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盛夏至》宗肿肿

2、嗨电线杆

　　二零一四年八月下旬，G市七中门口。
　　陆漾觉得自己永远会记住这一幕。
　　灰扑扑的雨幕下，雾蒙蒙的校门口，她抬高了伞，那个蓦然闯入她眼帘的少年身影。
　　他站在校外书店屋檐下恰好可以避雨的地方，头上戴着棒球帽，举起手机在安静地听电话。在侧面看得到他纤长的睫毛在不时翻动，鼻梁高挺，完美的侧颜仿若希腊古老的雕塑一般，穿破时间的限制直直冲入陆漾的世界。
　　少年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仰起头看着雨，不紧不慢地等电话那边讲完。

　　陆漾顿了一下脚步，那个少年就似有所感地看过来。
　　接触到他的视线，陆漾如受惊的松鼠一般移开目光，手迅速将伞柄往下落了落，毫不留情地将两人的对视砍断。
　　做出这个下意识的举动，陆漾有些后悔。她又没做亏心事，想多看看两眼好看的人怎么了？
　　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这似乎是老天在给陆漾一个机会去靠近那少年。
　　她犹豫半晌，实在是没有勇气和陌生男生共享一把伞。
　　当她快要走到他身边时，那少年站直身，和电话那边的人说：“没有下一次。”
　　“知道了阿洲，吓唬吓唬他们就好啦。”
　　“……我不想再读附中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
　　少年呼了口气挂断电话，把棒球帽檐往下压了压，转身直接走进雨幕里。
　　陆漾呆了一下。
　　她看见那双运动鞋避开她面前的水洼，很迅速地离开她伞下的可视范围。抬起伞，那少年闪身进了学校外一家冷饮店旁的小巷。

　　没等陆漾考虑个所以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宝宝，你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我这就回来。”
　　陆漾压低了声音，尽管她的声音本就细小绵软，但她还是下意识伸手拢住手机的收音筒。
　　那边的女人应了一声。
　　陆漾轻缓着语调，猜测着母亲是否又刚刚结束了一场争吵，说：“妈妈，那我……”
　　“你方便的话，去买点儿蜂蜜雪梨回来，给你爸炖上吧。”
　　陆漾一怔。
　　“快些回家，雨下大了，路上小心。”
　　女人急匆匆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陆漾缓缓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似是全身脱力一般叹了一口气。
　　她垂眸看着地面一处，过了半晌，听到伞面上的雨声变密，踏入了雨幕。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回想家里一团糟的事情，思绪又飘回少年那张脸。
　　……长得真好看啊，都在一个学校的话，应该还能撞见的。
　　陆漾小朋友默默将心里的靓仔排名的前三位往后一踹，并为刚刚的少年起代号为“电线杆”，又考虑了一下，将原本的第一名排到第十一名。
　　没想到开学前就能吃上细糠，陆漾感叹，决定将这个发现分享给好朋友。
　　没错，看起来乖巧听话的陆漾小朋友，其实是个重度颜控。
　　而且眼光极其挑剔，嘴巴犀利到会让自信的男人怀疑人生。
　　不过该小朋友将自己这一属性隐藏的非常好，除了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外没人知道。

　　*

　　陆漾拎着一袋子雪梨和蜂蜜到家门口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也不看看备注，划开就接：“妈妈，我到……”
　　“小漾儿，我可不是你妈妈哟。”电话那边的少年语气戏谑，“到家了么？”
　　“阳烈，”陆漾忍不住笑了一下，将雪梨捧在怀里，肩膀夹着电话，空着的手去摸钥匙，“怎么啦？”
　　“哎呀小漾儿啊，大雨天的急着回家做什么，梓烈哥哥请你吃饭啊。”
　　“我才不和你吃饭……”
　　陆漾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从里面打开了。
　　木门后的男人红着眼睛，一身衣服松松垮垮，铁青的脸色在看见陆漾之后稍微缓和。他僵硬地扯出一个笑，问道：“宝宝怎么急着回来了，淋湿了没有？”
　　陆漾踏入家门的时候就闻到了来自男人身上的浓重酒味儿，她眼神暗了暗，再抬起头时面对男人又是温软的笑：“没关系爸爸。妈妈呢？”
　　“你妈她又出门了，”男人挠了挠脑袋，语气不禁带上愠怒，“回来就瞎吵吵。谁应酬不带喝个酒的，她出去应酬的时候不也和一堆男人喝酒了么……”
　　“嗯，爸爸，”陆漾不想再听下去了，随便敷衍应了声走进了厨房，说，“妈妈说让我给你做点儿蜂蜜雪梨，你先去客厅等等吧。”
　　支走了父亲，陆漾才对电话那边安静的人说：“梓烈拜拜。”
　　“……这么冷漠呀小漾儿，阿姨叔叔又吵架了么？”
　　“大概吧。”
　　“哎，”阳梓烈也不知道说什么，转开话题，“哦，你给我看几班了么？”
　　“嗯，看啦，你在七班，我在六班，”陆漾用肩膀夹住电话，停了一下切雪梨的动作，弯了弯眼睛，“嗯，意汝和我一个班。”

　　陆漾和阳梓烈是幼儿园就认识的发小，两人初中没在一个学校，但感情仍然很好。
　　阳梓烈嘟哝：“看来阿洲没骗我……哦对了，你有看见一男的，长得人模狗样的，蛮高的，我初中朋友，你有遇见么？”
　　“大雨天的，谁去看分班呀……”
　　“嘿，我问他的时候，他也这么说。”
　　陆漾将雪梨块放到碟子，想到了“电线杆”。
　　男的、蛮高的……呃，人模狗样？
　　明明很帅。
　　不等陆漾开口确认，阳梓烈又吧嗒吧嗒地输出：“小漾儿，没事的话明晚来聚餐吗，我在附中的几个朋友也来七中了，我提前介绍给你呀，顺便开学前的狂欢！大姐头说你来的话她也来。”
　　陆漾晃了晃神，刚刚阳梓烈说电线杆是初中朋友，那聚餐他也回来吗？
　　“呃，如果明晚没事的话……”
　　“行，地址我发你，要来哦！”

　　挂了电话，陆漾很快将雪梨切完，母亲回来了，关门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
　　陆漾在厨房吓得一个哆嗦，刀不小心切到了食指。
　　她疼得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殷红的血从指尖冒出迅速形成一颗饱满的血珠，她连忙吮了一下，听到高跟鞋“嗒嗒”进了厨房，她转身的时候背过手去。
　　“妈妈。”
　　陆母温柔地摸了摸陆漾的脸，看了看成色极好的雪梨，漂亮的眼眸沉了沉，说：“你去学习吧，我来做。”
　　陆漾应了声，挪出厨房门口的时候，客厅蓦然传来一声摔茶杯的响声。
　　特点也是震天响。
　　来了。陆漾在心里默默地替父母宣布。
　　每一次两人的争吵，必定伴随着一个人的离家出走，紧接着就是回来后摔门泄愤，另一个不想忍耐对方的挑衅，也摔东西。
　　摔东西的两个声音，就宛如古时候擂台开赛前的铜锣声，声音贯穿耳膜，张牙舞爪地告诉陆漾，她的父母，要开始第二轮了。
　　陆漾静悄悄地走向茶几想找到自己的马克杯，不幸地发现刚刚父亲摔的是她的杯子。
　　嗯，看来又有理由出门啦。
　　陆漾故作轻松地安慰了自己一句，沿着墙壁快速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反锁。
　　落锁声响起的同时，客厅里传来了堪比炸弹一样的声音。
　　“你发什么神经？你把东西摔了谁打扫？不还是你的宝贝女儿打扫么！”
　　“你不发神经先摔门了么！给谁脸色看呢你！”
　　“怎么着的，总比你摔了宝宝的水杯好！”
　　两人从摔东西吵到陆漾的水杯，从陆漾的水杯吵到了最初闹出争吵的导火索，事无巨细到令陆漾都忍不住惊叹——既然都这么了解对方做过的错事了，为什么还能吵架啊？
　　但是，她怎么可能劝得住呢。
　　陆漾慢慢将自己蜷缩在床脚，手里握着手机，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
　　她的眸光变得空洞，茫然地看着窗外草坪上长得骄傲茁壮的草。雨还没停，甚至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狂乱地砸在小草上。
　　那草终是不堪负重，一点一点地弯下了腰。
　　床脚的女孩儿缓缓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父母都因为前一天的争吵不欢而散，两人粉饰太平般地给陆漾发了短信说工作忙不回家吃饭了，各自嘱咐陆漾小心安全。
　　都没有提到对方。
　　她习惯了父母大吵大闹后莫名其妙的默契——假装在女儿面前感情还是很好的样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漾不再执着去调节二人的矛盾。
　　没关系，只要爸爸妈妈还愿意粉饰太平妄图瞒着她，陆漾就能假装不知道他们吵架。
　　深夜时，她就能用被子捂住自己，假装听到的争吵声都是午夜梦回的魇。
　　只要逼迫自己快点睡着就好。

　　*

　　晚上七点过后，雾灯店内的暖色灯光淌过店内每个角落。
　　内里的舞台上，少年拨动吉他，过了变声期后的嗓音清冽，低低随着背景音吟唱，眼眸掩在长睫下，白皙的脸庞上，有舞台灯流连而过。
　　是一张造物主也偏爱的脸。
　　一曲唱完，少年从高脚凳上下来，长腿把牛仔裤撑得笔直，踩着帆布鞋走向吧台，和店长商量事情。
　　穿着十分朋克潮流的林旭峰爽快地点点头，说：“恰好今天我有事，要早点关店，你们小同学聚会之后你搞好卫生锁好门就成。”
　　“谢谢峰哥。”
　　少年被店长拍了拍肩：“小屁孩，老气横秋。”
　　说罢，林旭峰去门口把营业中的牌子反转。

　　店内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八点的时候，阳梓烈最先到了。
　　“阿洲啊，”阳梓烈猛地扑向任洲，“有没有想梓烈哥哥——”
　　少年刚把可乐雪碧之类的饮料摆好，说：“下次不要在这里搞聚会，等会你留下来和我关店。”
　　“行行行，嘿嘿。”
　　阳梓烈陪着他把零食蔬果饮料都放好，同学们逐渐都到齐了。

　　陆漾是何意汝陪着来的，两人提前吃了饭垫肚子，里面游戏已经轮了一圈了。
　　阳梓烈看到陆漾，马上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另一侧居然也空着。
　　居然还有人没来吗？
　　陆漾和何意汝落座，阳梓烈给大家介绍了一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就继续玩起来。
　　何意汝悄悄按手机和陆漾吐槽，大姐头十分不满要和不认识的人玩这种游戏。
　　人群一阵哄闹，结束丢人大冒险惩罚的男生坐下，猛揉了一下脑袋，将中间的饮料瓶子旋转起来。
　　陆漾正准备安慰何意汝，想说她们两个不会这么倒霉的，这一晚一定安全过去。
　　“哦——”
　　“刚来的同学，到你啦！”
　　陆漾懵懵地抬眼。
　　空洞洞的饮料瓶口指着自己。

　　出乎意料的，看着怯懦的女孩选了大冒险。
　　“哦，我来抽卡片！”
　　一个女生抽出一张卡，一眼看完笑了起来：“这个大冒险谁放的啊？”
　　“是什么？”何意汝抢先出声。
　　这个破瓶子一来就转到了陆漾，漾儿还出乎意料地选了大冒险，这些事都让护犊子的大姐头十分冒火。
　　女生将卡牌内容转向大家。

　　“假装在场任意异性男或女朋友一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