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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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一把拽住了他，让他从恍如梦境里陡然清醒。林樾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回岸上、同时也拉回现实，他声音急促地问，“你想干什么？”
嘉祐恍惚地看着林樾道：“没事，没想干什么，我就出来走走。”
林樾焦急道：“往海里走？幸好是退潮，不然你这一脚就掉进去了。”
嘉祐茫然道：“不会，我小时候经常在这玩，水很浅。你怎么也过来了？”
两人走到公园绿化带的长凳上坐下，林樾道：“我看你半天不回来，人也没在洗手间，就顺着这个方向来了，远远地看你往下走，喊你也没反应，你最近究竟怎么了，能说说吗？”
嘉祐勾起嘴角，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弧度道：“真没事，赶紧回去吧，人不都给你过生日呢，你跑了算什么事儿啊。”
林樾没有马上接话，他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道：“都喝了点啤酒，我让他们散了。”
然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半晌，林樾道：“高敏阿姨出院了吗。”
嘉祐道：“没呢，医生说至少还要一个月，而且家里的康复治疗条件不具备，在医院住着还有个照应。”
嘉祐即便不说，林樾也能想到，一个念高中的儿子，一个骨折卧床的母亲，在医院还能有护工、护士们照应，确实没有必要出院。
嘉祐又道：“我爸最近每周都回来一天，他也能帮上点忙。”他内心虽然非常不屑于父亲这种故作姿态的行为，但家庭目前面临的窘境，让他不得不违心地为父亲找补一些颜面。
林樾道：“走吧，跟我回家，好好说说你最近究竟怎么了，你要是不想让阿姨知道，我们可以先不告诉她。”
嘉祐拒绝道：“我真没事，你国庆节不都排满课了吗？别管我了。”
林樾厉声道：“我不管你谁管你啊，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每天恍恍惚惚的，谁也不理……”
嘉祐忽然站起身，打断道：“我说了别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家人！”
听他这话，林樾也站起身，他道：“程嘉祐，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离去。
终于，公园树荫下长条座椅的这一方天地又恢复了宁静，嘉祐呆立了半晌又坐下，他有点后悔刚才的态度，但又庆幸自己赶走了林樾。
昏黄的路灯照在红色方砖砌成的林荫小径上，偶尔有几个散步的行人路过，前方海浪温柔翻滚的声音徐徐传来，这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啊，可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掉进一个黑洞里爬不出来，难道自己真得这么脆弱？这一年来他经历的变故并非不可挽回，甚至称不上剧烈，怎么就能让一个人如此消沉？
嘉祐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这些问题，试图从内心深处挖掘出问题的答案，似乎只要能把答案挖掘出来就能把那个空洞补上，自己又能恢复正常状态。
一个脚步声从后方的草丛中传来，接着，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是林樾去而复返。
他道：“别胡思乱想了，跟我回去吧，你要想待着就多待会儿咱们再走，反正明天不上课。”说着，他又坐在了嘉祐旁边。
嘉祐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樾轻笑道：“不想跟你一般见识。”
嘉祐道：“你是怕我出事吧，你放心，我真的不会。”
林樾道：“会不会你也要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要么现在说，要么回家说，要么明天说，你自己选。”
嘉祐轻叹道：“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林樾道：“我是个成年人了，我接受你这个未成年人的道歉，然后呢。”
嘉祐轻笑一声道：“你真的别管我了，你不是要参加明年高考，就剩七八个月了，你赶紧复习备考，我最近就是睡不着觉，所以有点精神恍惚，其他真的没什么。”
林樾偏过头，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嘉祐道：“仅仅是睡不着觉？那你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很多高中生都有这个情况，一般不严重，让医生开点药。”
嘉祐又陷入了沉默，半晌他道：“安眠药我吃了，没用。”
林樾严厉地道：“程嘉祐，那你这就不是单纯睡不着觉啊，一粒安眠药能放倒我一天一夜，你吃了没用？还说没事？”
嘉祐目光闪避，微微垂下了头，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状态，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很麻木，感知不到情绪，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说不上来。”
林樾再次目光专注地望向他，严肃道：“那你就更应该去医院了，走，回家。”
这次嘉祐没有拒绝，他觉得如果再闹就不像话了。
两人回到家洗漱完毕后上床睡觉，十二三岁时，这张大床躺他们两个还绰绰有余，如今却变得刚刚好，连随便翻一个身的空余也没有了。燕霞回老家后，嘉祐偶尔来都是睡在燕霞房间，现在又来了一个新的阿姨，两人只能又挤一张床了。
黑暗中，林樾道：“你小子真是出息了，不听话了，你数数今年你怼了我多少次了，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简直变成你的撒气筒了，你也就能欺负我。”
在这样的黑暗里，嘉祐又想起第一次来林樾家睡觉的那个雨夜，窗帘拉得密密实实，将所有恐惧都隔绝在外。同样的场景让他的安全感又回来了一些，他道：“我哪敢啊，都是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林樾嗤笑道：“切，你少来。说正经的，明天一定要跟我去医院，我明年真要去上大学了，你可怎么办啊，我怎么感觉你可怜又无助呢，还是我这儿瞎操心呢，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人。”
可能是这样少有的轻松氛围和安全感让他一时卸下了防备，也可能是自己长时间精神恍惚导致了头脑发昏，嘉祐道：“我会想你的。”
林樾道：“那我就经常给你打电话，或者后年你争取跟我考同一所学校。”
嘉祐在黑暗中偏过头，朝向林樾的那一侧，鼻息和声音随着空气的波动缓缓流进林樾耳朵里，他坚定地道：“我每天都很想你，现在也是。”说完他翻身面朝另外一侧，留下了一个孤注一掷的背影。
良久，林樾长出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第二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前一天晚上睡觉前那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似乎那只是梦呓，过了一夜就烟消云散了。
为了不想让高敏知道，两人一起去了市二院精神内科门诊，医生问明情况后让嘉祐做了各种量表，一个上午折腾下来，两人拿着报告回到了诊室，医生道：“家里大人来了吗？”
林樾道：“我是他哥，我是成年人。”
医生打量了他几眼道：“你们是高中生吧，回去跟家里大人说，初步判断有抑郁倾向，学习压力不要太大，该休息休息，该放松放松，身体搞坏后面所有的努力都不算数，这是病，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儿，先给你开点药吧，坚持吃，吃完再来复查，记住不能擅自停药，也绝不能多吃，严格按照计量，一定要跟家里大人说。”
抑郁这个词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不但显得陌生，而且还有禁忌的意味。在此之前，港城地区有个知名电影明星因此自杀引发了热烈的社会讨论，也才算对这个疾病有了一定的认知。但这个词汇依然是禁忌，说出去就好像谁家某人得了精神病，或者是谁谁谁心理脆弱，不扛事儿。
这种跟先天基因、家族遗传、生存环境、个人身体条件差异、内分泌等等多种因素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复杂疾病，常常被一语以蔽之为感情脆弱、温室花朵等毫无根据的妄议。所以很多人疑似或确诊后首先想到的是隐藏自己，佯装正常。
两人对这个诊断也是一头雾水，跟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一样，在此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抑郁也是病，从医院出来，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隐瞒仍在住院康复中的高敏。
嘉祐道：“你回去吧，别耽误你上课，我回家吃药。”
林樾这次没有要求嘉祐跟他一起回家，而是道：“行，先吃午饭，然后你早点回去休息，记得按时吃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嘉祐微笑道：“好，谢谢你。”
假期结束前，林樾去医院看了高敏一次，嘉祐也在，他进去的时候，母子两正在跟查房的护士说说笑笑，看到林樾进来，护士道：“高护士长我说你可真有福气啊，儿子又帅又孝顺，连儿子的同学都能三天两头来看你。”
高敏笑道：“是啊，我命好，几个孩子都经常来看我。”
林樾坐了一会儿，又把嘉祐叫出去问了问他的情况。
嘉祐道：“我没事，有好转了，真的，药我坚持吃呢，你回去吧。”
假期过后，林樾直接转去了高三学习，准备参加高三的期末考、模拟考以及会考，这令所有熟悉他的同学们由衷敬佩，他说想要尽快毕业、尽快去上大学，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追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