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凌清秋 ...
-
“所以最后呢,飞升了吗?”
“这就要看你问的是谁了。”
巍峨金殿高耸于云端,白玉壁琉璃瓦,雕梁画栋、肃穆威严。
两位仙者一前一后,从外路过时下意识噤声,直到离开一里地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走在前头的神仙依然压着声音道:“当年池羽津战神协助劈开飞升石有功,功德圆满当场就飞升了。”
“而云启川殿下的雷劫被帝君一手压了下来,直到几年后才在西北古神战场上勘破境界获得神位。”
身后的小神官大为不解:“池战不是修士出身吗?缘何是功德圆满,而非勘破境界
还有帝君为何不让云战飞升?”
……而且天劫这种玩意居然还可以徒手压下来的吗??
“你刚飞升不太清楚,这……”
他话说一半,余光瞥到一抹身影,赶忙把剩下的一半给咽了下去,一时间噎得慌。
面前小神官还不明所以地追问:“不清楚什么?”
“在说什么呢?”
只见陆淮卿手中转着一支长箫,花蝴蝶似的,从雪白花林后翩翩而出,面上还带着和善笑意。
两位神仙连忙拱手行礼道:“陆星君。”
陆淮卿空出来的那只手随意一抬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温声问:“你们可是刚寻过夜白星君?”
“确实如此,”年长的神仙回话,一把将站在一旁看起来讷讷的小神官拉到跟前:“这小子凡间是个铸剑师,因铸剑之道飞升,云战不是一直想找合适的剑鞘吗,我就领他来看看。”
果不其然,当他提到“铸剑师”时陆淮卿明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笑吟吟地打量小神官一圈才道:“我记得你,叫杨野是吧?见到‘凌清秋’了吗,感觉如何?”
闻言铸剑师抬起头,双眼迸出深夜流火一般的光泽,像是看见了此生的挚爱。他有些激动地回道:“见过了,那当真是一把神剑,世间罕有、不对,是绝无仅有!”
“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不说,分明是至硬的天材地宝,剑身却柔韧惊人,天生剑魄威严逼人,尤其是缠丝剑柄那一簇紫色流火,还带着源源不断的神明之力!”
“……如此神剑,”他喟叹一声,流露出一丝为难:“只怕任何宝物做它的鞘都会黯淡三分……”
耐心听他说完这么一长串,陆淮卿也没有多言,只是伸手在他肩头安抚一拍:“无妨,若是往后你有什么好主意和我们说就是,不急着这一刻。”说完他向两人一点头,笑着告辞道:“在下还有要事需去九霄之巅禀告,先走一步。”
没有他们回话,陆淮卿转身走向金殿,一步步登台阶而上,走进那座大殿。
金殿内如同外面看到的一样庄严,肃静而无一人出声。
进出这里的神仙大多都会把脚步放轻,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
以至于突然来了一个走得如此闲庭信步的神仙,倒是格外引人注意。
四周神侍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再看第二眼。
陆淮卿没有去主殿,而是抬步走向一侧的偏室。
偏室空无一物,只放置着一把散着寒气的剑幽幽悬在玄色石台之上。
还没靠近他就先打了个寒颤。
“六亲不认啊凌清秋,连我都不认识了?”
话还未落,那把剑就和听懂了一般,见着熟人似的兴奋得剑身不自主地晃动……不出意外,四周更冷了一些。
“……”
虽然陆淮卿也觉得和把剑一般见识难免太幼稚,可他忍了忍还是没憋住说:“离了你主人,剑都傻了三分。”
凌清秋剑柄上那抹青莲色火光跟着黯淡下来,仔细瞧去还能品出些失落的意味。
只不过陆淮卿此番前来不是跟它聊天的。
他扭头看向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锦书的男人,脸上的不着调收敛了大半,拱手道:“夜白星君。”
闻声男人起抬头,对陆淮卿微微顿首,随后注意力又落回到眼前锦书上。
他看起来有一些清瘦,只着一身单薄素衫,温雅如玉,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
桌上摆着的是一张星象图,锦布散逸着点点荧光。
仿佛落于图纸的星星。
一双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于袖中露出,轻轻落在每一处星点之上,确认它们的位置。
细致而耐心。
星君萧夜白,司星神君,和陆淮卿同为当今帝君左膀右臂,掌管大部分天界事务。
儒雅而疏离,萧夜白平日里多陪侍在帝君身边,和许多同僚交情都寡淡如水。
等了半晌男人才再一次抬头,广袖挥过,星图消失在原地。他敛袍起身温和道:“情况如何?”
陆淮卿道:“池战那边暂时还没看出破绽,但他已经在凡间遇到了小殿下。”
手中的箫消失,变作一道密令,他将其徐徐展开递到萧夜白面前:“倒是盯在冥界的探子传来消息,鬼王身边的军师前些日子不见了踪影。”
只是简单扫过一眼,萧夜白面对着凌清秋沉思须臾道:“表面没有异样,不代表没有任何怀疑……他们那边的事暂时不要插手。”
“冥界这边的线索查到鬼族就断开了,但有人看到几个鬼族与邪修来往,还要辛苦你派手底下的神使去查一查凡间修界的动向。”他吩咐道。
神使并非神,而是一类特殊的凡人。
这些人要么贪恋今生不愿投胎,要么命数和天界之人牵扯在一起,转世恐遭祸患。
皆因各种是由不愿、不能饮下孟婆汤的痴人和苦命者。
但凡人寿数终有尽时,冥界也塞不下这么多魂魄,于是天界一不做二不休,给他们之中一部分有能力者转世免于忘却今生的权力,生生世世带着记忆轮回,作为回报他们也需为天界办事,直到确认他们的安全,或者他们自己放下。
人间事务一直由陆淮卿管辖,这些人自然也就归于他的手下。
陆淮卿思索着谁来办此事合适,不出片刻便有了结果,回道:“好说。”
“那鬼王军师那边……”他又问。
“此人不可轻视,”萧夜白指尖在凌清秋上轻巧弹过:“……我亲自去找。”
·
万昭酒楼是柳城最大的酒楼,平日里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日日张灯,店里的伙计从没有哪日像如今一般清闲。
无他,官府派来的捕快前脚刚走,虽然依旧没有查出什么来,但酒楼也还没来得及开张揽客。
如今柳城酒楼茶舍聚满了四方侠客,倒也只有他们这显得有几分荒凉。
估计今晚得清闲不少了……店小二边擦桌子边想着。
“开张吗,店家?”
没成想生意一会便找上了门,店小二飞快抬头,喜出望外道:“开!当然开!客官想要些什么?”说着目光在三位来客身上转悠了一圈——个个都清贵极了,一看就是不缺银子的主。
只见打头穿白衣的公子直接抛出一锭银子:“给我们在二楼开一桌,挑个会来事的上菜。”
见着银子,店小二笑得更加真切:“不用别人!三位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他张罗三人上楼,特意挑了张靠栏杆的桌,从楼上看去视线开阔极了,恰好能看见对面柳河,以及河上的画舫游船。
或许是想证明自己会来事,他擦起桌子也格外卖力。
云启川坐下时打量了环顾了周遭一圈,看起来还算满意,转头问叶渊:“吃点什么?”
把药箱妥帖放在一边,叶渊眉头一挑:“你真是来吃东西的?”
“顺便嘛,反正也不耽误正事,何况我们都啃了一路干粮了……”云启川随便叫了几个菜,特意给叶渊这个辣不得咸不得甜不得酸不得的麻烦鬼要了一碗白粥,配他的莲子丝瓜刚刚好。
叶渊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吩咐小儿上一盅黄芪牛肉汤。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池羽津冷落在了一边。
对此池羽津没有表示,非常自觉地招呼自己。他跟着坐下,伸手于虚空处一抓,拿出两个装酒的小坛子,两指一抹褪去坛上泥封。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清甜冷冽,泛着清甜果香。
云启川没忍住,目光偏移过去。
而池羽津恍若未觉,慢条斯理地把酒倒入面前杯中。
直到菜上齐云启川才把心思从充盈在四周的酒味中提起来塞回身体里。他目光在酒坛恋恋不舍地徘徊了一圈才收回来,问店小二:“这几天有不少人来问过百里决的事吧,说说。”
店小二撩起肩上的汗巾往脸侧擦上一把,嘿了声:“我看三位像是江湖中人,就知道您是来打听此事的!”
“可算是问对人喽!”
叶渊也不抬头看他,而是掀开刚上的汤灌瞧了眼:“怎么说?”
店小二张口就来:“那日百里二当家来,也是叫小的招呼,这几日官府天天派人来问,小的连那日二当家叹了多少口气都快记起来了。”
云启川好奇道:“那你说说,有多少口气?”
店小二:“……”
一旁池羽津忍俊不禁摇头,看起来有些无奈,动作悠哉悠哉。
见店小二表情悻悻云启川也不再逗他,直问道:“百里决来这有见什么人吗?”
“没有,”这一次店小二想也没想回答得斩钉截铁:“二当家一个人来的酒楼,就坐在在三位现在的位置上,连个熟人也没碰见,没到亥时就走了。”
叶渊面露不解道:“他为何独自一人来酒楼,百里家难不成还能少了他的吃食?”
这万昭楼开销比别处要大上许多,若非宴请宾客,柳城本地人应该很少来这烧银子才是。
“三位是外地人,”店小二神秘地压低声音:“那自然是不知道咱这柳河边上独一无二的美景了。”
池羽津晃动着酒杯接话:“哦?什么美景?”
天已经完全黑下,不知不觉柳河两岸已经喧闹了起来,行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万昭酒楼也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穿着打扮都称得上华贵。
店小二朝河面的方向一努嘴:“客官赶了个巧,今晚就有得瞧呢。”
交谈间,河面渐渐泛起一层朦胧薄雾,让河对面的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仿佛隔上了一层薄纱。
河面游船逐渐多了起来,画舫一艘艘都挂上红灯笼,星星点点地飘荡在白雾之中,显出一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旖旎。
远处传来悠悠吟唱。
云启川侧耳去听:“哪来的歌声?”
“船上传来的,应该妙音坊新来的歌姬,”回答他的是隔壁桌一位公子,他用手中的筷箸随手点了几艘木舟:“他们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柳河之上游湖,据说今日还有南疆舞娘献舞。”
云启川若有所思:“可今日也并非初一十五……”
对面的公子两肩一耸满不在乎:“谁知道呢?或许是看近来城中人多,想多揽些生意吧。”
不再多说,他转头吩咐店里的人把自己面前的酒水给撤下去,换些点心上来。
“好嘞!小的这就去安排!”店小二应声,把汗巾往肩上一甩,端上盘子就要小跑下楼,临走前他抬手挠了把脑袋对云启川他们道:“其实有件事儿小的也不敢肯定,也就没敢在官爷面前胡说,少侠你们当个乐呵听听就好。”
云启川道:“你说就是。”
店小二神色惶然:“二当家失踪那晚,子正三刻,小的起夜时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身形像极了他,但又怎么喊都不应声,只往湖边走。”
“跟着了魔似的,瘆人极了。”
大概是想到什么,店小二心有余悸般打了个激灵。
“……”
云启川和叶渊对视一眼道:“知道了,多谢。”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目光和心思都被几艘画舫牵着在水上漂,妙音坊也是会做生意,请了好些妙龄姑娘当街撒着鲜花。花瓣飘落到水面,将映在上头的灯笼光和烛光打碎,随波荡开。
还有些小娃娃从地上拾起花揣兜里,或是捡满一捧扔在玩伴身上。
叶渊向注视着人群出神的云启川看去:“他刚刚说的那些你怎么看?”
“差不多可信,但恐怕也问不出别的了。”云启川目光追随着热闹的人群,也一同看向河边景色。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河面的雾水似乎又浓了几分,画舫上的歌声倏然停下,连带众游人也跟着静默。
迷雾深处似乎有一道身影点水而来,红衣艳艳、婀娜窈窕,惊起岸边一片呼声。
“是那个舞女吗?”“蒙着面,看不清模样!”“都别挡着,让我看看!”
随着不断拉近的距离,人群渐渐有人看清了那道身影,女子带着红色面纱看不见容貌,足尖于水面轻轻一点,飞身跃上河中央最华丽的画舫顶端。
身轻如燕、翩然若仙,教人不自觉去猜想面纱下的模样。
水面的歌又一次齐声响起,伴随鼓点响起,应和着舫上美人的舞步。
那女子稳稳立于舫上,足间步伐不断变化,身姿妖娆灵动,目光灼灼看向前方。
她抬起手,将面上红纱一寸寸揭下——
“神、神仙啊!”“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惊呼四起,人群喧声更盛。
远处楼上的云启川却不自觉皱起眉,舫上那美人盯着的方向,正是他所坐的地方。
明明瞧不见对方的容色,可云启川还是有一种被盯上的错觉。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却突然控制不住地晃神,目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涣散,思绪被拉到极远的地方。
——咯噔。
池羽津将酒杯放下,发出不小的声响,称得上突兀地开口问:“要喝一杯吗?”
骤然发出的声音将云启川从出神中惊醒,他猛然收回视线看向另外两人,一语不发。直到看得叶渊感觉莫名其妙,伸手要来试自己额间温度。
“你们……不觉得这舞女有哪里不对吗?”他低声道。
顺着他的话,叶渊向外看了半晌,并未察觉出异样,摇头道:“有什么不对?”
池羽津看起来却丝毫不意外。
他垂下眼帘,语调平淡而毫无起伏:“恕在下眼拙,一个男子作此装扮,我就没看出有什么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