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38、难以启齿

　　少年气息紊乱，眼眶鼻尖发红。
　　他穿着塑料的蓝色雨衣，脚上只踩了双拖鞋，裤子扎到小腿，冷的发红，脚踝关节发紫。
　　陈鸣自是清楚脚泡在冰冷的雨水里是什么感受，从脚尖刺到头皮，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少年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隐隐约约能看见衣物和自己的鞋子。
　　陈鸣偏过头去，裹紧被子，把手也塞进被子里。
　　他莫名有点心虚。
　　付一安松了口气，大步走进，问：“除了手没伤着哪吧？”
　　陈鸣颤颤巍巍地说：“你怎么来了？”
　　少年脱下雨衣，把塑料袋放到地上，掏出商店买的贴身衣物和袜子放到床上。
　　少年说话也难以控制地发抖：“赶紧穿上…别冻着……”
　　陈鸣迅速伸手拿了内裤和袜子，那纯黑的保暖紧身秋衣秋裤，他有点嫌弃，“太丑了…我不想穿……”
　　付一安脸一黑，咬了咬后槽牙：“我已经选的最好看的了…学校又不是商场…有就不错了……”
　　陈鸣瘪嘴：“那也很丑。”
　　“……”付一安让步道，“那我穿可以吧？我衣服脱给你……”
　　陈鸣扫了眼黑脸的少年，弱弱地说：“我说不想穿…没说不穿……”
　　说完，他迅速地把衣物带进被窝里。
　　少年扫了眼几人，嘟囔道：“都转过去，不许看……”
　　付一安去饮水机打了杯热水握着暖手，轻轻吹了吹后抿几口，喉腔一股热流，舒服不少。
　　少年踮脚活动一下，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发麻，他见水珠干了，迅速放下裤腿。
　　他也快冻麻木了……
　　“好了……”
　　陈鸣闷闷的声音传入耳朵，付一安才转身扫一眼露出一个头的少年。
　　还在发抖……
　　付一安打杯热水，送到陈鸣唇边。
　　陈鸣迟疑片刻才开口问：“烫不烫？”
　　付一安摇头，又往嘴边递。
　　陈鸣张嘴小抿一口，确定不烫之后，才大口大口喝完。
　　付一安捡起地上陈鸣的衣服，扯平摊开，蹲在小太阳前对着烤。
　　窗外风雨不停，雷电交加。
　　陈鸣蹙眉：“你不上课？”
　　“上什么课…都乱成一锅粥了……”
　　陈鸣顿了顿，嘴角还是有些干涩，“付一安…我还想喝水……”
　　少年起身拿过杯子去接水，递到陈鸣手前。
　　陈鸣愣住，讷讷道：“你不喂我？”
　　付一安手没动，淡淡地说：“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你握的稳…真当小公主了？”
　　陈鸣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双手捧过水杯，手颤抖地厉害，密密麻麻有点疼，他皱着眉，眼神痛闪。
　　只是一秒，付一安又接过水杯，“张嘴。”
　　陈鸣眉头松开，眼睛锃亮，抿了小口，“我当小王子。”
　　付一安嘴角微扬，静静地喂水没说话，一杯见底，付一安又蹲回去继续烤衣服。
　　“诶，付一安，你身上居然没怎么湿耶，我们仨都湿透了……”
　　少年没抬头，“没你莽，衣服又防水。”
　　陈鸣看着少年身上的黑夹克点头，嘴里呢喃着：“难怪……”
　　付一安翻了面衣服继续烤，李艺其爸爸最先到的。
　　男人穿了雨衣雨靴，提个大袋子，喊了声，“艺其。”
　　“爸。”
　　陈鸣和李君喊了声“叔叔好”，付一安抬眸也跟着淡淡喊了声。
　　李爸点点头，视线未在其他人身上停留，直勾勾落在李艺其身上。
　　男人关切地抚上少年额头，眼里都是温柔，说话也轻轻的，“艺其，还好，没发烧。冷不冷？先把衣服穿上，爸爸路上开的很快了，还是有点晚……没冻着吧？”
　　李艺其摇了摇头，“没冻着，路上安全第一。医务室有空调，比外面舒服一点。”
　　“诶，好。先把衣服穿上，等下回家了。”
　　李艺其惊讶道：“回家？”
　　李爸点点头，“学校发通知了，家长来接签字放人，这两天一直下暴雨就要涨水了。”
　　李艺其在被窝穿好内裤，穿裤子的时候用被子遮了遮，裸露着上身，都能看见骨头。
　　李爸给他撑开衣服，“来，伸手。”
　　李艺其直起双手，顺着岔开的衣袖和领子钻了进去，李爸又给他穿外套。
　　陈鸣视线落在付一安脸上，少年有些发愣，直勾勾地盯着穿衣的父子，抬眸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丝。
　　“陈鸣，你家里人来接你吗？”
　　陈鸣脱口而出：“来，还要送衣服来穿。”
　　付一安点点头，把半干的衣服放在凳子上，缓缓起身。
　　少年拿起角落的伞，把包装袋都清到袋子里装着，又挽起裤腿，他淡淡道：“那我回教室了，你休息休息早点回家。”
　　陈鸣叫住少年，“我们一起回去啊，顺路。”
　　付一安摇头，朝陈鸣笑：“不用了。”
　　陈鸣莫名觉得苦涩，还没反应过来，少年提溜着东西穿上雨衣走掉了。
　　陈鸣趴在窗上，少年的身影被暴烈的雨线遮挡，模糊不清，他一个人在雨中淌水走得不快，伞打得也不高，刚好盖住头和背部。
　　狂暴的雨点落在伞上，一点一点往下压，少年又往上顶顶接着往前走。风吹着雨衣紧紧贴在裸露的腿上，少年步伐有点沉重。
　　付一安孤单的背影和他们仨狂奔来的氛围完全不同，他们三个在路上还能笑笑，比比谁跑得快，相互鼓励鼓励。
　　陈鸣连伤口都不觉得疼，只管往前冲，脚步带起的雨水在路上飞溅，他们也只觉得无比轻快，追上了还要划两脚水到对方身上然后又撒腿跑远。
　　陈鸣胃里一阵翻涌，难受得他想吐，他有种想再冲进雨里的冲动。
　　少年起身，抓起半干的衣服往身上套。
　　李君呆讷：“衣服还没干？你穿上干什么？”
　　陈鸣喉间酸涩，说不出话来。
　　衣服刚穿一半，高大又胖胖的陈爸就提溜着衣服进了医务室。
　　“小鸣，爸来接你们回家了。”陈爸顿了顿，“诶，你穿衣服了？哪来的秋衣秋裤。”
　　陈鸣坐下，转头看向窗外，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
　　少年眸子追随窗外的小点没有回头，有些失落：“付一安给我买的，他怕我冻着。”
　　陈爸走近，摸着半干的衣服，关切地说：“没干穿着干嘛？赶紧脱掉。本来感冒就没好。”
　　陈爸把少年的衣服揭掉，掏出来陈鸣自己的衣服塞进怀中，又道：“听你妈说，一安这孩子很不错。”
　　陈鸣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看着窗外，小点在食堂拐角消失不见了。
　　付一安这点路都走了那么久，脚是不是冻麻了，他肯定很冷吧。
　　陈鸣穿上黑色长筒雨靴，到他小腿肚，不用怕泡水了……
　　陈爸把车钥匙塞给陈鸣，“你去车里等着，我去教室接楠楠，给她换双雨靴。”
　　陈鸣呆呆地点头，“那你叫付一安跟我们一起走，顺路的，他家里没人接他……”
　　“我肯定叫他。”
　　付一安冷到浑身发麻，抬腿上楼梯都在抖。
　　走到二楼拐角，任忆叫住了他。
　　“安哥？我刚上五楼找你呢？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走了。雨小一点了，一起回去吧，老任来接我们了。”任忆蹙着眉头，扫一眼失魂落魄的少年，“你还好吧？脸色不太好。”
　　付一安抬眸，表情恢复平淡，“那你等我一下，我把伞还我同学。”
　　任忆扬着手里的伞，“我带了把大伞。”
　　三分钟付一安就下来了，刚小一会的雨又大了起来。
　　付一安扫了眼任忆，他有点怕雨衣的水把任忆沾湿，“我穿雨衣吧，你打伞。”
　　任忆直接把伞撑开，大直径的伞面怼在少年面前，“这还不够吗？绰绰有余……能两个人打干嘛要去淋雨……”
　　任忆穿的毛衣加小白短裙，穿了个腿袜，外面飘雨，走不了几步就会溅湿。
　　少年神色一滞，把黑夹克脱下来，淡淡道：“你裙子会湿。”
　　任忆下意识地遮了遮。
　　少年又道：“穿着吧，我肯定要感冒了，你多穿点。别两个人都感冒了，我妈要是不回来，任叔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你，忙不过来。穿上衣服防水至少裙裤不会湿掉，雨水很脏。”
　　少女接过点点头，“行，上车我就还你，车上有空调。”
　　任忆不高，只有158，付一安的衣服盖过了大腿根快到膝盖，裙子遮的严严实实。
　　“下面有抽绳，你拉紧点。”
　　任忆把抽绳拉紧打了个蝴蝶结，“我们走快点，你早点回去洗个澡，泡个脚，喝个药直接睡一觉。”
　　少年点点头，两人走出教学楼。
　　付一安撑着伞，佝偻着身子，站在飘雨那边挡了挡。
　　“小忆，你记得看路，我弯着几乎看不见多少。”
　　任忆的手扯了扯他衣袖又放开，“走这边点，前面水浅。”
　　“行。”
　　陈鸣也没立马回车上，他给陈楠发信息，陈楠说付一安已经走了。
　　少年站在校门口保安室逮人，他要把付一安也带回去，不然他一个人走回去多难受啊……
　　这周都是阴雨天，唯独这天放假雨最大，之前下到九点多雨都小了，面馆生意好，下班晚，陈爸也没来接两人，他和陈楠打个滴车就回去了。
　　他叫付一安，付一安也只说雨不大散步回去。
　　不过今天这大暴雨的，再让他一个人回家就不是人了……
　　过了七八分钟，陈鸣看到那抹身影。
　　付一安护着任忆，伞微微偏向少女，自己佝偻着身子走的有点难受。
　　少年还只穿了件长袖T恤，那件黑色的外套套在少女身上，包裹的严实。
　　陈鸣这次是真的看清楚了，淋湿的衣服会紧贴着皮肤，黏腻地粘在上面。
　　任忆扯了扯少年衣袖，付一安停了一下微微转身，歪头侧耳听少女讲话，神色温柔。
　　隔着五米远，陈鸣只要喊了，少年必然听见。
　　可是陈鸣就那么看着少年走出去，欲言又止，名字哽在嘴里酸涩的要命。
　　他喊了那么多次付一安的名字，他从没觉得这三个字这么难以启齿过。
　　心脏不断地膨胀发酸，他捏着伞的手握地塑料柄都快碎了，手背的绷带隐隐看见血滴溢出。
　　他视线追随着两人，付一安给她开车门，给她挡头，确认她坐好了才收掉伞跨进去。
　　车子开远，陈鸣才从保安亭出来，他撑着伞找到陈爸的车，按了按钥匙，开门坐进去。
　　闭塞的后座，稀薄的氧气，他莫名有点抓狂。
　　心里闷到喘不上气来……
　　头疼得厉害，少年头猛地往车座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