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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利刃出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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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难逐华再次见到闻昼锦时,是一个风和日丽,飘满花香的傍晚。
自这日起床开始,难逐华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萦绕在他心头,但无论他如何寻觅不合常理之处,他的生活似乎依然风平浪静。
而现在,隔着这飘渺的,若有似无的白色烟雾,他们仿若静止在原地,才发现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汹涌。
闻昼锦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难逐华模模糊糊地想。
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
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那纠缠着的不安从何而来,心中仿若巨石落地般,背后升起了一阵寒意。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潮生。”闻昼锦微微笑了起来,随手将手中的烟掐灭。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难逐华嗓音有些发涩,像是已经哑掉。
闻昼锦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步向他缓缓走来。似乎这样,便能一步一步地走过这三年的时光,将背叛他的爱人重新关入刻着自己姓名的笼中。
难逐华不自觉地向后退去,直到他的后腰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石质花坛为止。
回过神来,闻昼锦的温和的草木调香水味涌入他的鼻腔,仍然是他们相识那一天起,闻昼锦喷的那一款,陡然间,他身形一斜,被闻昼锦紧紧禁锢于怀中。
难逐华闭上眼睛,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
“不要碰我!你让我觉得很恶心!”难逐华极力抑制住呕吐的冲动,使劲挣扎,想要挣脱出闻昼锦的怀抱。
闻昼锦听到这句话,竟不自觉地微微放松了力气。
难逐华趁此机会,推开了禁锢着他的手臂。他眼睛周围微微发红,一挣脱那道束缚便快速捂住了嘴,弯腰撑住家门口的信箱,像是在竭力压抑住反胃的痛苦。
闻昼锦上前,想要轻拍他的背安抚,就像他曾无数次做过那样,不料却被难逐华抬起手臂挡住。
闻昼锦被这无力的阻挡真正的阻拦,抬眼看向难逐华的面庞。难逐华只觉得他真可恨,那平和的目光像是想将自己赤裸裸的剥开,想要把他难看的模样藏在心底。
不要这样,别再看我了,难逐华在心里尖叫。他怀着盲目的恶意,手悄悄摸到了信箱挂着的东西上。
下一秒,利刃出鞘。
不安的日落余晖给难逐华手中的匕首镀上了金亮的刀光,随之而来的是锋利的刀刃透过大衣的防御,抵上了闻昼锦的腰侧。
“这一刀本应该在三年前就给你的。” 难逐华从他的怀抱中脱身,变了脸色,定定的看向闻昼锦的双眼,竟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是一把上世纪在深陆的锻刀房中打造的,极为精巧的匕首,把手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大小不等的宝石装饰着它的把手。
“你不觉得厌倦吗?”难逐华问,“你我的血脉都流着属于他们的不忠,谎言构筑出我们的身份,可我们却在这虚假的故事中甘之如饴。”
“不。”闻昼锦轻声回答他。
“可我厌倦了,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虚伪的样子。”难逐华微微抬起脸,却并不看面前的人,只注视着暖黄色空气中的某一点。
他久不锻炼,即涅瓦锋利的寒意将他的虚汗吹上头,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却只泛着强弩之末的模样。
闻昼锦注视着他苍白的脸庞,不发一语。
难逐华举着匕首的手已有些发酸,微微颤抖。
他的头越发的闷晕,眼前闪过一阵一阵的黑影,最终那把精巧的匕首从他手中脱落,在他支撑不住身形的那一刻,闻昼锦伸出手接住了他。
“你想看我的笑话吗?”难逐华虚浮的声音悄然传来,不怀好意的问他。
难逐华再想推开他的一霎那,却感觉脖颈一凉。
他反射性地想回头去看,却被闻昼锦重新用力按住,冰冷的液体顺着血液流入神经之中,不到十秒,他的意识便渐渐模糊。
“你这混蛋……”他喘着粗气的咒骂声已然微不可闻。
“不,我不想,不过你可以叫我混蛋。”而闻昼锦只是将针头抽出,又摸了摸他的颈骨,只觉得他瘦了许多。
这朵恶毒的红玫瑰,未曾经过标记与符号的玫瑰,曾赐予他特权和信仰的玫瑰,终于放下了尖刺,在这一刹那完全的属于他了。
闻昼锦突然神经质般的笑了几声,随后便是止不住的苦涩。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空气中的尘埃纷纷舞着落下,街上的人声逐渐趋于平静。
林梢间的风穿过街道,不经意间卷起落叶,随后呼啸着袭过马路,落在他们的肩头。
闻昼锦叹了一口气,将难逐华掉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收回刀鞘内。随后打横抱起睽违已久的爱人,缓步走出这栋古朴的房子。
一步一步,走向了停在街口的哑黑色的保姆车。
而难逐华的意识,正无限的朝着最为深远处坠去,穿过了横亘于他们之间的三年时光,或许又更加久远。
闻昼锦放松姿态,即便已经坐在开往机场的车上,也不愿松开抱着难逐华的手。
他本应该是开心的,在和难逐华见面之前,他已经让助理跟随过难逐华一段时间,也拍了许多的照片,他已经在脑海内重建出一个三年后的难逐华。
他无数次的在脑海内描摹出重逢那一刻的场景。应当是欣喜的吧?抑或是他无法控制住的愤怒,不计其数的独角戏之中,唯独没有现在一般,心中只充斥难言的空虚感,还有意兴阑珊。
他抬起手,描摹着难逐华的五官。
曾在他身后喊着“闻哥,”的小孩瘦了许多,曾经带着朝气的婴儿肥消退了,面色清瘦,透着些颓败的模样,身后的长发全然剪去。
按照难逐华悄无声息离开前的那封信所说,离开了他们这群骗子,他不应该会变得更开心吗,怎么会过得这么不好呢。
不过没关系,难逐华过得越不好,他就越发开心。
闻昼锦收紧了怀抱,紧紧地贴着难逐华的脸颊。
他从未拥有过任何的信仰,但在这一秒,他只是虔诚的,轻柔的,落下一个饱含记忆的吻。
他该用什么才能留住难逐华呢?
他的手边有一束未曾送出的黄玫瑰。
难逐华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处于万米高空之上,身下的触感柔软的床品仍是他喜爱的桑蚕丝。
闻昼锦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看着书,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只问:“醒了?”
难逐华的大脑仍因镇静剂的药效麻木,因而迟迟没有作答。
“你要带我去哪?”他缓过神来,脑海仍是一片迟缓。
闻昼锦放下书,替他仔细系好被他在挣脱中松开的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回深洛。”
难逐华伸手拉开窗帘,目光往窗外望去,无垠的蓝天夹杂着团云从他的眼前飞过。
“我们谈谈。”他转头直视着闻昼锦,开口要求道。
闻昼锦低低笑了一下,难逐华有些烦躁,打开闻昼锦放在他腿上的手。
“谈什么?谈你是怎么一通电话将我甩开,还是谈你视若亲生的私生子哥哥在之后想通过你签名的股权文件吞并我们的公司,还是念念不忘没有捅出去的那一刀?”闻昼锦慢条斯理地反问他,“那还是算了吧,你的状态目前看起来谈不了。”
闻昼锦把他拉开的窗帘又一次拉上,将他推回了床上。
难逐华仍皱着眉,像失去能源的小机器人一样思考,半晌又说,“我没有给我哥签过名。”
“没有签过又怎么样呢,你哥哥已经做完这件事了。”闻昼锦的手温和的盖住他的眼睛,“睡吧,别想了。”
苍茫的坟墓无比美丽,凝滞的空气充斥于其中,梦境成为了唯一能够逃离的出口。
黛蓝云雾缭绕之中,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园霎时于梦中出现。
那盏泛着星芒的银制大门,于月华照耀之下投射出水晶般剔透的光线,透过视网膜的反射,直直刺入他的脑海中。
难逐华循着银色星光的小径缓步向前,伸手推开大门。
那一刻,时间所织成的河流在他的脚下出现,这极柔顺的缎子从天上飘来,他试探着将手放于其上,连一点针脚都感受不到。
而这样泛着细光的缎子,在这座古朴的,发着光的庭院中还有无数条,它们天罗地网,将花园分割为无数块。
他伸出手,抓住了其中的一条丝缎。
“难逐华,宁可逐月华,不可屈人下……妈妈爱你,不要让妈妈失望。”有个女人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这是第一条。
他推开这丝缎,向着花园的正中心走去。
“你知道吗,你妈妈曾追求过闻昼锦的父亲,他的乳名就是月生。”是略微年长一点的男声。
这是第二条。
这声音似乎曾无数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
“我从没有爱过你,也没有要求你妈妈生下你。你妈妈去世……只能是她运气不好。”苍老的声音裹挟着恨意,这么说。
这是第三条。
……
他只向前走去,抬起瘦削的手拨开了一道道缎子,继续缓步向前。
花园的中央是一座银色的时钟,收敛了漫天的冰光。下方呈阶梯状开满了水晶般剔透的玫瑰。他循着时钟散发的光线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星空。
但无端地,他脑海中想的是应该伸手摘一朵玫瑰。
还不等他低头仔细端详着这罕为人见的玫瑰,他的灵魂便被月芒裹挟着,再度奔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