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转世他决定不做人了》今我弗思

224、风前蚁（五）

　　卫子商第二次扬起手的时候，白瑕啧了一声，把香囊一撒。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红雾弥漫开来，呛得人涕泗横流。

　　郭双正淌着眼泪，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
　　他来不及挣扎，只听耳边一声轻笑，又像极了无奈：“东西都给你了，怎么就是不晓得还手呢？”

　　是白衣侠士的声音。
　　郭双放下心来。
　　只是，对方牵着他的手有些凉，他不知修仙之人是否会冷，但他手心是热的，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住，想暖一暖。

　　白瑕感觉到他的动作，以为他只是害怕，便没有管。
　　以他目前的境界，带个人御剑是绰绰有余。只是年久的怯懦让他一时忘记了，他方才不该将郭双一个人留在这，他该带他一起走的。

　　他心有愧疚，待两人来到开阔地方，看见郭双右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他更愧疚了。
　　白瑕：“抱歉，让你受这巴掌，是我的错。”
　　郭双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没听你的话，我原以为他不会对我……”他说着说着，却不说了。
　　后面的话白瑕也懂。
　　两人沉默一会。
　　白瑕忽而笑了，轻松道：“刚刚带你走时，我甩了他两个，一个算你的，一个算我的。”
　　郭双听了，不由也笑起来：“这两巴掌给的漂亮。”
　　也不知那红雾之中，面前这人是如何准确找到他们几人的位置，或许他们行走江湖的自有手段。

　　“你是如何打算呢？我看卫子商今日被人忤逆，怕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还得找你，此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你……能带我一起走吗？”郭双垂了脑袋，不看白瑕惊讶的目光，自知也是为难人，但他实在没有办法，他无处可去了，“南屏县也行，去哪都成。”
　　郭双一生不擅求人，不管性格多恶劣的人，他都能一容再容，可是卫子商……实在令他很难过。
　　他做了十分被拒绝的准备，若侠士嫌他累赘，他便自己去南屏县。
　　说不出心口为何如此惴惴不安。
　　此前，他只有对卫子商有意、面对卫子商时才如此不安。面前这人只不过是见了两面，怎么就……
　　想到这，他自嘲似的暗笑了自己一阵。
　　郭双你可真够窝囊，一个肉饼便能将你收买，卫子商有一句是说得不错的，你甚至连面前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你甚至不敢问他一句。
　　你怕他这类孤身走江湖的爱的就是无拘无束那一套，你这一问，怕是意味着江湖无再会。
　　可你偏偏就是想再见他，想要一个“万一能够再见呢”的缘分。

　　……拒绝我吧。
　　他在心里近乎哽咽地央求。

　　但是他听到了回答。
　　白衣年轻人给他的回答是，“好啊。”
　　郭双忽然鬼使神差般的，想着，或许，这位并不如此在意。
　　“话说回来，这么久还不知道您的名字？”他第一次装作漫不经心。他身边的人不知道，自己没有拉的他的另一只手，其实早就悄悄攥满了汗。
　　“叫我白瑕就好。白玉无瑕的白瑕。”白瑕没有发现他的小心思和局促不安，只是很随意地报上家门。

　　白瑕。
　　白玉无瑕。
　　郭双含着这两个字眼，捻过来揉过去，只觉得口齿生香。

　　被自己刻意暖着的手微微温热起来。
　　于是他觉得，冬日的寒风似乎没那么冷了。
　　北风袭面而来，恰似春风。

　　*
　　找不到白瑕的青敛是表情管理最失败的青敛。
　　自从白瑕走了以后他那张脸就一直没笑过，成天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样子，也就李乘风和鹿深雨两位大爷受得了，明里暗里寸步不移地跟着。

　　“都说了问心阵的事情已经给你们做完了，统领魔道的事情我不感兴趣，能不能劳烦两位别再跟着我了？”
　　统领魔道只会影响他找小白的速度。

　　鹿深雨非常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赶自己走，常人寻人，不是越多越好？
　　“你要找那个小孩，我们可以帮你找。”

　　“不需要，你们不许插手这件事。”
　　青敛本来只以为是白瑕赌气，一连找了几天找不到才明白几分：这里面一定有师父的手笔。
　　师父向来疼自己，这次为什么帮小白？因为他也觉得该给自己一个教训。
　　青敛向来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其中关窍。
　　他知道，这是师父帮小白布下的对自己的试炼，只能靠他自己，靠别人是得不到小白的原谅的。

　　鹿深雨自然不服气：“我就想不明白了，那小子有什么好！长得也不多倾国倾城，性格又软又懦，打架还暴力得要命！你就算喜欢男的也找一个好的，找个破小孩！”
　　青敛深吸一口气：“小白没什么不好的，还有，鹿深雨，我不想再听到你诋毁他一个字。”
　　鹿深雨也是个叛逆的，三千年过去了归来还是个中二少年，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的人听不得这个，青敛一说他反而来火了：“我就说他，怎的？”
　　青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嘴唇还没动一下便放弃了，自顾自赶路。
　　鹿深雨没来由被那眼神惧了一下，他三步作两步走：“喂！你说清楚！”

　　青敛声音忽而平静下来，停住脚步：“你回去吧，接你的人来了。”
　　鹿深雨有种很不妙的预感，抬头看了看晴天白日，那上面什么也没有。他们已经到了西南方向，冷是冷了些，日光却刺目的很，这地方下不了雪。
　　“喂？！”
　　他不敢回头看，没有任何理由。
　　鹿深雨很慌张，他顾不上头也不回的青敛，心里慌乱地想，李乘风为什么不说话？
　　直到背后传来一道清澈得有些稚嫩的声音：“阿雨，跟我回家。”
　　鹿深雨猛然回头！
　　他对上鹿幽鸣很澄澈的眼眸，还有一只伸向他的手。

　　鹿深雨啪的一下打掉了鹿幽鸣的手，嗓音尖刻到夸张的地步：“怎么可能？？！鹿幽鸣你当自己是谁？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
　　鹿幽鸣只是很平静地再度向他伸出手：“别闹了，阿雨，跟我回去。”
　　鹿深雨崩溃地甩开他的手：“是谁在闹？是谁在闹？！！你自己听这话，不觉得嘲讽吗？鹿幽鸣，我告诉你，我已经跟鹿家断绝关系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回去！你死心吧！”

　　青敛轻轻呼出一口气。
　　“二位慢慢叙旧，我还有事，先不奉陪了。哦，对了，谢谢玉澈仙尊出手相助。”
　　他指的是鹿幽鸣一来就用法术把李乘风悄悄拘着这件事。
　　鹿幽鸣颔首：“不谢。”
　　青敛的身影在日光下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鹿幽鸣再次转过头，视线安静地落在鹿深雨身上，半晌自顾自说了一句：“瘦了。”
　　鹿深雨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冷笑一声：“你我多少年没见？可不是瘦了。何止是瘦了？还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呢？高贵的玉澈仙尊？等您想起来问一句，我们都已经可以下辈子再见了！”

　　鹿幽鸣皱了皱眉：“当年我并不知道你离家许久后还在人世……”若是知道，他怎么也不会搬去流云宫，留弟弟一人在世上孤苦无依。
　　不知哪一根弦被挑拨痛了，听了这话刚刚还有些平复情绪的鹿深雨再一次暴跳如雷：“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我就知道！你最讨厌我这个弟弟，巴不得我死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假惺惺的？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还有，把我朋友给解开！！你真别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

　　出乎意料的，鹿幽鸣听了这话，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不曾想，这也让鹿深雨十足反感：“你这是什么表情？恶心死了！”

　　鹿幽鸣难过地看着他，抓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来气似的。
　　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指责过他。
　　“……是我有错，如果当时看见你的碎衣服，再不甘心地往下找一找就好了……”他看着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轻轻说道，“如果不是问心阵，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当年离家出走的真相。”

　　鹿深雨与鹿幽鸣，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出身的青城鹿家，是一个修仙世家。
　　哥哥鹿幽鸣生来就是个修仙天才，心性纯澈，无比受人喜爱。
　　相比之下，弟弟鹿深雨便资质平平，出世修仙的天赋非常平庸，入世读书也毫无惹眼之处。总而言之，鹿家的小少爷是个各方面都相当平庸的废物。
　　修仙世家不外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极其要脸。这大少爷好是好，人谈起来就没有不夸的。可是这小少爷，那可真是丢脸的典范。放在凡人中也将就能活，可放在修仙世家？
　　鹿家一整个大家族，都被这孩子弄得脸上无光了。
　　鹿深雨是个极其敏感的孩子，自小被和哥哥比对长大，都知道其他人看不起他。

　　是鹿家的少爷又如何？没有天资，那就是低人一头。
　　这些修仙世家虽扎根地上，却与天上关系匪浅，族中孩子年满五岁便要统一去测天赋。
　　鹿深雨小小年纪，就有这样深的痛苦，他知道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神明，虽然对方已经陨落，但他走投无路，别无选择只能天天悄悄去拜离君，希望他能够保佑自己一下，至少不要输得太难看。
　　这个不到五岁满的孩子，拜神明比当年的新垣氏族还虔诚。
　　但奇迹没有发生。
　　测试结果出来了，他的修仙资质是下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