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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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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单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到来,但是他每一次来到这附近,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
在好奇心和无聊的驱使下,他一杯一杯地品尝酒吧各种各样的酒,也一首一首地听卡萨恩的歌。
其实包括阿单在内的很多酒客都说不明白卡萨恩的歌好听在哪,正如他们不知道调酒师的创新是真的在开创新里程还是单纯地想要创s他们。
重金属摇滚,乍一听辣眼睛,仔细一听……什么,这玩意儿还能仔细听?
不过习惯了之后,倒也觉得还可以。
有一种不顾死活的美感。
至少,阿单是真的爱上了这里,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地往这里跑。
酒吧简直比他家还亲。
有时,他并不能总赶上卡萨恩在唱歌的时候。但是,卡萨恩会自己坐到他的身边,他们最初那个角落的桌子上。并似乎就这样约定俗成,那张桌子在某个时段几乎不会再有别人坐。它总是静静地驻在那儿,孤芳自赏,然后等一对高山流水似的知音,看他们嬉笑打闹,尽做些无聊事。
从番茄酱鸡块这个貌似正常的开端开始,之后两人的画风逐渐离谱,到最后成了相互投毒的状态。
“你这是做什么?”卡萨恩问道。
阿单面不改色地把玻璃杯里的特调鸡尾酒倒进了土豆泥里——无他,唯手熟尔。“柠檬红酒味的土豆泥。”
卡萨恩当即表示了嫌弃之情:“太毒了,我不要,端走端走。”
阿单面无表情,两只分明看不见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盯着卡萨恩的方向。
卡萨恩:“……你别以为你撒娇卖萌就可以,我告诉你,我才不吃这套呢……好吧,我吃。”
……什么高山流水,这不是没头脑和不高兴吗。
虽是如此,两人还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桌子和酒杯,都能分辨出两人的情谊。阿单也能分出来任何人的脚步声。而在所有人之中,他对卡萨恩的脚步尤其敏锐。
在整个世界里,卡萨恩是热烈的,唯一与曾经的他这么相像的。
他背负着某种沉重的东西,而这种沉重,阿单能明显感觉到,却不会问。
这个世界上,怀里抱着什么的人格外离经叛道。
阿单那颗日日夜夜蠢蠢欲动的心,终于死灰复燃了。
他请求卡萨恩教他乐器。卡萨恩沉思良久,答应了。
第一,他不会拒绝一个有理想的人。
第二,他不会拒绝一个热爱音乐的人。
第三,他不会拒绝朋友。
第四,他不会拒绝阿单。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台电子琴,拉着阿单的手指放在琴键上,电子琴便随着手指的轻触发出声响。
阿单几乎一瞬间爱上了电子琴。
他反复听音调和旋律,一个音一个音地试,在深夜不知疲倦地大扰民,终于自己摸索出了一首《小星星》,很兴高采烈地弹给了卡萨恩听。
不唱歌的时候,卡萨恩是很安静的。
他似乎把所有的倾诉都发泄到了音乐里,以至于平常的时候,更多是一个很好的领头人和倾听者。
卡萨恩安静而认真地听完了阿单摸出来的曲子,阿单忐忑地等了半天,最后他说道:“你适合弹钢琴。”
然后语气里充满遗憾:“但是我没法给你弄来一架钢琴,抱歉。”
卡萨恩从来没这么自责过。
阿单有些无措地安慰他:“没关系,我很喜欢这个。”
回答他的,是卡萨恩拳头狠狠锤在桌子上的声音。
阿单吓坏了,之后再也没敢提弹琴的事。卡萨恩问他最近怎么不玩琴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有一次不小心压到了手指,不想弹了。
卡萨恩安慰了他几句,又给他点了拼盘。
之后,一连好几次,阿单都没有遇见卡萨恩,他几乎要自作多情地以为卡萨恩在故意躲着自己,又心知卡萨恩不是这样的人。问了一下才得知,侍者也没有卡萨恩消息。他越想越慌张,越想越觉得卡萨恩似乎从安慰自己的那次心情就不太好了,他一时大意,竟然没说更多让他不要担心的话。
几次自己吓唬自己,阿单终于坐不住了,要去找老板,问卡萨恩的情况。
老板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推辞了好几次,最后不耐烦地说了句:“出门往右手边过两个红绿灯,然后左转,臭小子外祖母以前在那开店,不过她死了很多年了,你去碰碰运气吧。”
阿单自是千恩万谢,走出十几步了,蓦地听见老板跟酒保嘀咕了一句:“臭瞎子。”
***
“死瞎子,叫你多管闲事!跟那小b崽子好是吧?我让你好!让你好!哈哈哈哈哈哈!”
“逮不到他还教训不了你了?傻逼,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个瞎了眼的还敢多管闲事?心被猪油蒙了吧?哈哈哈哈哈!”
几个男的边踹边骂,骂几句就一起笑。
一开始阿单还抱起胳膊挡着,可一个瞎子哪有什么还手之力?到后面就是纯纯被打。
不会要被打死吧……他心里暗自苦笑。
先是残废,后被人打死,真的太炮灰了。
这狗/逼人生真是一刻也不想要了。
忽然间,他感觉落在身上的拳脚猛地一顿,随即其中一人哎呦一声,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住手!有本事冲我来,欺负一个瞎子算什么好汉?!”卡萨恩又掀开两块砖头,怒气冲冲的。
“卡……”阿单想叫他,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哑了。
……
“给。”卡萨恩递了瓶矿泉水。
阿单接过,道了谢。
“以后别来找我了。他们真的会打死你的。”
阿单拉住他的衣服:“你在躲什么?”
卡萨恩看着他停留在半空的视线,抽出了自己的衣服,低声道:“别管我,跟你没关系。”
……
阿单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很久没来酒吧了。
但毕竟眷恋了这么久,都已经习惯了。
他快要走到门口,侧耳听听,没有熟悉的歌声,便又走开了。
眼尖的侍者一下子看到他的身影,当即大声喊道:“哎!有你的口信!”
阿单拄着盲杖,蹒跚的步伐停住了。
早晨六点的酒吧,没有人,没有歌声,没有酒。
大门上有一道极其复杂的密码锁,这道锁却没有锁住阿单,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大门,然后传来一阵悦耳动听的琴声。
他站在那里,听了许久。
一曲毕,他缓缓开口。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悲怆》第二乐章。”卡萨恩回答道。
……
卡萨恩真弄来了架钢琴,说要送给阿单。
阿单没有拒绝,上手弹了几下,亦没有说话。
聪明的他知道这是要诀别了。因为,身边这人还喋喋不休地说着漂亮话。
“看不见其实也是一种好事吧。我见过的正常人,都是道貌岸然假惺惺的,他们的风度是装出来的,本质上的不屑一顾就是不屑一顾。你的风度却是发自内心的。你就应该是个绅士呀。”
阿单只能微笑,默认,表示赞同。
那副绅士的面具逐渐出现在他脸上,等卡萨恩再抬头,他已经是个面容举止无懈可击的完美绅士了。
卡萨恩的眼睛被刺痛了,却无可抱怨。
而阿单一时很愉悦,心里痛快极了。
痛也罔极,愉快也罔极。
因为他是瞎子,所以他看不到卡萨恩笑着说话时嘴角的伤痕,所以他看不到自己拉住卡萨恩的手时卡萨恩脸上瞬间闪过的扭曲刺痛,所以他看不到卡萨恩胳膊与手腕上的淤青,所以只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为时已经晚了。
酒吧里的人都在谈,不时有些细碎的字词飘过他的耳朵,什么“气场”什么“S”什么“贱奴”什么“逃走了被抓回来”什么“不堪折辱”什么“自杀”。
这些词他都无动于衷,只是慢慢哼着寻找着手指下的韵律。
所有音符到“卡萨恩”三个字眼出来时戛然齐喑。
阿单闭上了眼睛,让眼泪回流。
台下掌声雷动,钢琴前的盲人钢琴家优雅、从容、华贵,一举一动都温和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来是瞎子。
这是他弹钢琴的第三年,也是他与卡萨恩失联的第三年。
旁人说的卡萨恩已经死去多时了,他从没有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