何其难得。

　　更多的是好笑，被她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逗得笑抽过去。周南好像总是这样，悲伤隐藏得很深，快乐展示得很明显，至于那快乐有几分真几分假，外人不得而知。

　　但总比悲伤强，虚假的快乐也比悲伤强，万一快乐着快乐着就成真的了呢？

　　总不会悲伤着悲伤着就快乐了。

　　只是希望，他们以后，都有对彼此袒露悲伤的勇气和信心，有人分担，悲伤多少会被稀释得更淡一些。

　　最后的最后，两人举杯相庆，一个啤酒一个橙汁，全都顶着红红的嘴唇，红红的鼻尖，红红的眼眶。

　　周南说：“祝我们前路坦荡，重获新生！”

　　汪泉也笑得灿烂，昂首挺胸，“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样的日子就很好了，汪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