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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妙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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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归一袭宽松的锦衣,衣襟随风轻轻摇曳,显得既洒脱又随性,他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一块小巧精致的玉牌正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抛着玩儿呢。
“哟,沈兄终于出来了。”何不归打了个招呼。
沈惊鸿见状,微微欠身,声音诚挚:“今日之事,多亏不归兄及时援手,沈某在此郑重道谢。”
何不归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他收起手中的玉牌,大步流星地走到沈惊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沈兄此言差矣,咱们之间何须如此客气?直接叫我名字便好,显得亲近些。”
沈惊鸿闻言,思索一番之后,他点了点头:“那便多谢不归兄出手相救。此情此恩,沈某铭记于心。”
“小事一桩罢了,沈兄不必放在心上,这个给沈兄。”
何不归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与深意,他轻轻一掷,玉牌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沈惊鸿连忙伸手接住,指尖传来阵阵凉意,仿佛能穿透肌肤,直达心底。他低头凝视着这枚玉身令,上面赫然雕刻着“无杀”二字。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何不归意味深长地说:
“我来这儿等你,可不是为了听你道谢的,是要把这东西给你。
这是玉身令,不夜城出来的每一把刀都必须听命于自己的玉身令,就像套在狗脖子上的项圈一样,非常的好用,你叫他往东,他不会往西,你叫他去死,他甚至都不会独活。”
沈惊鸿皱眉:“玉身令?”
见沈惊鸿犹疑,何不归解释道:
“真的非常好用,给你举个例子吧,先前细雨楼遭逢大变动的时候,前任细雨楼楼主,便是用这玉身令叫承影对段兄出手,段兄被拖住之后又被那老楼主偷袭,这才伤了右臂,不过好在最后还是赢了。”
只见何不归一下子拔出腰间的扇子,摇了摇,动作悠然自得,颇有说书人的风范。
“想来,这又叫段兄怎能不伤心呢?
听说段兄与承影相识五年,却抵不过这区区的一小块玉牌,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还赔上了一个右臂,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何不归还在那边兀自惋惜的时候,沈惊鸿已经把玉牌妥贴的收好放在怀里了,沈惊鸿看了一眼何不归,道:
“也并非无可挽回。”
“什么?”何不归不明所以。
“段兄的手,其实还有救。”
沈惊鸿简明扼要地说。
之前他去找段灼讲明杜尧长老的事情,顺便还帮段灼看了一下右臂,情况非常不好,又拖了这么久,确实是很棘手,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救治的办法。
这下何不归真的是惊讶了,他挑眉看着沈惊鸿道:
“该说不说,真不愧是医圣传人,先前医者来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个个都说没救了,要不就说药石罔顾,谁能想到你这儿居然还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啊沈兄。”
————
沈惊鸿去找段灼的时候,段灼已经回到了细雨楼内,正在屋里,坐在桌子边上的椅子上等沈惊鸿。
承影安安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虽说不明显,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来,承影的神色分明有些怔然。
听到沈惊鸿说段灼的右臂还有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震惊的,段灼甚至还以为沈惊鸿在开玩笑。
不过沈惊鸿从来都不开这种玩笑。
救是能救,只是有些风险而已。
沈惊鸿坐在段灼身旁的椅子上,仔细地检查着那受伤的右臂。
“你右臂的筋骨尽断,虽说情况不容乐观,但也并非全然无救,我要替你拨开筋骨,重新缝合,乃常人无法忍受之痛,且我的把握也只有五成而已,要与不要,全由你自己决定。”
此刻,门扉轻启,汀兰手中稳稳托着一盘刚经过高温蒸熏泛着微微热气的刀具和剪刀、银针进来了,她的眼神在触及那些冰冷器具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不忍。
她嗫嚅道:“沈先生,这法子……是否太过激进了?”
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话语间透露出深深忧虑。
她望向段灼,眼里满是担忧。
沈惊鸿摇摇头。
段灼闻言,却笑了笑:“果然,医谷之名,非虚传也,法有奇正之分,虽然有风险,但是总比没有一点希望的好。”
他的语气平静而有力。
沈惊鸿轻轻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自当全力以赴。”
随后,沈惊鸿转向汀兰,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
“汀兰,你且按照我的吩咐,多备几盏灯来,确保室内明亮无碍。之后,你们便暂且退下吧。”
汀兰闻言,虽有万般担忧,却也只能默默应允,依言而行。
她迅速点亮了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顿时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温暖而明亮。随后,她轻轻合上门扉,退出了房间。
汀兰出去了,可是承影却没有动。
那个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身影,却仿佛被定身术束缚,一动未动,那执拗的模样,让人看了头疼。
段灼见状却笑了出来:
“怎么,舍不得走,觉得心有愧疚?还是说,你想看看我的皮肉是如何被割开的?”
承影一惊,一下子就跪下了,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他头低得很低,脊梁也弯了下去:“楼主,是承影之错。”
段灼最讨厌承影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冷笑一声,用左手从衣领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牌——是一块藏色的玉牌。
赫然就是承影的玉身令。
段灼冷声道:
“我现在让你出去,听不懂吗?”
承影在听到段灼的话之后,身形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随即低下了头,脸上的神情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他的双唇紧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即将溢出的情绪,但那微微颤抖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
承影低声乞求:“楼主……”
一切皆是他的错,他恨不得以己身代。
段灼现在却已经不吃他这套了,只道:“滚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从一开始,段灼最看不惯的就是承影这一副落水狗的模样,分明就是个白眼狼,。
闻言,承影终于还是熄灭了眼中的光亮,起身出去了。
————
沈惊鸿屋内。
并未点灯,只余下窗外倾泻而入的月光。
无杀醒来时,四周空无一人。
无垠的黑暗与自身内心深处的恐惧交相袭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噩梦之中惊醒。
梦里,梦里他根本就没有控制住自己,在梦里,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沈惊鸿,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憎恨与厌恶。
再不见平日里的温和。
一时之间,无杀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又或者,只是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最深最深的恐惧而已。
至今为止,无杀并不是没有犯过错,那么多任务排下来,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完成不了的,可是无杀却从未如此因为错误而惶恐过。
在从前,不论是不夜城,还是在旧主手底下,犯了错是很严重的事情,但是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
说到底,不过也就是一顿罚罢了,熬得过去就接着领任务,熬不过去便死在牢里。
用不着惶恐,也没有必要惶恐。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不一样。
无杀猛地掀开被子,有些失神地站了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连鞋袜都没穿,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独与无助,就像是迷失在茫茫夜色中的人。
那双曾经冷冽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惊恐与自责。
现在该做什么呢?该认错吗?
可是,可是沈惊鸿呢?
生气了吗?走了吗?离开了吗?
现在,此时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之前他发生的一切,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无杀竟也会觉得如此恍惚。
杜尧长老手里的玉身令,就像一个响亮的巴掌,一下子打在无杀的脸上,从污泥里出来的人,一辈子身上都带着肮脏的血腥味,哪怕洗上千次万次都洗不掉,那种血腥味是从骨头缝里溢出来的。
就好像会有无数的苍蝇,闻着味飞上来、粘过来、死死纠缠,不肯放过半分。
遇到沈惊鸿之后,无杀再怎么克制,也依旧是被沈惊鸿打开了心防,而人的贪心,只要流露出一点,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一年前,沈惊鸿让无杀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
一年后,无杀终于知道,原来有时候,一把刀剑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便会害到身边的人。
无杀分明一辈子都不可能将不夜城这个标签,从自己身上血淋淋的撕下来,连带着一切的恩怨纠纷,通通都是危险。
可是贪心却偏偏叫他控制不住地想要黏在沈惊鸿身边,只要安安静静地呆着,便让无杀觉得无比的满足,他的心有如此被填满过的感觉吗——大抵是没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