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归云去》磨叨叨石

55、囫囵一战

　　黑云欲坠，光电穿过云层，昏暗的大地经历了短暂的光明又成一片死寂。在视线可及内，囫囵山下已经聚集了大片人群，或是热血澎湃或是焦虑不安。
　　雷声不绝入耳，劲风于无形之中嘶吼，像是警告又像是哀鸣。
　　“会下雨吗？”一个小弟子问道。
　　他旁边的人回道：“不会，这场雨下不来的。”
　　那名小弟子望向黑暗中的山巅，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几个人影正缓缓向上移动，他又问道：“他们会死吗？”
　　他旁边的人又开口：“不知道。”他侧身低头看向那名小弟子，顿了顿，又说：“但生死不在天，在己。”
　　在上山前几天，辛玄带众人试练和拟施过好几次，现下布阵不成问题，不过还无法知晓实际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也正是如此，所以找的都是五源生灵中拔尖儿的人，至少能知道此阵施展的最低爆发力。
　　“聂师姐怎么没来送送你给你打打气？”程衢看着一直板着脸的柳昭麟。
　　他二人先前并没有什么交集，不过经过前几天的试练，现在也是混得熟了。
　　柳昭麟正色道：“大战当前，当之以众生为大任，岂可为儿女私情将置于后？”
　　“将置于后”的沈栩篱：“……”
　　原本上山的只要布阵的五个人，人多反而不好施展。但沈栩篱的右眼这几天一直跳个不停，偶尔还会莫名其妙的心悸发慌，非得把楚昌鹤送上去才肯罢休。
　　程衢被他说的话绕糊涂了：“这跟她没来送你又有什么关系？”
　　“思姝去替我守琉净湖了。”
　　一行人在上山之前，加强了四处极阴之地的法阵，各仙门也派遣了大量弟子前去看守，防止魔界偷袭而腹背受敌。不过聂思姝还是放不下心，就去琉净湖镇守了。与她一样放心不下的还有万俟璟和崔文哲，二人分别去了鹿琴林和凤鸣山。剩下一处赤城，则由长仙门大长老座下首徒袁媛镇守。
　　囫囵山巅不似其他山峦锋利，山上甚至有一片空地，算不得平坦，但也不至于陡峭。不久前阳邑破阵而出，那一片草木皆萎，留下的只有凹凸不平的土坑。
　　“前辈，您为何戴着面具？”程衢看着若下的银面，不解问道。
　　他看见若下嘴角似乎勾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那轻笑仿佛是错觉。若下也不答他，当他以为不会有回答的时候，若下道：“怕被故人认出来。”
　　“故人？”
　　程衢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过了好久若下也不曾开口，似乎无意继续这个话题，程衢便也不再好接着问了。
　　趁着众人都在观测周围立足之地时，楚昌鹤道：“大阵威力极大且难以控制，极易将生人魂魄卷入碾成齑粉，你先回去。”
　　沈栩篱眼弯明媚道：“好，我就在山脚下看着你。”
　　楚昌鹤看着他背影渐远，等到快看不见的时候，那黑影似乎停住不再往前了。
　　待他反应过来时，那黑影反而变得越来越近。沈栩篱折返跑了上来，将他牢牢抱住。
　　“我等你回来。”
　　“好。”
　　经过好几天的观察，一旁的程衢早就眉眼突突，等到沈栩篱真下了山之后，他才敢开口：“虽然吧，我好久之前就感觉你俩有点啥，不过——”他胸前插手，胳膊肘戳了戳楚昌鹤，“到底是啥时候的事儿？怎么都不告诉我？”
　　楚昌鹤觑了他一眼，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活儿干完了再告诉你。”
　　辛玄空手化木，转腕将五根折枝分散开，往五行方位飞去。他沉缓道：“待那魔头出来，我将他引到阵中间。列位吧。”
　　“等等！”若下将他拦住，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霾凝重。天光云影压迫着大地，他抬眼一眺，只见半山腰出薄雾渐起，不知来源的雾气愈加浓厚。闪光刺破云层，劈进浓雾漩涡中，那雾漩正在扩大。
　　山脚下的人看见这场面便乱了起来，在人声嘈杂中确定了那是什么东西。
　　“交接门！”阳邑竟把交接门开在了这里！还是如此巨大的场面！
　　“里面……里面好像有东西出来了！”有弟子慌乱道。
　　“他这是要将我们全部杀尽，不给我们留活路！”
　　底下乱成一片，唯有几个资历深厚有话语权的掌门长老试图镇住这场面，其中不乏有魏止安以及几位长老。
　　魏止安镇定道：“别慌！不能自乱阵脚！”不过在经历梼杌阵破，知晓长仙门的山门不曾布掌门结界之后，魏止安口碑大跌，自然也没多少人听他的话了。
　　他看见周围的人权当他的话在放屁，不由得火气上头。
　　此时一道沉静淡然的声音响彻一片：“若是想早日去见那孟姥，就继续浮躁下去。魔界妖物不长眼，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副模样。”
　　众人闻言也停止躁乱，纷纷相觑，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不远处赫然是一位淡蓝劲衣男子，马尾高束，容貌俊美却面色阴沉。他向前处的各派主事者揖了一礼，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不是刚从山上下来的沈栩篱又是谁？
　　只见魏止安道：“长仙门弟子听我号令，布阵相迎！”
　　“是！”
　　“雅禾宫弟子听令，备战！”
　　“是！”
　　“青城剑派众弟子！”
　　“在！”
　　……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阳邑立在魔兽之上，自雾漩现身。那魔兽双眼已恢复如常，四足经纹却消失不见。
　　阳邑看着辛玄为首的五人，又侧身看了看山脚下与各魔物厮杀的众人，笑说道：“这次出门带的人有点多，希望你们别介意啊。”
　　他又道：“怎么？就你们五个人？这么瞧不起我？”他看向辛玄，“若是我记得不错，四百年前，将我封印在此的，好像有你同胞弟弟的一份功劳吧？”
　　辛玄沉声道：“是。他四百年前未完成的心愿，今日由我来替他完成。”
　　“若是你出世后，在那你鸦碎宫安心度日，两界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一战皆可避免。”若下向前一步，将众人挡于身后，“你说是来报仇的，可是当年封印你的那些人全部身陨，你这算报哪门子仇？”
　　每一句话都刺激着阳邑的神经，他像是听见笑话一般：“我算报哪门子仇？你们可有人尝试过四百年镇压山下不得见天日？你们可知四百年死寂如一的日子如何度过？”他面色阴鸷，嘴角却始终上扬，“报仇，哈哈哈哈，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们，与我为敌便是仇！我要让参与过四百年前那一战的人，还有他们的后世，为此付出代价！我要的是这天下人为我四百年的光阴陪葬！”
　　若下摇头道：“你忘了。”
　　“什么意思？我忘了什么？”
　　若下语气平静：“你忘了当年为何要将你封印了。”
　　“我怎么会忘，哈哈哈哈哈，笑话！不管起因是何，不管你说再多，那暗不见光的日子是我实实在在捱过来的！”他忽的一团黑气打向若下。
　　若下闪身避让，摇头轻笑，叹了口气，似是自嘲般道：“我以为你会悔过的。”这句话除了他自己，谁都没能听见。
　　“等会儿想办法将他引入阵，再迅速列位起势布阵！”若下的话在众人耳边响起，这句话是他点风伴耳，阳邑是听不见的。不消多说，众人也心如明镜。
　　辛玄长杖立地，手中结印打向阳邑，程衢早已收起墨凌，召出的墨峰也向他飞去。阳邑到底是活了几百年的魔头，这些攻击并不足以构成威胁。
　　楚昌鹤绕到阳邑身后，青魂空中浮动，他起手念诀：“千剑，去！”青魂即刻分身化为万千道重影，楚昌鹤踏着剑影飞身而上，千道剑影刺向阳邑。刚踏上魔兽背身，阳邑见状往后一挥：“找死！”
　　魔气向后而去，剑影消散，青魂回手相抵，楚昌鹤被震得闪退几步，后飞落地。
　　“涣心！”只见阳邑手中一动，召出一柄骨身剑。剑身周围散发着红光的经文，若仔细辨认便能看出，这经文跟之前魔兽四足上的经文上一样的。
　　“当心，那柄剑是由梼杌身骨所铸，威力极强！”若下喊道。
　　阳邑骨剑指着若下，笑道：“你还挺识货的，那就从你开始吧。”他将骨剑轻推向若下，后者见状结印相抵，两方势力在空中撞击出巨大的亮光。
　　就是现在！
　　程衢和柳昭麟一左一右逼近，楚昌鹤在身后施剑相向，魔兽带着阳邑豁然起身闪让，已经往阵中靠近一点了！
　　阳邑在涣心上加重力道，两相消抵，若下不得不身退几步。
　　“怎么不召法器？”阳邑飞身而下，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银面人。
　　若下不回他，只顾着拆招。
　　布上古封印大阵，五方同时起阵需耗费较多时间，耗的时间越长，便多一份危险。对付阳邑，不能出一点岔子。依照原计划，辛玄需要需要先一步启动主阵眼，待时机成熟，其余四方同时施阵便能即刻起作用。
　　就在刚刚楚昌鹤踏上魔兽背身那刻，阳邑一心对付，他这才能脱身，只留了一个分身在上，拖不了多长时间。
　　魔兽得了自由，像是得了令便向四周攻击，程衢和柳昭麟被这魔兽缠住，不得不集中精力在它身上。辛玄只放了一丝灵识在分身上，无法对付阳邑，便也只能与魔兽相斗。
　　楚昌鹤持剑相劈，速度快得惊人，但刚近身阳邑就执剑相挡，毫不费力接住了他的招式，另一只手还与若下对付着。
　　他透过骨剑和云纹剑身相交的锋芒看向楚昌鹤，啧啧道：“实力不错。不过要对付我，还得费点功夫。可惜了——”他眯眼继续道：“下辈子去吧！”骨剑一铮，楚昌鹤只觉得持剑双手被震得发麻，不由得后退几尺。
　　就在此刻，阳邑一手打向若下，后者避让不及堪堪退了几步。另一只手源源不断地给涣心注力，离手一推，直直飞刺楚昌鹤！
　　楚昌鹤来不及躲闪，只得硬接此招。青魂立于眼前，骨剑与它相交的那一刻，擦出火花，青魂被刺得云纹模糊。楚昌鹤注入的灵力被击散，直往后退，青魂刺地堪堪滑出几丈才得以停住。
　　他还没来得及抹去嘴角溢出的血，骨剑又相刺而去，他只得侧身而滚，随即起身。脸上刺痛传来，他探手拭去脸上和嘴角的血痕，看了一眼阵中位置，又一步步靠近阳邑。
　　阳邑收回骨剑抵住若下的冲击，刚准备发力，却看见白骨剑锋有一处黑痕。那黑痕是什么他在熟悉不过，这把剑出鞘不久，只见了一人的血，那就是楚昌鹤。
　　他震开若下，回首避开楚昌鹤的再一次回击，骨剑抵住青魂。他饶有兴趣问道：“你跟南宫涣什么关系？”
　　楚昌鹤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提到南宫涣，但看了一眼抵住青魂的骨剑上多了一抹黑痕便明了。想是这把剑跟南宫涣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跟南宫涣也算得上是血脉相连，那黑痕定然是自己的血造成的。
　　不过楚昌鹤并不打算回他这个问题：“与你何干？”他撤剑而起，后旋两圈定住，心里估算着阳邑离阵中的位置。
　　“你告诉我，我可以不杀你。”阳邑话刚落，就浑身一震，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侧首而望，身后正是若下，他手上还有未消散的法印。
　　阳邑看着他：“好的很啊，我本对你还有几分欣赏。现在看来，你还是去死吧！”
　　“他娘的！这畜生怎么这么难搞！”程衢甩了一把头发，复向梼杌刺去。
　　先前格斗中，他本意骑上头去驯服它，不成想刚飞上去就被梼杌甩了下来，还没定住身，又被甩来一鞭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现在好不狼狈。
　　柳昭麟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刚刚辛玄的分身消失后，他为了把程衢拉起来，被尾巴扫到几里开外，现在胸前还有硕大的尾巴印子。他穿梭在巨兽脚下，现在也没心思管什么“君子之风”“斯文儒雅”，只吼道：“程弟，你学过定兽咒没？”
　　“什么？什么大扫帚？”梼杌一爪子呼过程衢耳边，那耳朵慢半拍就会被撕碎。
　　“定兽咒！！”柳昭麟错开横扫而来的尾巴，声音比刚刚响了足足一倍。
　　程衢这才听清：“我知道我知道！我还定过昌鹤兄隔壁院的大花！”他又躲过凶兽的一爪子。
　　墨峰划掉几撮凶兽的毛发，程衢继续道：“你想用来对付它吗？这玩意儿这么大，管用吗？”
　　“试试吧！咱们两人一起，多试几次总会管点用！”
　　“行！”
　　阳邑左右“咔咔”两下活动了一下脖子，脸上尽然是暴戾恣睢，手中涣心极速刺向若下！
　　若下知道自己接不住这一招，只得后仰直往后撤，不知撤开多远才侧身一旋，捂着被剑锋刺破的肩膀起身。
　　他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是现实直逼他做出那个选择。
　　若下飞身后撤到足一人身高的焦黑石墩上，那是大阵的边缘，只要阳邑过了那个石墩，进到阵法中，众人便可列位起阵。
　　阳邑并没有看他受了伤就放过他，只见骨剑飞来。
　　就在阳邑出剑的一瞬间，就在楚昌鹤试图飞身持剑相挡的一瞬间，若下侧身摊手，凭空化出一把银弓。
　　若是阳邑在早一刻看见他的这把长弓，便不会贸然出剑。
　　他举起银弓，侧首拉弦，弦上赫然化出一道银箭。他一松手，银箭便迎着骨剑而去，两两相抵，巨大的力量就此爆发。骨剑收到冲击重回阳邑手中，银箭完成一击的使命于空中无形消散。
　　箭尾白羽飘落，似是油锅中的一滴水珠，回忆骤然炸开。
　　阳邑看着银面人手中的长弓，楚昌鹤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震惊、愤怒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顿时杀意肆起，看着那边银弓问道：“这把弓你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