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新月》》赵晏离

7、对弈

　　皇帝拂袖而去，聂漱和曹孚这对苦命人双双魂归冥曹。短短不过两个时辰，
　　朝着她温柔地笑，会指着陌生后妃一一耐心给她介绍的聂漱姐姐，现已经是葬送在皇宫的一缕香魂，或是乱葬岗一具尸首。月沉花折，红颜变枯骨。周落秋不知是怎么走出富丽堂皇的大殿的，她往常在家乡喜欢热闹，今年的中秋佳节却让她觉得沉重悲痛。

　　她望着天上那轮满月，心中想着她的聂漱姐姐。聂漱以命抗争，在凝重肃穆的皇宫里勇敢追求爱情，抛却半生荣华，甘心赴死。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她最后的抗争起作用了吗？或许，不得入妃陵，也意味着孟国正史关于她的所有记载也会一并抹去，意味着，皇家不承认她的宫妃身份，家族不承认她的嫡女名头，不过也意味着，她或许不需要再被门第宫墙所限制，她成为自己，她的姓氏不再是高门贵女的标志，聂姓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名字的开头，就好像她周落秋姓周一样，只是一个称呼，不再是束缚。她是聂漱，不是良嫔，不是高门贵女，不是太子良娣。
　　不过落秋还是很难过，不论怎么想还是会为聂漱难过。
　　她温柔娴雅，贤良贞淑，身居高位却从来没有欺负过落秋这个低位妃子，家世显贵却从不争宠献媚，作威作福，她那么有才情，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落秋还是觉得很难过，很遗憾，很惋惜。
　　清凉宫距离金銮殿很远，她虽然晋了位分但还没有资格乘坐轿撵，她不知走了多久，凭借印象准备回她的东厢阁。
　　再次醒来，却发现所见之景并不是她屋内的陈设。
　　景泰蓝珐琅花瓶，芙蓉纹络窗，紫檀案几，墙上所挂的多为兰花古柏等画卷，窗明几净，熏香也是极淡雅的麝香调。不同于寻常闺阁小姐的雕梁画栋，不同于宫妃的奢侈装潢，这般装设风格，体现房屋主人不俗的审美格调，让落秋见了都不由得很欣赏。
　　“才人醒了”传来四公主淡淡的声音。
　　落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瞬间清醒了。心里暗想，难道因为路途太远我没走回去？难道我是，被四公主捡回来的？还顺带睡了人家的床？这也太失礼了。
　　然后她听到四公主说“才人应该是第一次去金銮殿吧。路上确实有点远了。你我本是同路，只不过才人比我走的早，我走了半响以为路上可以相遇，却半天不见才人踪影，恰好有宫女说你走错方向了，在柔妃的瑶华宫附近睡着了，我就顺道把才人捎了回来。”
　　“柔妃不喜欢声张，才人可放心，除了我与柔妃知晓，不会有他人知道的。”
　　落秋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在清凉宫内丢人，没想到丢人丢到瑶华宫了。柔妃何止是不喜欢声张，后宫对她的评价多半是狠毒妖妃，最讨厌多管闲事，如果是栽在了其他妃子殿前，可能多半会顾念面子把她这个小才人送回去。可若是柔妃，那多半会选择无视，何必多找麻烦。想到这里，她就愈发感激四公主，如果没有四公主，那她多半会成为后宫新的笑料了，高低也是嫔妃了，怎么会连回宫的路都不认得呢？
　　“我吩咐厨房做了驱寒的参汤，才人等会记得喝，小心着凉”四公主看向她，语气中没有不满或者责备。
　　觉得不好意思的落秋喝完参汤更觉得失礼，没有多留，向四公主道谢完就匆匆回了东厢阁。

　　可是落秋没有细想，真的认为四公主是菩萨心肠，恰好碰到了宫女传信。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恰巧呢？更多的是刻意为之。
　　四公主走的比落秋晚不假，可是并没有晚很久，她一直在落秋背后几十步的地方，本来四公主想邀请落秋一道回清凉宫，哪知道跟了落秋半天发现她越走越远，完全是南辕北辙，她觉得是落秋记忆出现混乱了，直到落秋走不动了睡在了柔妃的瑶华宫附近，柔妃懒得管，让四公主把周才人弄回去，四公主不愿意的话，那就委屈才人在宫门口将就一晚了。四公主没有多说，她搀着周落秋却担心她睡不好，无奈向柔妃借了轿辇，把周落秋带回去。
　　柔妃眼里闪过戏谑的意味，朱唇微启，说道“四公主，罕见哪”四公主那时面色一动，却最终沉默了。
　　就这样把人带回去了，四公主把主卧让给她睡，自己睡偏殿。

　　落秋回到东厢觉得欠四公主人情，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答谢四公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最后决定把她从徽州带来的两盆杜鹃送给四公主。她送的是黄山杜鹃，四五月花开，九、十月结果。她捧着她的宝贝杜鹃花送给四公主，四公主瞧见火红的果，眼里是盈盈的笑意。
　　“谢谢才人。我相信明年花开，一定很漂亮”四公主望向她温柔地说，落秋看向她，看见四公主琥珀色眼眸里涌动的温柔，一瞬间有点慌了心神。
　　“落秋，不如和我对弈一局吧。”
　　二人坐定，周落秋执白字，四公主执黑子，三五回合后，四公主突然开口问她“你认为，良嫔一事如何评价”
　　她说她觉得良嫔姐姐很可怜，那般温柔善良的人折在宫中，不过聂漱她最后用命抗争，摆脱了束缚她的家世与皇宫，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她的举措不是完全没有意义，至少她是聂漱，而不是谁的妾室，谁的女儿。
　　四公主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她说:“四大高门，其实也有强弱之分。”
　　“江都陈氏，庆安聂氏，丹阳王氏，雁门虞氏，是四大高门，垄断朝政几十年。”
　　“其中江都陈氏起家最早，势力最大，对朝政影响力极大，也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江都陈氏与庆安聂氏两家一向交好，良嫔所为让庆安聂氏颜面无存，必然激化皇帝与聂氏的矛盾，陈氏历经三代，夹在其中必然为难。”
　　落秋听到这些惊了，原来良嫔与皇后之间有这么多利益纠葛，后宫水有点太深了。
　　“丹阳王氏，其辈子弟，并非善类。”落秋看见四公主眼底的失望与无奈。“多为蝇营狗苟之徒，沽名钓誉之党，却也权势不小。”
　　“丹阳王氏在后宫的势力不小。”
　　“至于雁门虞氏，武将世家，手握西北军镇，主事的是柔妃娘娘的父亲，其心，不可察。”
　　“在朝廷上江都陈氏与雁门虞氏对立，庆安聂氏逐渐衰落，依附于陈氏，而丹阳王氏，则奴颜婢膝，巴结雁门虞氏。”
　　“聂漱搅起的，不只是世家与皇权的矛盾，还是四大世家之间的利益争夺。”
　　“庆安聂氏，聂漱本是家族骄傲，没成想，她的死，会成为其他世家攻击聂氏的利刃”
　　落秋听完，手里的棋子迟迟不落，她突然意识到，她和四公主，或者后宫里的后妃，小到答应选待，大到皇后柔妃，都是世家势力与皇权矛盾的投射。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落秋，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他很早就知道，聂漱与曹孚的事情？”
　　落秋手中的棋子掉落，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那皇帝为什么隐忍不发？
　　四公主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良嫔无宠，不仅仅是因为无孕。”
　　“皇帝登基快三年了，他没有立刻发作时为了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公然挑起世家矛盾，利用君权施压。”
　　算上太子监国的时间，皇帝把持朝纲已经整整五年，他在等，等庆安聂氏的实力被丹阳王氏渐渐蚕食，等聂氏不得不依附于陈氏。
　　“现在，聂漱被赐死，这样才是好戏的开场，才符合皇帝的预期。”
　　“皇家最看重忠诚。曹孚是状元却亦被杀死，也是告诫所有大臣，不得怀有二心。而聂漱，宫妃却与大臣有染，她注定是悲剧。”
　　“用毒酒已经是顾忌庆安聂氏的面子了。”

　　落秋望向四公主，发现琥珀色眼眸里不仅有温柔，还有她看不懂的汹涌波涛，好像迎春花要开般的温柔，又好像花开荼蘼般落寞，有野心，有冷静清醒。
　　她突然发现，今天的四公主才更接近真实的她。皇族公主，自幼生在宫中，不知见了多少丑恶与肮脏，不知目睹了多少世家夺权的血雨腥风，才能做到今日这般从容，侃侃而谈？
　　那自己呢？皇帝选她入宫，又只是看重了徽州周氏吗？皇帝需要她扮演怎么样的角色呢？四公主与她真的是一路人吗？落秋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呢》

　　“落秋别害怕，吃荷花酥吧”四公主淡淡地说，落秋接过了四公主给的荷花酥，微甜的味道与荷花的清香在口中蔓延，真的好吃，不过后宫的水太深，她多少有点索然无味。
　　“落秋，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成为执棋者。看似棋局错综繁杂，可是即使是一颗小子，若发挥得当，是妙手，亦可扭转乾坤。”
　　四公主说这话时，凝视着棋局，她在找破局之法。看似棋局山穷水尽，她在寻柳暗花明。（这是双关）
　　赢落秋不难，四公主很快就赢了。
　　不过孟月归志在高山，而非小小一盘棋局。
　　（前期向中期的过渡，四公主建筑师人格逐渐显现，她不愿被摆布，她要成为执棋者！我觉得这就是她的独特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