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40、明了

　　陈鸣自己在家待了两天，心烦意躁，总想着那事。
　　学习学也学不进，开了电脑一只手也不好玩，想喝点酒感冒还没好全，喝了身体真遭不住。
　　少年起身，拉开窗帘。
　　夜色朦胧，玻璃窗上都是水雾乱流的痕迹。
　　雨小点了，明天会停吗？
　　付一安说没时间，他这两天也没找付一安，一条信息都没发。
　　他自己心里还乱着呢，但是有一点，他这两天想清楚了。
　　他好想付一安，想听听少年温柔的声音，想面对面看看少年上扬的浅笑。
　　他又想起凉亭。
　　那双狼眸流转，神秘又赤裸。
　　那道剑眉轻挑，冷傲又犀利。
　　他想溺入少年深邃的漩涡，甘愿沉沦。
　　咫尺之间，那吻唇离他很近，他有点想往上凑，触一触那柔软。
　　陈鸣指尖颤抖，灰白的烟灰落在小小玻璃缸中。
　　少年心跳慌乱，喉结剧烈滚动，全身烧得通红。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是脑袋还有点重，他都分不清往前凑了凑是想象的，还是那天他真往少年唇边凑了凑，付一安躲开了……
　　陈鸣置身悬崖，极速下落，高速的失重感吓得他一激灵，一个抽搐猛地从椅子上立起。
　　大脑一片空白，耳蜗嗡嗡作响。
　　他刚刚在想什么？？？
　　他想亲付一安……
　　怎么可能？？？
　　陈鸣讷讷地伸手，摸上额头。
　　额头滚烫，他一定是发高烧烧糊涂了。
　　对，他生病了……
　　一定是他生病了……
　　陈鸣灭掉烟，慌不择路拿起水一饮而尽，喉咙还是干涩不已。
　　少年起身扑进被窝，被子蒙的死死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要跳出胸膛。
　　他快要窒息，脑子那幕光景依旧挥之不去。
　　“陈鸣？你干什么？抖这么厉害？”
　　陈楠拍拍被子一把掀开，少年在被窝里发抖，全身通红。
　　眼神撞上，少年呼吸急促，眸子慌乱，闪躲不及。
　　陈楠关切道：“你怎么突然这么红？发高烧了？你不是快好了吗？”
　　“没好…没好……”陈鸣慌乱地裹起被子，一点不觉着冷，只觉得热得发狂，“我病还没好…我烧糊涂了……”
　　陈楠伸手摸上额头，手心滚烫，“这么烫？你起来，送你去医院。”
　　陈鸣拨浪鼓似地摇头：“不去…我不去……”
　　“你发什么疯？去不去？”陈楠甩上一巴掌，少年背上火辣辣地痛，“赶紧起来，我叫车送你，爸妈没空……”
　　痛感让陈鸣大脑停止思考，脑海的画面闪断一下，下一秒，陈鸣巴掌抽到自己脸上，没留一点力度，一巴掌就是几条红通通的指印。
　　啪啪响。
　　陈楠懵掉，少年已经落下几巴掌，她连忙去捂少年的手，尖叫一声：“啊！你发什么疯病？起来去医院啊！！！”
　　尖锐的声音刺得少年耳鸣，他大脑断线，渐渐冷静下来……
　　身上的温度缓缓褪去，少年眼神涣散，丢了魂似的。
　　外面雨渐停，少年瞥了眼回过头来，呢喃道：“明天是不是要上课了……让妈帮我请个假……我想缓缓……”
　　陈楠也没再骂他，讷讷地点头：“你早点休息，她回来我和她讲。”
　　少女出门，轻轻把门掩上。
　　陈鸣空洞地起身，找了套睡衣去浴室。
　　少年一只手伸在花洒外面。
　　温热的水迎面而下，淌过刺痛的脸颊，像是有绿魔法。
　　身体被抚慰，大脑得到缓冲又不受控制地去想。
　　这回更严重，他看见激烈的拥吻，不是别人，而是他和凉亭的少年。
　　如KTV那幕相同，撕咬缠绵。
　　陈鸣逼着自己不去想，大脑却偏偏和他作对。
　　感受到身体炽热的变化，他把龙头打到另一边，冰冷的水落在身上，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刺骨的冰锥浇熄□□。
　　少年擦干身体，吹干头发，赤脚走到床上躺着。
　　一晚上，突如其来爆发的情感让大脑负荷死机。
　　他看着天花板发愣，心里头巨大的冲击给他冲傻了……
　　他只想缓一缓，什么都不想去想，他也不敢想了，可是他突然明了。他喜欢付一安，喜欢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压抑不住了……
　　少年烦躁地爬起身点上几根烟，才慢慢静下心来。
　　手机就放在电脑桌上，少年下意识打开手机相册，点开了付一安的照片。
　　他果然生病了，生的相思病。
　　他好想付一安……
　　可是现在他好无措，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少年。
　　陈鸣随手翻开聊天列表，单手敲打着屏幕。
　　【一鸣惊人：单哥，你休息了没？】
　　【我没你抗揍：还没，怎么了？】
　　【一鸣惊人：想找你说说话，打电话行么。】
　　【我没你抗揍：现在不方便。】
　　陈鸣又继续敲打着屏幕。
　　【一鸣惊人：我想我和你一样，喜欢男人了，今天突然发现的……】
　　手机那头沉寂，陈鸣呆呆地看着手机熄屏，过了好久才重新亮起来。
　　【我没你抗揍：付一安吧，怎么发现的？】
　　【一鸣惊人：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不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像我骂你死变态一样骂回来？】
　　【一鸣惊人：吃醋发现的……】
　　【我没你抗揍：没什么好惊讶的，你初二暑假疯成那样，当时就隐隐有感觉，还打赌来着。】
　　【我没你抗揍：吃醋？呵呵。像你的作风。】
　　【一鸣惊人：拿我打赌？谁赢了？有分红没？】
　　【我没你抗揍：你思维好跳。】
　　【一鸣惊人：他也这么说，单哥…我怎么办……】
　　【我没你抗揍：你现在怎么样？突然发现，是不是五雷轰顶了。】
　　【一鸣惊人：轰那么一阵…多亏了你们打过预防针，没那么难接受，主要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两天满脑子都是他…睁眼想闭眼想，什么事情都干不了…我看他跟别人在一起我难受死了……】
　　【我没你抗揍：你要么待在他身边装没事发生，搞暗恋，自己难受得了。要么实在受不了他和别人待一块，你俩就散了吧，眼不见为净。要么把他掰弯，不过有风险，容易给人搞成心理阴影，也许还不会成功。】
　　陈鸣嘴里呢喃着单余的信息，心里又开始发慌……
　　【一鸣惊人：我死了算了……】
　　【我没你抗揍：那你去吧。】
　　陈鸣脑袋重重磕在桌上，留下一个红印子。
　　这个单余怎么这么贱啊……
　　他怎么办？
　　哎…先躲躲得了……
　　暴雨过后，天真的晴了，十月也到了尾声。
　　付一安身体好全了，周二才去上学。
　　陈鸣本想请个一个星期的，但他看到那厚厚的资料摇头叹息，在家没有学习的氛围，这几天他也没联系付一安，没有少年陪着他，他都有点不习惯，也只能来学校待着。
　　教室里的阴晦一扫而空，人都朝气不少。
　　付一安难得课余时间下楼晒会太阳，他坐在前操场的红旗台下，帽子压的低，阴影遮住半张脸。少年腿弯曲着，手肘随意搭在大腿上，手背被太阳照的发白刺眼，一身黑衣服晒得暖洋洋。
　　真舒服！
　　他多希望上课铃晚点打，让他再充充电。
　　然而课余时间就十分钟，少年瞥眼手表，还有两分钟打铃。
　　他起身拍拍灰，往最右边楼道上楼。
　　陈鸣倚着走廊，手肘撑着台面上正对着楼道和李艺其李君聊天。
　　拐角看见熟悉的身影，陈鸣心跳漏了一拍，有点想跑但又迈不开步伐。他只能偏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和同学讲话。
　　少年低着头走路，忽地抬头，阳光下陈鸣的笑脸灿烂，被风吹动的发丝闪着光泽。
　　不知道在说什么，一起的少年锤了他两拳，他蹙了蹙眉撇嘴一巴掌呼回去，脸上的笑意又开始明媚。
　　付一安走上二楼停下脚步，在少年面前站定，淡淡地问：“感冒都好了？手呢？”
　　陈鸣笑容僵固，生硬地朝付一安点头：“都好了。”
　　付一安看着缠着纱布贴满创可贴的手蹙眉：“我上去了。”
　　“好。”
　　高大漆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陈鸣长吐了口气。
　　铃声响起，三个人一齐走进教室。
　　陈鸣看着后座，崭新的玻璃窗无比清晰，他的书摊开放到窗台下晒着，书包挂到窗锁上晾着。
　　李艺其抽出物理教材放到陈鸣桌上，“你看你这书晒干了也都是水渍，你昨天没来，我给你晒了一天。等会上物理，你先拿着用着，有空用橡皮擦一擦。”
　　陈鸣怔愣，手摸进桌肚，带出那本草稿本。
　　幸好，塞到最里面，没湿一点。
　　少年顺着坐下，靠到椅背上，翻着付一安的旧书。
　　笔记没晕，他都是用圆珠笔抄的，只是看上去崭新的书这会皱得弯弯曲曲，泡水的页面浸入大量水渍。
　　陈鸣转头看向窗外，旧书侧页好多都泡水了。
　　他用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结果被一场雨糟蹋成这样……
　　他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在学校我就用自己的书了，不用他书了，都怪我图方便。”
　　李艺其拍着少年背安慰：“这也没办法啊，玻璃破掉了，又不是你能阻止的。”
　　“谁有橡皮，借我块。”
　　“李君有，你戳他。”
　　陈鸣用笔头戳着前桌，语调不高：“你橡皮拿我用用。”
　　李君摸索一番，反手扔到少年桌上。
　　陈鸣捏着橡皮摁着起伏变硬的侧页，轻轻擦拭起来，只能擦掉一些干掉了蒙在表面上的灰和少许污渍。
　　水渍擦不掉……
　　陈鸣闷闷道：“我这周都跟你们一起吃饭，你们俩安排下我哪天先跑食堂。”
　　“都跟我们一起？付一安呢？你不和他一起吃饭了？”李君咂舌。
　　陈鸣摇摇头：“暂时不了吧……”
　　李君反过身来，“你俩也不像吵架了啊？平时一周和我们一起吃个一两顿的，其他时间不是我给你俩打饭就是你们自己去食堂吃了，你咋了？”
　　少年顿了顿，继续擦书：“没咋了，也没吵架，我俩吵不起来的，他总让我。”
　　李艺其轻撞陈鸣胳膊，“诶，你今天不是说骑电动来的吗？停哪了？放学带我看看去。”
　　“校外啊，电动不让进学校。”
　　李艺其眼睛亮起：“放学带我兜圈风，让我爸等等。”
　　陈鸣一口拒绝：“不带。”
　　“小气鬼，不带算了，我还不稀罕呢……”
　　新买的的车，后座肯定付一安先坐啊。
　　陈鸣又有些怅然，现在这个情况，他啥时候能载付一安坐坐呢……
　　他还想着付一安周末要是出去玩，他俩能一起去了……还不用挤公交了……
　　单余说的三条路……
　　怎么的也只有第一条能行，自己忍忍得了，难受就难受吧，说不定后面难受难受也免疫了……
　　他并不想离开，他就想待在付一安身边……
　　掰弯他…还是算了吧……
　　陈鸣摇了摇头，心情又郁闷起来。
　　他感觉自己缺点勇气，缺点留在付一安身边当朋友的勇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他身边待的自然。
　　下课，陈鸣给付一安发了条信息：
　　——这周我和同学吃饭，学习我有分寸，自己解决。
　　临近上课，他才收到一个字：好。
　　果然，付一安不会问他什么。
　　陈鸣心不在焉，老师在上面讲，他明明在听，也没开小差，笔记也用本子抄得好好的，可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节课下来抄满一页笔记，脑子也记不住什么。
　　李君转身，笔头敲在少年桌上，“都下课十五分钟了，你别看你那笔记发呆了，李艺其这会到食堂了，这个点去应该有位置。”
　　陈鸣把笔记合上，抽开凳子起身。
　　“走吧。”
　　两人慢悠悠地晃荡到食堂，李艺其面前三座小山。
　　陈鸣随意拿个餐盘坐下，拿起筷子戳戳米饭。
　　李艺其抬眸：“怎么食欲不振了？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太美妙啊……”
　　“没有，都爱吃。”陈鸣夹着菜往嘴里送，却没有之前大口大口吃饭的精气神，“茄子豆角不错，软烂。”
　　三人埋头吃饭，平日里吃的最快的陈鸣吃到最后头。
　　“我俩先走了？你没有吃完散步的习惯，不等你了？”
　　“好，你们先走。”
　　视线里两个餐盘撤掉，陈鸣埋着头夹起饭往嘴里送。
　　付一安平时吃那么慢，他坐在旁边等也觉得没啥。这会他自己吃的慢也莫名觉得烦躁，他没什么胃口，可是不吃又容易饿。
　　陈鸣把这碗饭磨完，居然花了十五分钟。
　　少年本想回教室，但腿好像有记忆，带他走到长廊凉亭，陈鸣在斜后方看着付一安的侧影迈不开步子。
　　付一安一身黑衣，吃饭也没摘帽子，眼镜倒是摘下来放在一边。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吃饭，只能看见后牙在动，小小一口，脸颊两边总看不见饭菜鼓鼓的模样。
　　口袋震动，少年把饭放下，掏出小手机看了看，摁几下又塞回去，接着吃饭。
　　陈鸣看见付一安一个人吃饭，心里不太舒服，总觉得少年有点孤独落寞。要是看见付一安和任忆吃饭，他八成又要吃醋，心里头要抓狂。
　　他还真是只能忍受付一安身边只有他……
　　陈鸣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他瞥眼菜盒，得，又吃上奇葩窗口了……
　　“你咋又吃这些？也不怕上吐下泻的。”
　　“能吃，死不了。”付一安视线落在少年左手上，淡淡地问，“你手是不是很严重？玻璃爆开了。”
　　陈鸣没转头，心跳加速，视线水平望着前面，“当时背着，腰弯着的，没有很严重，左手缝了几针，右手还好只是一些口子，多亏你校服了，领子拉到最上面了，校服料子又厚又滑，脖子没伤到什么。”
　　付一安点点头又继续吃饭。
　　气氛很安静，陈鸣坐在旁边余光偷偷瞟着少年。
　　少年眼眸低垂，睫毛扑闪。鼻梁高挺，下颚清晰，薄唇轻启，后牙咬合明显。
　　视线下移一点，喉结微滚，脖子动脉线条流畅起伏。
　　陈鸣移开视线，心情又开始烦躁。
　　付一安把饭吃完，盖上，喝了几口水，提溜着饭盒正要起身走。
　　陈鸣叫住他，“付一安，别回教室，陪我坐会行吗？”
　　少年转头瞥眼陈鸣，陈鸣立马移开了眼，有些别扭。
　　他怎么了？少年心想。
　　付一安坐下来，靠着椅背，问：“你心情不好？”
　　陈鸣单手挠了挠头，眉头紧蹙，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纠结焦虑。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陪你坐会。”
　　陈鸣内心有点煎熬，他想说的好像不太能说，他长叹一口气，神情恍惚，“付一安，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你高中会谈恋爱吗……”
　　付一安摸不着头脑，讷讷地回：“没有，不会谈。”
　　陈鸣眼睛闪了闪，有些惊讶：“真的假的？你就没个喜欢的人？”
　　“真的。”
　　陈鸣手心发汗，心里七上八下，付一安从不对他撒谎。
　　他嘴角有些苦涩：“后面那句怎么不回答？”
　　付一安垂眸，良久才吐出一句，“回答不了。”
　　陈鸣怔住，心脏被松针刺破，他强装轻松，扯出一抹干笑：“你真有喜欢的人了啊？你长这么帅，成绩又好，什么样的人追不到啊…就算谈个恋爱也不影响你学习吧……”
　　付一安蹙着眉头，声音有点低：“你干嘛突然这样问？”
　　陈鸣眼眶发红，细微的哽咽被生吞下去：“你要是想谈恋爱了，你就告诉我一声…我就不缠你玩了……”
　　我就走得远远的，我有点受不了……
　　付一安安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高中两年可以陪你玩。”
　　陈鸣怔住，有些着急地反驳：“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都看见了，你给任忆衣服穿，你自己淋雨挨冻给她打伞，你跟她在一起吃饭也说说笑笑的，你表情就很温柔很放松…你明明就很喜欢她……”
　　付一安有些无奈，但语调还是轻柔：“我不喜欢她，只是朋友。”
　　“我不信！！！你就是嘴硬！！！”
　　付一安轻笑着摇头，“陈鸣，我说了高中可以陪你玩，我不会反悔的，你不用害怕。”
　　“你真的不喜欢任忆？那你干嘛对她那么温柔，对她那么好？你们还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给她补习？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对哪个女生那么好过！”
　　听见质疑的追问，付一安眸子暗下，声音清冷，语气却不重，听起来是无奈的，“不信我就不要问我，我不会对你撒谎。你可以认定你的答案，但那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