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个剑修》Sophiste

3、太仪·叁

　　二师兄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老三还在闭关。”
　　还没演够的五师兄：“……”

　　静虚道君的弟子们都知道，大师姐向来说到做到。
　　他们师兄弟五个，可以不听静虚道君的，但没人敢不听大师姐的。
　　你惹道君，道君通常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但惹了大师姐，大师姐会让你深刻理解生不如死四个字怎么写的。
　　如果真的不小心惹了大师姐，就赶紧去找老三避难。
　　因为大师姐不会为难老三。
　　但如果老三都阻止不了大师姐……

　　五师兄手一抖，登时身板站的笔直，笑容满面：“好的师姐，明白了师姐，我会跟小师弟一块守好咱们静虚的擂台的！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给咱们静虚丢人！！”
　　大师姐眯起眼睛：“你别被人从台上挑下去就行了。”
　　端着茶碗的二师兄：“哈哈。”

　　无他，全静虚都知道五师兄是只有正事不干，其他什么事都干。
　　别人晨起练剑，他呼呼大睡。
　　别人上午打坐，他大快朵颐。
　　别人下午论道，他到处溜达。
　　别人晚上冥想，他在看话本。
　　他老爹是丹鼎派太上长老抱朴子，丹鼎派的财力位居五大宗门首位，且遥遥领先。
　　五师兄是他爹独子，从小就被娇生惯养，除了修炼的苦就没吃过别的苦。他八岁在丹鼎派到处给同门捣蛋，十四岁被静虚道君拐到了无妄宗静虚峰。
　　为什么要拐这么个玩意儿来静虚呢？

　　因为问安十四年，静虚几人在丹鼎派论道，二师兄随口提了一句。
　　“这么有钱，还很天真，唔，听说他还不喜欢炼丹，也不喜欢修炼，天天就给他爹和同门添乱，要是来了静虚……”
　　静虚道君：“老四前儿个跟醴泉他们一块下山，为师掐指一算，他这一走，静虚就没人陪老三玩了。啧，不行，得给我的三徒弟再找个师弟玩。”
　　然后他摩拳擦掌地就去了。

　　静虚道君拐了三个徒弟，对怎么拐徒弟是手拿把掐。
　　二师兄但笑不语，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当晚，金光闪闪的老五住进了静虚峰。

　　静虚峰最不能惹的是大师姐。
　　静虚峰最喜欢招猫逗狗的是五师兄。
　　静虚峰最能打的是剑修。

　　所以半吊子五师兄被通知得去参加宗门大比的时候，连夜修书三十封把远在上云台的小师弟薅来了。
　　静虚峰亲传弟子六个人，剑修是静虚道君的关门弟子。
　　问安十一年，剑修的四师兄和醴泉等人一块封了修为，入人间世。
　　问安三十二年，三师兄无情道破碎，闭关重修。
　　问安五十七年，剑修拜入师门。
　　问安七十一年，大师姐立誓永不成仙，封全部修为，下山入世，至今还在人间。
　　问安一百二十七年，也就是玄宁元年，剑修出关，迈入化神。

　　现在是玄宁初年，大师姐下山之后第一次宗门大比。
　　但静虚峰只有二师兄和五师兄和剑修三个人了。
　　所以大师姐和二师兄也默许了老五一口气写三十封信骚扰小师弟。

　　宗门大比一甲子一次，是各门派分神期之下的弟子之间比试。
　　就算大师姐还在静虚，这宗门大比她也没法上台，最多是在楼上看着——
　　看老五能以多少种不同的姿势被剑阁弟子扔下演武台。

　　要指望还是只能指望他们小师弟。
　　还好他们当时忽悠静虚道君收下了剑修这个小天才。
　　大师姐和二师兄对视一眼，只觉庆幸。

　　大师姐对剑修道：“剑阁最近几年又添了个不世出的天才，修的也是无情道，实力应该与你不分伯仲，尽力而为即可，我们不是输不起的剑修。”
　　剑修知道大师姐嘴里说的是谁。
　　他上辈子与这位日后名满天下的剑豪在台上比了五次，两人拆招拆到精疲力竭，是对方最后一招飞雪满群山赢了他的月出寒涧。
　　确实是个非常厉害的对手。

　　但剑修这辈子不管是剑还是修为，都比此时的剑小豪要高的多。
　　上辈子他俩都是元婴中期。
　　现在的剑修修为化神。
　　上辈子他俩练剑的时间相差无几。
　　现在的剑修多了四百年的积累，还有自创的十几招剑招。
　　剑修觉得他要跟剑小豪对剑，就是大乘期欺负元婴期，赢了丢人，输了丢人，平局也丢人。
　　但他好像没办法避开这件事。

　　要不这几天直接突破分神期?
　　但是他要是分神期了，静虚就没人可以跟剑阁论剑了。

　　大师姐交代了几句，见剑修似乎在沉思，就没有打扰他。
　　她只留了一道分神在静虚峰，偶尔醒来看看师父和师弟们怎么样了。
　　至于真身，大概在人间的某个屋顶喝酒呢。

　　心魔在这儿，似乎没人注意他。
　　它倒是一点不气，剑修并不在乎别人关不关注自己，没人看他更好，他更自在。
　　心魔更是。
　　宗门大比的事定下来了，二师兄按待客之道招了两个小童子带心魔去安置，然后他就去忙自己的了。

　　至于剑修和五师兄——
　　老五把折扇一收，撸起袖子，拽着剑修去大师姐的住处挖酒。

　　大师姐住的山头是静虚峰最高的承云山。
　　承云山巅只有一座简易小院，大师姐种了上万棵梅花树，还养了一群仙鹤。
　　她入人间世以后，仙鹤散了不少，还有几只年年照旧飞回来的，另有小童子几个偶尔过来看看。
　　静虚门下藏酒最多的是大师姐。

　　“太沧二百八十五年，有个神棍来找师傅，说是给老三他们算算命。”
　　老五拿着小锄头在梅花树下面刨坑，一边刨一边跟剑修唠嗑。
　　“老四也是那年入的师门，就是那个神棍带上山的。神棍说老四要是不修无情道，估计就得去修三恶道了，让师傅留老四一百年，一百年以后老四要走就让他走。”

　　剑修靠着梅树看他折腾：“师傅答应了？”
　　五师兄看了会儿天，回忆了一下：“嘶，不知道，老三是这么跟我说的。咱们师门传统了，这种自己家的家谱都是这么口口相传，现在就是我跟你讲这些事儿了。”
　　五师兄这么说，神色很骄傲。
　　剑修挑眉：“不是你追着三师兄问的？”
　　五师兄冲剑修翻了个白眼：“给你师兄留点面子行不行，我只是喜欢听故事，我有什么错？！”
　　剑修：“我的错。”
　　五师兄这才满意：“你知道就行，师兄我大方，我原谅你了。”
　　剑修：“……那之后呢？”
　　五师兄继续刨坑：“之后嘛，就是问安十一年，老四跟老三的心上人醴泉仙子他们一块下山了。”
　　五师兄见刨的坑差不多了，伸手按着梅花树干，莹莹白光从他掌心沿着枝干深入地下，泥土里的根脉开始迟缓的移动，然后将几个酒坛子从地下顶了出来，举到了老五面前。
　　剑修匆匆一数：“八十九年？”
　　五师兄拍了拍酒坛子上的泥土：“对，八十九年。再晚十一年下山，他就不会遇见雀啄脉。”

　　上辈子剑修除了闭关就是修炼，他断断续续闭了四五次关，三百多年眨眼即过，对这些风花雪月一无所知。
　　他满是茫然：“这又是谁？”
　　五师兄把坑埋好，一手提着两坛酒带头向师姐的院子走：“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走，一边喝酒一边聊。”

　　剑修不喝酒。
　　这酒是五师兄自己喝，剑修就在旁边看他喝。
　　他们师兄弟两个坐在大师姐的屋顶上，迎着寒风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五师兄提着酒坛子一抬头：“……你站着不累吗？”
　　剑修扫了一眼脚下的瓦：“站着风景好。”
　　五师兄：“……你爱站就站吧。”
　　站着确实风景好，但你就是嫌弃屋顶灰尘多吧？真当他看不出来吗？！

　　五师兄的剑名叫酌月，这剑与老五脾性相投，爱酒爱赏月。
　　“醴泉和雀啄脉，你想先听哪个？”五师兄问。

　　四师兄，醴泉，雀啄脉，这三个人里只有醴泉对剑修而言不算特别陌生。
　　剑修：“先说雀啄脉吧。”
　　五师兄啧了一声：“这个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问安三十二年，人间有一场非常惨烈的瘟疫，灵枢院的医修都无计可施，就是那年，老四在救人的时候遇到了雀啄脉。”

　　“雀啄脉是灵枢院七死脉最后一脉，灵枢院的七死脉单人单传，都是杀人比救人还熟练的毒修。太沧末年，七死脉被逐出灵枢院以后，就没了音信。
　　“这一代雀啄脉是个耳聋目盲的可怜人。修的是地狱道，就是最下三恶道的那个地狱道。也就比饿鬼道好那么一点点吧。
　　“如果不是老四提到了他，大概没人知道七死脉竟然还有传人。”

　　五师兄拆开了第二坛酒，突然想起来自家小师弟：“唉，对了，给你指路来仙门的那个赤脚大夫……”
　　剑修当然记得他：“是解索脉。”
　　是他师父。
　　剑修默默想道。

　　师父只有一个，师傅可以有很多个。
　　领他踏进修仙路的第一个是解索脉，带他长大的是解索脉，所以剑修称静虚道君为师傅。
　　领大师姐进修仙路的第一人是静虚道君，带大师姐长大的是静虚道君，所以大师姐叫他师父。
　　就算解索脉只教过剑修一点点看病救人的东西，剑修也依旧只认他一个为师父。
　　这与什么亲传弟子关门弟子都没关系。

　　五师兄：“幸好是他。雀啄脉的耳聋目盲是被上一任雀啄脉害的，老四说大概是还在娘胎就被毒成这样了。”
　　剑修：“……那上一代雀啄脉？”
　　五师兄嗤笑一声：“早死了，那是个真疯子，毒起自己来也是一点不含糊，雀啄脉还没到十岁，他先把自己毒死了。”
　　五师兄叹了口气：“人间有句话叫十聋九哑，十个耳聋的人就有九个是哑巴，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会说话。但雀啄脉此人，心智之坚远超我的想象，他不仅自己学会了说话，还学会了那个老疯子的大半能耐。”

　　剑修听老五讲雀啄脉，不知道为什么，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一道影子。
　　他隐约觉得他似乎在哪见过这个雀啄脉。
　　剑修的眼神略有出神，他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地问：“……你说他学会了说话，那，他的声音是不是听起来和常人有所不同？”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天生耳聋的人听不见自己说话，因此学了说话也与平常人不太一样。”
　　五师兄放下酒杯，连拍好几下桌子：“对，对对对，确实是这样！”

　　剑修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里。
　　那是他上辈子的回忆，他只记得一个裹在阴影中的影子。
　　那个影子说话的声音乍听起来很奇怪，但仔细听就能听出来说的是什么。
　　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声音，他就记住了这个擦肩而过的人影。

　　所以……他曾经与这个雀啄脉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对现在而言，是以后的事情。

　　五师兄觉得这个雀啄脉讲不讲的，讲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所以他换了另一个人又新起了一个话头：“还是说说醴泉仙子吧，老三这个心上人可以说道的就多了！”
　　“我见过她的画像，还有留影石！天心门一直说他们家的醴泉仙子是瑶池仙女下凡，我敢说这是我听过的最真的一个传言！”
　　“眉如远山黛，口如含朱丹，静如止水，穆如清风，见一眼就终生难忘！”
　　五师兄摸着下巴替剑修惋惜：“不知道真人得美成什么样子，可惜咱俩生的晚，没赶上醴泉师姐下山前。”

　　那还真巧。
　　这位醴泉师姐剑修还真见过。
　　五师兄嘀咕着回头要收张醴泉的画像，给剑修看看什么叫宛然若瑶池锦鲤的绝代风华。
　　剑修:“……我见过。”
　　五师兄惊讶至极：“没看出来啊小师弟，你看的是画像还是留影石？”
　　剑修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我见的是她本人。”
　　五师兄：“嗯？！！！”
　　他酒杯一扔，一脸惊恐:“嗯?我都没见过，你在哪见得?”
　　剑修却只道:“在人间，见过。”

　　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天启二十二年，离现在还有一百多年。
　　人间世总不太平。
　　剑修东奔西走，正路过人间时，突然回头一瞥，在瓢泼大雨外看见了满天红光。
　　绛红色的鱼鳞云一路铺到了天边。
　　他听到有人在说，是仙人来救他们了。
　　但其实那只是一个彻底消失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

　　剑修轻声补充道：“只是匆匆一面。”
　　五师兄算术次次垫底，修仙的人一提起过去动辄都是几十年，他也没发现剑修出生时醴泉也刚刚转世，这俩人根本不可能见过。
　　但剑修说什么，五师兄就信什么，反正小师弟不会骗他。
　　五师兄:“难为你还记得，我都记不住今年我多少岁了。”
　　剑修：“我今天听你跟我数这些年发生的事，数的很清楚啊。”
　　五师兄从袖子里掏出《年代大事表》往剑修眼前一晃：“那是因为我有这个～”
　　他扬手将那卷竹简扔给剑修：“这年表登记了太沧纪363年和问安纪127年的所有简史，我按我知道的又做了不少补充，以后这就是咱们静虚峰的家史了！”
　　五师兄换个姿势，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你练完剑没事干就拿它当话本儿看，我可做了不少批注呢！”
　　他又如数家珍地嘀咕各种桃色小报，剑修充耳不闻，低头随便翻了两下这《年代大事表》。
　　不看不知道，一看字里行间密密麻麻都是老五添的胡言乱语。

　　这里面记了不少他们师兄弟的糗事。
　　比如老四经常因为说话太直接被大师姐按在地上暴揍。
　　甚至还有三师兄有段时间沉迷做饭，把糖当成了盐，静虚道君，大师姐，二师兄，四师兄，师徒四个没人敢不吃，一起捏着鼻子灌了齁甜的胡辣汤。

　　还有神棍上山时给他们师兄弟算的命。
　　虽然说是算命，但神棍却没怎么给他们批命。
　　他给老三四个字，“应行便行”。
　　又给了老四刚好相反的四个字，“当止则止。”
　　老五也批了四个字：“良药苦口。”
　　剑修接着往下看，醴泉得了神棍一个善字，大师姐却拿到了一大把红线。

　　五师兄批注：“我本来觉得这神棍还算有些眼力，但现在我觉得他瞎的不轻，给我大师姐红线是要做媒吗？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剑修略一沉吟。
　　他倒不觉得神棍给的这把红线是姻缘线，但他也不确定这把红线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且，以剑修对大师姐的了解，她最多隔天就把这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