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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追妻火葬场(渣男必死) ...


  •   成婚后三年,贼寇肆掠边境。

      顾衍奉旨征战,他善谋骁勇,不仅击贼子于百里外,更赢下他始终难以忘怀的故人。

      她叫宣柔,人如其名,弱风拂柳,温婉动人。

      自她在南苑住下,我与顾衍之间便再不同往昔了。

      阖府上下都在传扬,他二人从前是如何羡煞旁人的一对神仙眷侣。

      顾衍出征后不久,我查出喜脉,如今身子越发笨重了,我躺在暖阁,懒懒晒着日头,传言却纷纷扰扰。

      我听得烦了,便叫盈花去打发了院子里碎嘴的丫头。未及暮色,宣柔便婀娜着软腰,噙着双泪,上门质问。

      原来,我院中那几个眼生又多嘴的丫头,竟是她的人。

      宣柔顶着一张和我七分相像的脸,一见我便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欠了欠身子。

      「可是柔儿哪儿做得不好,惹恼了姐姐?姐姐若责罚,便责罚柔儿吧,千万不要和几个婢子过不去。」

      她话说的有趣,好似我心肠狭隘,苛待下人,我却并未错过,她见到我容貌时眼底划过的一丝戏谑。

      「姐姐莫不是气恼,我生得同姐姐相像,这才有意刁难?」

      她摸了摸脸,有些得意,却故意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着紧地握上我的双手。

      「外头都扬说,阿衍是因着容貌才同姐姐成的亲,这些都是浑话,姐姐切莫听信了去。」

      那模样,好似真心诚意地怕我误会了她。

      我看着她那张脸,恍惚间想起与顾衍第一次相遇的那天。

      马球场上,我驭马挥杆,杆杆进洞,一连拿下数个彩头,得意地朝阿兄扬了扬下巴,目光却陡然让兄长身边的顾衍吸引了去。

      顾衍相貌生得极好,有霁月清风之姿,待人却是疏离淡漠。可四目相对的一霎那,他眼中颤动,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他近乎失态地将我揽入怀中,惊呆了在场众人。

      那之后,顾衍便好似转了性子,时常黏在我左右。纵使我几次不堪其扰冲他发脾气,他也会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便是成婚后,我多番冷落于他,他也并不在意,待我仍一如既往的耐心体贴,此间种种,足以叫我卸下心防。

      那夜,月色清幽。

      他动作轻柔,待我似无上珍宝,情到浓时,贴着我的耳边一声声唤着:「柔儿…」

      我羞红了脸,在一声声温软轻柔的语调中随他一道沉沦。

      是了,我的名字中也有个柔字。

      「江仪柔」

      我闺名「晏晏」,寓意「喜乐常随」

      可顾衍,却从不曾唤我「晏晏」。

      原是这样。

      .

      「姐姐莫要蹙眉,这般就不像了……阿衍会不喜欢的…..」

      她拿着巾帕掩着唇小声提点,字句如珠子似的从她嘴边溜过,轻飘飘的,却很难听不真切。

      宣柔双眸噙水,怯怯地瞧我的反应,眼底隐含希冀,一时分辨不清是期待我去感激她提点,还是希望我就此发怒,她好挤出几点泪花,顺势搭台唱戏。

      我垂下眼睫,敛了情绪,心底已然生出几分厌恶。

      她大概还不清楚我的性子。

      我生平最恨弄虚做伪的小人,尤其是跳梁小丑般惺惺作态的,而我生了厌的人,下场大都不会好过。

      我骤然起身,错开她欲触碰我眉心的指尖,脸色也寸寸冷了下去。

      宣柔随即扮起委屈面孔,还要上前凑近。

      适时,身旁候着的英华侧跨一步,拦在她面前,冷冷讥讽:「我们家小姐可没有妹妹,更没有像你这般不知礼数、无媒苟合的妹妹。」

      英华面带嫌恶,将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宣柔霎时间白了脸,她身旁的嬷嬷,肃然厉声呵斥:「你这个贱婢!竟敢顶撞主子!」

      话没说完,那嬷嬷便高高扬起了手。

      我行了两步,歪在软榻上,抚了抚了已很是明显的肚子,冷眼笑她不自量力,英华自幼习武,岂是她能动得了的。

      意料之中,那嬷嬷跪地痛呼,捂着手腕连连告饶,脸上赫然多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英华双手环抱着,言辞间极尽讥诮。

      「贱婢?不知眼前这位可已是销了贱籍,转为良家子?哦对,瞧我这记性,犯臣之后,可是不能脱贱从良的。」

      将军府门第之高,贱籍女子便是想攀个妾室之位,这主子家都需得掂量掂量官声才是。

      我瞧着宣柔再也挂不住矫揉,却还克制着不露出半分狰狞,可她眼底的怨毒早暴露了一切。

      只是那模样瞧着,实在滑稽。

      我将茶盏轻轻置下,轻笑了一声,胸中的郁气散了大半。

      .

      我阿翁是柱国公,北部通辽便是阿翁的封地。我阿爹是帝师,更是万人之上的宰辅。我阿兄时任禁军头领,统管京师三营兵马。而如今的皇帝,更是我年幼时常玩闹的竹马。

      我生性恣意,不喜拘束,自幼长在阿翁膝下,阿翁心疼我年幼丧母,更是将我的性子养的恣意洒脱,后来回了京,就连公主见了我,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可我也并非不知礼数的狼崽子,在外行事多会顾及父亲、阿翁的颜面,生怕为尊长抹黑,失了清誉。

      后来,若不是顾衍几次上门,阿爹见他心诚意坚,家世简单,许下了这门亲。若非如此,原本我该是入中宫做皇后的。

      顾衍来时,我正在专心打磨玉簪,指尖上满是愈合不久的创口。

      他没看一眼,随手便将我手中玉簪抽走,掷在地上,白玉应声断成两截。

      我怔怔瞧着,听见耳边,传过冷冷的两个字:「执鞭。」

      他身后府卫得了命,随即上前把英华反剪着双手压跪在他脚边。

      我视线从地上断成两段的簪子,缓缓移到顾衍的脸上,一夜之间,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离的顾衍。

      可,英华是我的人。

      他动英华,分明就是在打我的脸。

      他是来给宣柔出气的。

      我眼底寸寸凝冰,冷着声音道:「放了她!」

      顾衍却紧攥着我的手腕,不让我上前半步,他强势地抬起我的下颏,迫使我和他对视,眼底全是我不曾见过的冰冷。

      「夫人,柔儿受了许多苦,如今,她没了煊赫的家世门庭,也没有权贵亲朋可以倚仗。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我,我绝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我会将这些年间错过的一分一毫,都弥补回来。」

      「柔儿性子怯弱,比不得夫人肆意张扬惯了,还请夫人多几分容人之度。」

      他眼风扫了眼双颊红肿、唇角溢血的英华,一字一顿暗暗威胁道。

      「再有下次,便不是两条鞭子这么简单。」

      他离开时,扫了眼脚下摔成两截的断簪,又翻转我的手背,轻柔摩挲着我的指腹,语气放缓了几分,「夫人想要什么,直接同管事说一声,不必花些冤枉功夫。」

      我眼底怔忪,蓦然仰面看他。

      出征前,是他说,别的将士都有自家媳妇缝制的衣裳,他眼红得不得了,要我全了他的心意。

      我自幼无拘无束惯了,弯弓射雁还行,要我做女工,那不如将我性命拿去。

      可他软磨硬泡,百般央求,更是退而求其次,说,只要是我亲手做的,什么都好,最好是可日日佩戴的。

      我眼睫轻颤,视线缓缓下垂,落在他离去时,鞋底轻辗而过的断簪。

      如今,玉簪将成,他却亲手毁弃了,这算什么?

      他今日穿的衣物,与往常有所不同,前襟与袖边绣着由银线交织而成的几朵梨花暗纹,同宣柔衣襟上的同出一辙。

      我将英华扶起,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外头的传言,他二人是在一株梨树下定的情。

      原来,他本不是想要的我做的,他只是想要心上人为他做的衣物罢了。

      那断了簪子滚了几圈,撞在门缘,发出一声脆响。

      「桂云,扔出去。」

      .

      顾衍是个言出必行的。

      自那日过后,下人们见过英华的下场,谁人都不敢再轻慢宣柔,渐渐地,她便成了这府上有实无名的主子。

      世间珍宝,无论府上有的,或是没有的,只要宣柔看上两眼,便统统入了她的院子。

      就连皇帝赏给我的南海鲛珠,也被她以伤病为由,拿去碾磨成粉敷在面上。

      她总是那般,怯生生地扮出一副柔弱模样,躲在顾衍怀中,作出一副怕极了我的样子,好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宣柔越来越贪心了。

      如今,她已不稀罕什么珍宝,她只是惦记我有的。

      惦记,这,正妻之位。

      我问过父亲,宣家是在夺嫡之争中投错了注,这才就此败落。彼时,宣家自以为稳操胜券,原想等怀王登基,攀了高枝做皇亲国戚,于是一脚踹下已订下亲的顾家,没成想,却反被端了。

      可而今,传进耳中的却截然不同。

      传言道,他二人本已定了亲事,是宣柔意外得知,他父亲与怀王勾结,为免牵连到顾家,这才狠心断送了这一门亲事。

      如此却显得她清风亮节,不落尘埃。

      想想宣柔的做派,也未必不可能。

      顾衍那般善于谋算的人,对此,却深信不疑,是不知,还是不想知?

      我将雪肌膏均匀地抹在英华背上,一时出神,手下失了分寸,疼得英华直抽气。

      我连忙呵气告歉。

      英华趴在榻上,一脸气愤:「那女人原先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怎的尽学着勾栏做派!小姐分明都有意避着她,她却还上赶着搔首弄姿,真是自贱者贱之!将军也是猪油蒙了心!小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般气…」

      可说着说着,英华眼眶却慢慢蓄起了泪珠,她唇边微动,哽咽道:「小姐,咱们回相府吧。」

      我眼眸微垂,睫羽在眼下布落一片阴影,随即又挤出一抹笑:「再等等。」

      成婚三年,顾衍从未同我争辩过什么,便是偶尔生了龃龉,也会主动解开误会,从未同我置气。

      再等等吧,兴许再等等就好。

      .

      自那日后,顾衍再未涉足我的沁兰苑,我没等来他的解释,便是只言片语的安抚也没有。

      着实,引人发笑。

      英华从下人口中得知,他将南苑重新修缮了一番,好教宣柔安置在那处。

      南苑清净怡人,还有一池暖泉,离主屋相去甚远。

      这番安排,许是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我歪在软榻上,拾起一片肉桂枣泥糕放入口中,偏头望了望屋外飘散着的雪瓣,恍然间发觉,素日最喜爱的糕点,如今食之竟有些涩口。

      正瞧着,婢女桂云提着裙摆,神色匆匆归来。

      早些时日,我在珍宝斋订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料。念着,三月后阿爹五十寿辰,细心雕琢一番好作寿礼奉出。

      今日前门通传,珍宝斋遣人来送玉石。英华与桂云便去迎一迎,可如何却只手独自回来?

      我心中疑窦顿生,却见桂云扑通跪倒,急切道:「夫人,奴婢同英华姑娘回来路上,撞上了南苑那位,她非要瞧瞧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英华不愿,她便让几个仆妇动手去抢,英华为护着玉匣,吃了好些亏!夫人快些看看吧!」

      细碎的鹅绒飘飘扬扬地散在空中。

      我步履匆匆,未至多近,争吵厮打声便已传进了耳朵。

      「住手。」

      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止了骚乱。

      桂云推开团簇着瞧热闹的,清出一条路来。我挤进人堆里,见宣柔立在人群中央,巧笑嫣然,她身后顾衍,眉头紧锁,正低声斥责。

      众人面前,英华跪地蜷缩着,怀中的匣奁已教人强拆了开,青砖上混着雪泥,落着两瓣无暇美玉。

      她发髻散乱,月色的衣摆上满是污脏的鞋印。

      我缓缓上前,矮下身子,将她碎发挽至耳后。

      英华身子下意识地颤了颤,待抬眼认出来是我后,声音顿时哽咽:「小姐,碎了,全碎了。」

      我低眼,视线掠过地面染了泥点的玉石,轻轻拂落她的泪珠:「左右也染了尘,不要了便是。可还有力气?」

      英华茫茫然点了点头,我朝她弯了弯唇角,摸了摸她的发尖:「许久未见你舞剑,现下可有兴致?」

      英华看着我,神色渐渐澄澈,半晌,缓慢而郑重地点头。

      其实,英华最擅的并非剑术,而是双刀,近刃远弓,招招致命。从前,阿翁教给英华的,招招是毙命的杀招。后来,回了京,权贵林立,不得已收敛了攻防之术。

      我那般好的英华,而今却因着我,连防守之势都卸了,任人欺凌。

      苍北大地的雏鹰,该如此吗?

      我缓缓起身,眼前,英华身手凌厉,锋芒毕露,一招一式间便是顾衍近卫都奈何不得,周遭仆奴四散而逃,宣柔更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惊呼。

      见状,我微微扬起了唇角,本该如此才是。

      隔着混乱的人迹,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打在我身上,我缓缓侧过头,见顾衍立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神色阴郁,周身寒凉,仿佛与冬景融为一色。

      四目相对间,两相无言。

      .

      翌日,阳光大好。

      我在后院躺着晒日头,姿态慵懒,闭着眼听英华捏着嗓子,有模有样地读着话本,廊庑下的湖面结着薄薄一层冰,湖边的红梅朵朵绽在枝头,冬日融融暖阳,别有一番景致。

      「阿衍,听说梅园临池是你亲自设计赠予姐姐的,我这般未经允诺冒昧前来,姐姐不会生气吧。」

      远远的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英华眉心蹙起,渐渐止了言语。

      「柔儿并非小气之人。何况,论说年纪,你更长她几岁,实不必尊她一声姐姐,自在闲适便是。」

      我缓缓睁开眼,一对璧人相挽着款款而至,似未料到我在此处般,两人脚下顿了顿。

      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望进顾衍眼底,良久,久到,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冰纹碎裂的痕迹。

      自幼的养尊处优,教我实在学不来与人争抢什么物什。

      我若喜欢,不必开口言说,阿翁与爹爹便会将那东西送到我手边,日子久了便也忘了,求而不得,原是这般滋味。

      我牵了牵唇角,缓缓起身,接着顾衍的话茬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夫君何时迎宣小姐过府?若非如此,宣小姐合该尊我一声顾夫人才是。」

      许是我脸上讥诮的意味太过浓郁,宣柔脸色霎时间白了,眼泪盈眶。

      顾衍眸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眼底有些我读不懂的情愫,似一闪而过的雀跃又参杂几分埋怨,可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分明知晓缘故,又何故说这些惹她心哀。」

      英华扶着我缓缓上前两步,我视线缓慢地在二人身上绕了一圈,浅浅低语,似是讥讽又似自嘲:「我自是知晓的。」

      我旋过身面向湖边,遮掩了眼底的落寞,视线落在阳光映射的冰面上。

      这冬日里的日头最是稀罕,可掌心温着捧炉也足以抵御寒冬,或许,也没什么非彼不可的。

      「宣柔,我将这园子给你,可好?」

      宣柔闻言动作一僵,峨黛微蹙,晶莹的泪珠要坠不坠地悬在眼眶,怯生生又颇带不解地看向我,又抬眸瞧了瞧顾衍,模样尤为惹人怜惜。

      视线中,有瓣红梅簌簌然落向地面,我伸手去接,却忽而起了阵风,点点红色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终是碾落。

      我缓缓落下眼睫,却牵了牵唇角,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回眸浅笑,「我将这正妻之位也给你,可好?」

      我实在,不屑与人争抢。

      尤其,是已经染上他人气味,脏掉的东西。

      .

      英华不见了。

      梅园池畔,我同顾衍提了和离。随后回了院子,着英华先去相府知会一声,可日头落了,匣奁整点妥了,她却仍未归,相府也并未遣人上门。

      我心中隐隐担忧起来,却仍觉得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兴许英华明日便同阿爹一道来接我了。

      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身边的丫鬟仆奴却一个比一个面生起来。

      府门出入被限,顾衍避而不见。

      我大抵是遭软禁了。

      已忘记第几次,我立在顾衍书房外求见,周遭奴仆往来自如,独我被拒之门外。

      「夫人,回吧。」云荷轻声劝着。

      她是个生面孔,许多府里的规矩都不太懂。可直觉告诉我,她是顾衍的人。

      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回院子的路上,我思虑着英华,心底头一次生出了几分名为惧怕的情愫,连带着腿脚都软了几分。

      我是不是不该逞那一时之快?

      云荷连忙将我扶稳站好。

      我偏头看她,神色寒凉。

      「顾衍还吩咐了何事?」

      云荷低着头,神色自若,丝毫不显慌张,她摇摇头:「将军只吩咐奴婢照顾好夫人,其余的并未嘱咐。」

      我眉头紧紧锁起,他究竟想做什么。

      「哟,姐姐?柔儿可好些日子不曾向姐姐问安了,姐姐看着身子可愈发笨重了,今日可好?」

      宣柔婀娜着软腰迎面而来,一脸殷切地要上前拉起我的手,嘘寒问暖,却被云荷伸手拦下。

      「宣柔小姐。」

      云荷并未多言,我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暗暗的威胁,眉头蹙得更紧,心中谜团愈发浓重。

      宣柔笑脸一僵,随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袖帕,看向我的视线甚至多出几分怜悯,「云荷姑娘不必如此,我不过久未见姐姐,心中挂念罢了。如此,我便不打搅了,先行告辞。」

      回了院子,我屏退众人,将自己锁在屋内。

      直觉告诉我,外头一定出事了…….

      英华….爹爹阿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同外界取得联系。

      破风!

      远在通辽时,阿翁曾赠我一头白头海东青,我给它取名唤作破风,回京之后,顾衍吃味破风曾为我与皇帝传信,成婚后便一直养在京郊鹿山的庄子上。

      骨哨!驭鹰用的哨嘴!

      我翻遍了整间屋子,颓然瘫坐回软榻。

      早在成婚那日,便不见了…

      .

      未及几日,我在府中见到了顾衍。

      彼时,我欲寻宣柔问些话,未及跟前,便远远见到了二人在临池的亭台下对饮赏雪,宣柔小鸟依人,神色缱绻,反是顾衍眼神僵滞,一脸郁色,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披了一件绯红的大氅,许是太过惹眼,没走了几步,台上人便瞧见了。

      顾衍身形一僵,随即起身离座。

      眼中身影渐渐行至,他发冠上佩着的玉簪,尤为熟悉。

      我眼睫一颤,那分明是我丢出院外的断簪。

      顾衍面色极冷,目不斜视同我擦肩而过。

      「你,便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我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声音放得很低。

      顾衍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未置只言片语,只是将衣边从我手中挣脱,毫不留念地阔步离去,好似我是什么脏东西。

      我僵在原地,指尖瑟了瑟,好半晌,眼眸缓缓垂下,将手揣回了暖袖中,微不可闻地道了声:「这天儿,可真冷。」

      适时,宣柔款款上前,携着一身淡淡酒香。

      「神仙醉…」

      我有些失神,呢喃出声,紧接着,又凉凉地扯了扯嘴角。

      神仙醉,是阿翁封地的佳酿。阿翁故去后,我回了京,之后便再未尝过。

      彼时顾衍出征,临行前,我想他带回几小坛。原以为他已将此事忘在脑后,却不想,只是换人作陪,瞧着却也畅快。

      「姐姐果然识货,正是西北千金难得的佳酿。」她美眸流转,上下打量我一眼,「姐姐难得入我院子,不知所谓何事?」

      我眸光清冷,淡然回视,「做个交易吧。」

      .

      黄昏时分,宫里近侍传召,着顾衍入宫觐见。

      真巧。

      我悠然躺在美人榻上,侧耳听着院中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其间夹杂着几声仓皇的呼救,可惜声音太过微弱,雪天里寒风肆虐,须臾便没了痕迹。

      屋门被撞开一道缝隙,冷风瞬间占据一室。

      我缓缓起身,拾了件月白色狐绒外袍披在肩上,推门而出。

      门前,尚留一丝神智的云荷瘫软在地,她神色焦灼,唇边颤抖却无力发声,只能双手慌乱地攥起我的裙摆。

      可那力道,堪比婴孩。

      「这药,仅能维持一柱香的时辰,你功夫不弱,若提前醒了,便将人搬回屋里暖暖身子吧。」

      我浅浅留下一言,便步入雪中,月色盈然,也别有一番景致。

      .

      南苑。

      宣柔温柔晓意,为我换上她的桃樱外袍,又扶着我在黄铜镜前缓缓坐下,亲自为我重新绾发。

      「姐姐,可是当真思量清楚了?这一走,兴许便再回不去了。」

      我透过妆镜,见身后人眉眼染着喜色,话却说得婉转动听,我静静看着,没有应答。或许,她也并不想要我的回应。

      一切装扮妥当,宣柔推我至落地黄铜镜前,我原本英气凌厉的眉眼,叫她稍作装点便多了几分温婉,乍看之下,我二人确如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般。

      天色大暗,乌云遮掩了月辉,窗外鹅毛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她挽上我的臂弯,将扶着我缓缓出了屋子。嬷嬷跟在身后,顺势撑起伞面。

      「昨儿个姐姐只身前来,柔儿还很是诧异,听着姐姐开出的条件,险些转不过弯来。」

      宣柔自顾自说着,话中始终噙着浓浓的笑意,若不知情的看了,兴许会将我二人当作情谊深厚的金兰。

      宣柔侧眼瞧着我的模样,眼中复杂的情愫悄然掠过,她轻抚着我的手背,似品味过去:「同阿衍重逢时,他曾与我提起你,眼底温柔的好似噙了一汪暖泉,那时我便在心中猜测着,究竟是何种绝色才能占据阿衍心中的位置。」

      我默默听着,视线留意着脚下,却并不出声。我无意与她攀谈,过了梅园便是前院,上马车回相府,一切近在咫尺。

      宣柔见我不应,也并不气恼,继续道:「后来,我求他将我带回京城,你猜他如何应我?」

      她话末了,浅浅笑了一声:「他说,柔儿会生气的。可过了会儿又说,不会,你心底没他。我与阿衍青梅竹马,他向来意气风发,可遇上你,却成那般卑微可怜模样,竟想起用这般拙劣的伎俩。」

      「可他还是将你带了回来,他心中若真的有我,又何故扰我烦忧?」

      宣柔话语一滞,停了步子看了我好一会,「你心底竟是有他的?你心底竟是有他的!」

      她大笑几声,似见到什么稀奇玩意儿:「姐姐当真不知,为何我这处院子与你的沁兰苑相距最远?」

      我愣了一愣,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怕你生气,却又怕你不生气。你可知,回京以来,阿衍日日都候在书房,只等着你上门质问。

      可结果?却等来一纸和离。

      那天夜里,他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跑去你的院子,到了屋前,却又不敢上前,说什么一身寒气怕给你惹上风寒。」

      我脚步凝滞,心口传过窒息般细细密密的痛。

      「这不过是他顺理成章地宿在你那处的借口罢了。如今我已不愿过多纠缠,你实不必告诉我这些。」

      宣柔挑起细长的眼尾,眼底尽是稀奇,调笑道:「我那处?看来姐姐房中的安神香当真是好用的很呢。」

      「一个两个竟都是没长嘴的闷葫芦,可当真是有趣!真该教姐姐瞧瞧阿衍那狼狈模样才是!」

      安神香?

      听出她话中深意,我脚步顿在原地,僵直转过头看她。

      「江仪柔,我可真是羡慕你。生来荣宠万千也就罢了,如今你父兄下了大狱,却还有人甘愿赴死,为你百般周旋,护你安稳度日。」

      「你说什么!」我猛地一扯她的衣摆,身下却忽而传过阵痛,软了腿脚。

      「哎呀,忘了,阿衍不让我同你说这些。不过,你父亲有今日,也全拜他所赐。你猜,今晚,他今晚进宫去做些什么了?」

      宣柔抚了抚鬓角,狡黠一笑。

      半晌,她缓缓收敛了笑意,掐起我的下颏:「同是父亲落狱,你说,为何你能全身而退,而我却要被发配充作营妓?!」

      我呼吸一滞,寒从脚起,一直窜至心口,我慌乱撑在桥上阑干,捂着肚子,步步后退。

      「今夜,若成了,他便赐我郡主之身,还我富贵尊荣。若败了,也不过掉颗脑袋。」

      宣柔声色寒凉,面上愈发狰狞。

      「可是,江仪柔,你当真好命啊!前有周禹求你为后,后有顾衍敬你护你!」

      宣柔似乎再难抑制心底的痴狂,看着我额间冷汗如雨,她忽而大笑几声,「谁曾想呢,这二人护在手心的羊羔,竟会一头撞上我的桩子。」

      她仰面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眼底的嫉恨几乎要溢了出来,「他从未唤我作柔儿,便是儿时那般要好,也没有。凭什么!江仪柔,凭什么?!」

      她抬了抬手,身后婆子上前,死死抵着我的身子将我压向栏杆,身子失重下坠时,有一滴雪花落入我的眼框。

      耳边,女声阴冷如索命幽魂,她道:「江仪柔,这世上苦命的,不该只我一人。」

      .

      宫里来人传话时,我正晃着摇床,哄着翊儿入眠,方出世的婴孩面上皱皱巴巴,我却觉着可爱的紧。

      烛火摇晃,海公公已垂身候了多时,见我久无动作,启唇道:「夫人,陛下还嘱咐了,若您不愿去见,陛下亦有法子让他交代出英华姑娘的下落。」

      我摸了摸翊儿的小脸,心头涌上百般滋味,良久,轻而缓地摇摇了头。

      「周禹若能施刑拷问出结果,便也不会着您知会我去。」

      我顿了顿,眼睫微垂,眼底倒映着翊儿安静的睡颜,看着与他父亲有七分相像的容貌,叹息似喃喃道:「他也贯是个会忍痛的……」

      .

      昭狱阴冷。

      父亲将绒氅层层裹在我身上,又颇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才容我进去。

      顾衍浑身浴血,衣衫褴褛,手脚系着粗长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深嵌进墙壁,只留下四步的活动空间。

      「柔儿…」

      他踉跄上前,锁链铮铮作响,又将他扯回。

      我静静看着他身上伤口慢慢渗出血迹,似全无痛觉般,反复挣扎。

      「英华在哪?」

      顾衍视线忽而凝滞在我平坦的小腹,身子僵了好半晌,忽而苍凉一笑,「周禹那狗东西,说你险些丧命,说我们孩儿早夭,是假的,对吗?」

      「俨世子,我的英华在何处?」

      顾衍神色一僵,倏尔慌乱,眼底似有痛色,却压下哽咽,轻柔诱哄:「柔儿,别这样唤我,唤我怀沅,唤我怀沅可好?」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恍然忆起宣柔口中的狼狈,恰如其分。

      我别开眼,沉沉叹了息:「英华做错了何事?你要将她掳走!相府与你、与怀王有何仇怨?你要逼我父亲与你谋逆!」

      「柔儿,你瞧,你心底总是有太多的人。」他眼底渐渐染上痴狂,「我若不将他们一个一个都除掉,你总有地方可逃。尤其周禹,我早该将他做成人彘,不得让他再肖想你半分。」

      眼前人阴狠癫狂,我从未觉得会这样陌生。

      我眼眶酸涩,垂下眼睫遮掩,呢喃出声:「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那该什么样!该是什么样!是同你与周禹那般!此生不复相见,却无时无刻不彼此惦念吗!!柔儿,你知不知道,我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将铁索挣得铮铮作响,却在见我被巨响震惊时,骤然停了动作。

      良久。

      我摇了摇头,「你纵容宣柔奚落欺辱于我,将我至亲至爱逼上绝路。周俨,别骗自己了,你只想荣登高位,再折断我羽翼,不是嚒?权势的滋味便那般好吗?」

      「我只想留你在身边!有错吗!」

      我勾了勾唇角,神色冷然,「所以,成与败,你都要将我父兄拉下水,对吗?」

      「不,不是!柔儿,我只是怕,怕岳父大人与我为敌,怕你同我陌路。柔儿,我没有法子,你要与我和离,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毁了相府,夺下王位,我才能留住你。」

      「周俨,戏唱久了,自己便也信了吗?你从何时开始布局?是我们初见?又或是更早?你只是不该对一头猎物动心,不是吗?」

      周俨一脸震惊,颓然垂首。

      「怀沅,周禹没有说谎,我,差一点就死了。」我叹了息,继续道:「我有些累,你告诉我英华在哪儿,她见不到我会害怕,我要去找她。」

      周俨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听到「死」时,铁锁铮动了下。

      我无言静静看着他:「不要让我恨你。」

      周俨身形一滞,惨然扯了扯嘴角:「鹿山下,农家地窖。」他掀眼看我:「她死了,你会伤心。」

      得到想要的答案,我转身便走。

      「若我死了,你会吗?」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向前。

      .

      顾衍….

      不。

      周俨死了,死在了牢里。

      英华后来同我说,他是拿一支断了簪子,生生刺入脖颈,流干了血。

      宣柔,也死了,死于车裂,五马分尸。

      听到死讯时,翊儿已会翻身了,他的外公舅父都极宠爱他,围在小床边逗弄着。

      我看着桌案燃香袅袅,妄自揣测着:少个人疼翊儿,或许,也并不妨事。

      .

      又一年除夕夜,烟火灿于夜空,璀璨夺目,引人驻足。

      新郑桥头,人头攒动,趾踵相接,小孩骑在大人肩头,泱泱搡搡地探头去瞧漫天绚烂,澄澈的眼眸中满是孩童的童真欣喜。

      沿街茶楼雅座中,暖意融融,茶香盈然于室。

      支摘窗掀开一角,窗外美景尽收眼底。

      我支着下颏静静赏这片刻美好,遥遥望着,直至视线中再无光亮,才缓缓勾了勾唇角,看向对座之人,面若冠玉,俊逸出尘。

      周禹浅浅一笑,「阿晏,可还喜欢这份生辰礼?」

      我睫羽轻扇,缓缓起身,福了福身子:「多谢陛下挂碍。民女与家父商量,待过了年关,便要启程前往阿翁故地。陛下宽宥阿父一时错念,民女心中不胜感激。」

      「不必言谢,若非老师暗中提点,朕也无法将犯臣贼子一网打尽。」

      我谦躬着身:「今日别过,许再难相见,愿陛下如松柏常青,岁岁安乐。」

      周禹眸光沉沉,缓缓收紧了手中茶盏:「阿晏,中宫之位空置多年,你该知晓朕的心意。」

      ……

      两相无言,一室静谧。

      周禹登基时,内乱方歇,为稳固朝堂,欲迎王家小姐为贵妃。彼时我曾问他:权势与我,你要如何抉择。周禹没有回答,只是隔天便同父亲提了亲事。

      父亲为官数年,深知后宫险恶,心底并不愿我嫁去深宫,便多番推诿。

      可如今想来,若非周俨,或许周禹耗尽了耐心,一纸皇命降下,我的归宿,也只能是入宫为后。

      「民女乃犯臣妻室,得留性命已是万幸。陛下若执意而为,恐遭群臣口诛笔伐。」

      周禹腾然起身:「朕不怕!朕已错了一次,难道要一错再错吗!」

      我缓缓抬起眸子,静默凝视,若彼时他可撇下王尚书的助力,今时今日会否至这番境地?

      「……陛下,落子无悔。这道理,是您教我的。」

      .

      至通辽已有数年。

      我开了间酒肆,专酿神仙醉。英华同兄长开了武行,闲来无事也会随些兄弟走走镖,赚些酒钱。父亲门生广遍天下,许多学子慕名而来,如今在书院做起学究,倒是比我们几人还要忙上一些。

      除了翊儿时常会问些教我答不上来的问题,一切都很好。

      晚间时分,我哄着翊儿入睡,小家伙又问起他的爹爹,我一边轻抚着,一边哄着。

      「阿娘只知道,若你爹爹在世,他待你千倍百倍的好,会同云川的爹爹待云川那般,爱你,护你。」

      翊儿眨巴着大眼珠,「真的吗?」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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