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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错认 ...

  •   酒洒在了领口的位置,连带着脖颈那一块也黏糊糊的,不好清理,谢嘉杨小心地清理身上的酒渍,没有注意到谁进来了。直到来人站在他旁边,躬身在洗手池前。

      “攀上了顾家的高枝,还来这儿,大少爷是在找乐子吗?”就像当初在自己身上找乐子一样,玩够了,就不负责任的离开,只留下自己一败涂地。

      隔着六年的时光,还是熟悉的嗓音,没有问候,连一句“好久不见”的客套寒暄也没有,设想过千百万次的重逢,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以这样的话开头,甚至不如沉默。

      孟延卓没有看对方,只是抚水洗手,以掩饰他的毫无底气。

      谢嘉杨后背一僵,擦洗的手顿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站在那儿,足足愣了好几秒,空气里静得只有水哗啦啦的声音。

      他都快忘了。

      不想再洗了,不想再这样待在这里,他扯下几张纸,随意的擦拭几下,没有看对面的镜子,也没有看对面的男人一眼。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他停下,轻声说了句:

      “您认错人了。”

      “谢嘉杨!”

      孟延卓沉着嗓子,窒闷又干涩的嗓音,在密闭的卫生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楚。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喊出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冷静的外表下,是他难以掩盖自己压抑的怨怼和不甘。

      又是这样,一句话就可以全身而退吗?

      他转过身,审视着这个冰冷无情的刽子手,然后慢慢走近,啪嗒——啪嗒——,细腻的手工皮鞋在大理石瓷砖上发出清亮的声响,清晰可闻。

      “认错了吗?还是说……”

      男人故意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揣摩用词,然后居高临下,欺身靠近,“应该叫……顾太太?”

      谢嘉杨猛的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灼热的呼吸拂过耳侧,孟延卓的气息那么强势。靠的太近了,谢嘉杨能看到他微微上抬的嘴角,眼里毫不掩饰的玩味和探究。他错愕的看着这张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想从这张曾经朝夕相对的脸上,找到哪怕一点点熟悉的东西。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心脏猛的痉挛,随之而来的是丝丝缕缕的疼,如同细微的刺一点点扎进身体,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和难堪缓缓涌上心头。

      可他只是肩膀颤了颤,然后面色如常地离开了。

      如果褪去这身成熟的外衣,再次穿上蓝白相间的校服,如果能去掉生活这几年打压的沉郁,再次拥有充满天真烂漫的容颜,他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可惜今夕何夕,早已不复往昔。

      孟延卓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了,毕竟已经过去了6年,可现实就是如此戏剧,偏偏要让他们再次相逢,孟延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轻易的就被那个人牵动了情绪,他以为这样报复谢嘉杨自己会很痛快,可是没有丝毫的痛快,反而心里闷得慌,想找个地方透透气。他往包厢的反方向走,路过一处狭窄的通道,这里是一处通风口。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只要跟了我,你的债我可以帮你还清,那些人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孟延卓没有旁听的习惯,他正准备离开,就听到一道淡漠的声音。

      “债已经快还清了,不劳李总费心”

      孟延卓猛的顿住脚步,只见余光处一个拿着烟的男人,发际线很高,穿着一副人五人六的样子,他有点印象,是王懿提到过的久兴的李总。他的对面,被一面疏影横斜的屏风遮挡,看不见人,只看到映在屏风上模模糊糊的身影。他往旁边走了两步,这才看到了屏风后的谢嘉杨。

      那人身体往前倾,咧着嘴,对着谢嘉杨吐着嘴里的烟圈,变脸似的啐了一口,“不识好歹的东西。”

      谢嘉杨被突然扑面而来的烟雾呛到,弓着身,一下子咳个不停。

      “装什么,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还跟老子装。好好的跟你说,是看得起你!你既然不领情,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阴侧侧的笑了两声,盯着谢嘉杨,像是看着到嘴的肥肉, “今天这地被包场了,随便哪个房间,都不会有人来的。”

      说完就准备抓谢嘉杨的手腕。

      结果人没抓到,却被一道突然袭来的胳膊挡住,姓李的怒从心起,正要抬头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坏自己的好事。结果一抬看到眼前的人,表情一瞬间凝固,随即又舒展开,呵呵两声,“哟,孟总啊,您也出来透气呢?”

      他摸不准这位爷是要干什么,只当他是多管闲事,“气透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现在着急走了?”孟延卓盯着他,面无表情,却让男人一阵胆寒。

      “孟总什么意思?我好像没碍着您吧”好事被搅和,姓李的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僵持间,领班陈川循着声找过来了,看到谢嘉杨,轻声呵斥,“怎么出去了这么久?”一看旁边两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他赶紧赔笑,“哎,两位都在这儿呢,让王总一顿好找,是我们照顾不周?”

      跟着来的,还有王懿,他眼光极快的在两人身上扫过,还没琢磨出味来。

      孟延卓冷冷的看他一眼,“王总,管好自己的人”

      酒局被这样一搅,自然没有心情再继续下去,孟延卓随意找了个理由拿上西服外套,拒绝了王总一行人要送他回去的好意,打电话叫了司机开车来。

      今晚这场结束得实在太早,伴君如伴虎,这些爷的心情真是难揣摩。陈川在心里暗暗的想。

      后来他看了监控,大概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了,那个李总,之前也来过的,他有印象,本想着就是口头上说两句,没想到还动手了,确实过分了。他瞟了一眼今晚极没眼力劲的谢嘉杨,那个姓李的就算了,对今晚的其他人,不对,是他遇到的所有人,不管是有钱有权,还是长得好点的二代,都无动于衷。

      他真的搞不懂谢嘉杨,当初进来是缺钱,性子闷闷的不爱说话就算了,可真遇到贵人也不知道往前贴,一副寒酸的清高样,白瞎了那张脸。

      他们这一行是陪吃陪酒陪玩,不陪睡的。这也是明令禁止的。但有时候遇到阔绰又大方的爷,看上眼了呢,你情我愿的,也是会被养着那么一段时间的。再不济,一两个晚上,那可比在这干巴巴做一年挣得多。

      他想起谢嘉杨刚进来的时候,有个当地的副行长,看上了他,说可以的话还能直接把人给接走,整得跟赎身一样。结果呢,这人那天晚上直接把那什么副行长打进了医院。他赶到警局的时候,看到的是半身泥,眼睛红肿的蹲在角落的谢嘉杨。那个眼神,他现在还记得,像一团软乎乎的小刺猬,看起来柔弱无害,可当你靠近他时,又竖起锋利的刺。

      所以陈川对谢嘉杨,可怜中,又带有那么一点惧意,他知道,这个人没看起来那么软弱。

      “小谢,今晚这个事,委屈你了。下次再有这种客人,记得来找我。还有,活络圆滑一点,别正面刚。我说这话不是在责备你,只是,这些人,不是我们得罪的起的。”

      “陈哥,给你添麻烦了”

      谢嘉杨懂得感恩,当初是陈川领他进来,又一手带的他。才让他能慢慢的还得起那些债。在这种随时都有各种权色交易下流手段的声色场所,也从没强迫他干什么。

      “行了,早点回去吧。”陈川看着他,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回去。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往外走。

      夜晚的江风徐徐吹来,能吹散人一身的疲惫,但谢嘉杨却没有心情去赏晚风和江景。他径直往公交站走,很累了,他只想快点回去。

      道路边梧桐树下,影影绰绰,停着一辆缎面墨黑的马丁,像低伏的野兽盘桓。

      车后座的男人,深邃的眉眼隐在浓浓的夜色中。手微微抖,点了几次才把嘴边的烟点燃,一手搭在窗边缘上,一手夹着烟掸出窗外。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远处。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暗,缭绕的烟雾一圈一圈,模糊了视线,正如他好像从来就看不清这个人。烟消云散一样,也抓不住。

      从读书起,因为某个人,他就没有抽烟的习惯,但后来有应酬,难免要抽,车里落着还剩一两支的,说不上来的,他今晚就忍不住想抽了。

      燃到头了,孟延卓伸回手,一瞬的刺痛让他如梦初醒。拨通助理的电话:

      “查一下谢旭民。嗯,六年前的嘉华集团。”

      ————
      谢嘉杨到家比平常要早,六月的天,暑气未消,走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想洗个澡。

      他住在一片三环边的城中村里,说是城中村,其实就是一堆老破的旧矮楼,孤零零的横插在一堆工厂中间。随处可见私拉的电线,头顶晾的五颜六色的破布,垃圾堆在楼栋入口,三五天的,巷尾里都闻得到。天气好的时候,这种情形还能忍受,一旦遇上回南天、梅雨季,垃圾散落在湿淋淋的雨洼中,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条窄窄的过道隔开两栋楼,谢嘉杨每次过,不是从这边泼出来一盆洗脚洗菜水,就是从那边窜出来一个骑自行横穿的人,铃铃铃的催他“好狗不挡道”。谢嘉杨就踩在那些布满青苔,摇摇欲坠的下水道盖板上,等他骑走自己再走。时不时的有吹一声口哨,从头到脚露骨地打量他的男人。还有衣着清凉的浓妆女人,倚着门对他招手,笑得招摇又媚俗。谢嘉杨通常不敢看,他觉得那太像自己了,在夜宴的自己。

      谢嘉杨并不算完全在夜场上班,他白天在一家中餐厅做服务员。

      他今天是白班,原本五点左右就可以下班了,但是今天饭店办宴席,格外的忙,所以晚了些。本来经理还想让他晚班帮帮忙,多算半天薪资。一身横肉,满面精明猥琐的经理笑嘻嘻露出个大门牙,搓着手,想拍谢嘉杨的肩膀,被他不动声色的弯腰抬东西避开了。

      他早就不是刚出来什么都不懂的了,正常夜班,不止这个薪资,因为忙不过来找人,肯定是跟上面报备过,有充足预算的。找他帮忙却不给夜班一样的薪资,克扣出来的进了谁的口袋,不用说都知道。谢嘉杨缺钱,但是他看不惯这样的行为,那个张经理,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每周上白班的那三天,晚上会去夜场打工。那个地方,没有经济压力的一般人不愿意去的,鱼龙混杂被揩油不说,凌晨才下班,时间长了,挨不住的。但谢嘉杨干了很长时间,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选择。

      这机会还是他几年前下晚班,从江边绕路回家时偶然碰到的。

      当时夜场领班陈川在门口透气,打完一通电话,抽着烟,在烟雾缭绕中一眼看到了谢嘉杨。

      陈川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扔了烟头,匆忙踩了一脚,也没注意熄灭没有,就叫住了他,“诶,你等一下”。

      谢嘉杨当时没有回头或者是停下,很长时间他已经习惯一个人了,除了客人叫“服务员”,以及经理的吩咐,已经很久没人叫他了。

      领班发现他没有反应,急忙招呼上前拉住了他,“叫你呢”。

      谢嘉杨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面前的人拉住他的手,然后目光才缓缓上移,迟缓的露出一个“你是谁”的表情。

      男人看清了他的脸,笑得更笃定了。

      他混迹场子这么多年,自认见过各种姿色的,眼前这个人,全身上下衣着都极其寒酸,明明落魄到好像谁都可以踩一脚,但是却隐隐透出一种矜贵的疏远,让人不敢亵渎。这张脸吧,说清纯,又旖旎,说浓烈吧,又有些寒意。那双眸子水灵灵的,眼珠却黑的渗不进光。

      后来谢嘉杨从里面出来,他抬头看这座装潢奢华又低调的大楼,这座南城最深不见底的销金窟。他对这里是熟悉的,以前和他的那些朋友,总是换着各种理由来这里一掷万金。

      几年的光阴足够改变一个人,现在睁眼是自己租的潮湿发霉的房间,担心会不会有下顿饭,耳边充斥着客人经理的招呼,手上拿的是油腻打滑的碗碟。他此刻站在门口,觉得那些日子,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谢嘉杨转身离开了,背后“南国夜宴”几个字,通体散发着蓝色幽暗的光。天上一轮孤月高高地悬挂着,银光散尽,照不见谢嘉杨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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