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梦影cni

12、第 12 章

　　第二天，阴雨连绵。
　　一大早，我来到教室，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直到两节课结束时，她才姗姗来迟，扑通一声直接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上。
　　我几乎马上转过头去，正对上那双眼睛。
　　曾经蓄满湖水的眼睛早已干涸，尽管她的眼神仍然温柔，但却透出一股死气。
　　我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曾经的我，想来也一直用着这样的目光看着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
　　她自顾自移开了视线，没有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
　　我有太多话想说，但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毕竟课间也没有这么多时间留给我叙旧。
　　我转过头时，竟听到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随随便便迟到。”
　　“是啊是啊，不就是个体育生嘛，进门还吵到我睡觉。”
　　我差点没跳起来揍他们一顿。
　　在那之前，叶队给了我一个眼神，他自己则装模作样地打起震天响的呼噜。
　　“班长你什么情况……”
　　抱怨声终究是小了一点。
　　而我似乎能感到身后那个女孩的头，又低下去了许多。
　　我在座位上，竟第一次觉得如坐针毡。
　　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异样的响动。慌忙扭头，她的身影竟已经出了教室，向着走廊一端的楼道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
　　“这节课上自习，有些事老师要处理一下……”
　　不假思索地，我第一次站了起来，头一次无视老师的命令，一股脑冲出了教室，只对呆若木鸡的老师喊了一句“身体难受请个假”。
　　等我跑出一段路，才听见老师的声音和叶队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我在心里对他说了声谢谢。

　　教室外，暴雨倾盆。
　　饶是我第一时间跑了出去，却已不见她的身影。
　　她去了哪儿？操场，宿舍……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到任何她去这些地方的理由。
　　对了，只有一个地方！
　　我奔跑在漫天雨幕之中，丝毫没有感觉到它们的威压，只想着能再快一点赶到她的身边。
　　上楼，我一把拉开门。
　　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站在漫天大雨之中，任雨珠打乱她的头发，一动不动，像一座泥塑，望着被雨幕遮掩得朦朦胧胧的远方。
　　我向前跨出一步，却被她喝出一声：
　　“别过来！”
　　我呆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你……何必呢……”
　　她的声音柔了下来，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
　　“你已经成为班里的大学霸了……干什么……还要和我这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扯上关系呢……快回去吧……老师要生气的……”
　　雨越发大，大到她的身影都模糊起来。
　　不是的……
　　我握紧拳头。
　　不是这样的……
　　我伸出手，伸向那个身影。
　　正是因为你，我才会像今天这样站在这里啊！
　　“露露！”
　　我不要命地吼了出来，像是要驱散这连接天地的无止境的大雨。
　　那个身影明显颤抖了一下，却仍然没有转过身。
　　“被周围的人看不起又怎样，这个世界以痛吻你又怎样，像你小时候一直教我的那样，拿起篮球，狠狠地砸这个混蛋的世界一球啊！”
　　我从未用过这样大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在发烫。
　　她的肩头又震了一下：
　　“怎么可能……我都跑不快了……我拿什么……”
　　我感觉我的血全都涌到了脑袋中，什么都不想，只是再跨出一步，穿过无情的大雨，踩开地上的积水，穿过那段把我们隔开的记忆，从身后紧紧抱住她。
　　她身体的温度一刹那涌入我的怀里，在冰冷的雨水下格外突兀，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穿单薄衣服的她，正在瑟瑟发抖。
　　“露露……”
　　她本能地想要挣开我的手臂，却在听见这一声呼唤之后，松了力道，冰凉的双手无力地搭在我的胳膊上。
　　“小玉……你害我……等了好久……”
　　“抱歉……露露……我回来了……”
　　我抱得更紧，竭力张开身体，想更多护住怀中这个脆弱得像一颗水晶的女孩。
　　豆大的雨点，狞笑着捶打着我身体的各个部分，打得每处地方都生疼，凉意逼得我全身冰冷。与此同时，几点温热的液体，混着漫天冰冷的雨珠，滴落在我的手臂上。第一次，她伏在我的手臂上，放肆地哭出了声。
　　“露露，露露……”
　　我用额头紧紧贴着她的头发，只是一遍遍唤着她的小名。
　　一个人影又冲上了天台，手里好像还提着一把伞。
　　叶队一看到我们，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
　　“你也太不讲究了吧，哪有让女孩子淋雨的道理。”
　　说着，他把手中的伞不由分说地塞给我，随即回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早点回来，今天我斥巨资请你们每人一份牛肉面。”
　　他的身影随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深处。
　　我一手撑起伞，伞下只剩下了她的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走吧，露露，外面冷。”
　　我柔声道。
　　“小玉……你个傻瓜……”
　　她低声说着，却任由我推着她走进楼梯。她抬起头，看到我同样淋成落汤鸡的模样，眼里似掠过一丝心疼，但随即便又低下了头。
　　我送她到寝室，一路无言。
　　“露露，去换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她点点头。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办法吗……
　　额头上，突然带上来自女孩独有的柔软。
　　她踮起脚尖，搂住我的脖颈，用额头轻轻贴住我的额头。
　　“抱歉，有些事，我也有点乱……先去吃饭吧，我保证，等会我会和你说的……”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这个举动却让我有些安心。
　　“嗯，你也要吃饭啊……”
　　她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点点头，又是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寝室。
　　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带着一身沉甸甸的衣服，找到了叶队，他的面前摆了三碗大份的牛肉面，正盯着食堂的大门。
　　“江姐呢？”
　　“回寝室了……你说，我做到了吗……”
　　我坐下来，任由水滴滴在地板上。
　　他咧开嘴：
　　“女人心，海底针，但没有一个女孩会随便让男孩抱在怀里的吧。不管怎么说，你都把她劝回了寝室，总是个好的开始。”
　　说着，他摆出他惯有的搞怪表情，捶胸顿足：
　　“好你个剑玉，救起女孩来可以豁出去，坑起兄弟来真是眼都不眨一下啊。你下次就不能找个更好的理由吗？一边说着身体不舒服一边像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傻子才信啊喂！亏得那个老登好糊弄，我给你擦屁股很累的啊！”
　　“叶队，对不住……”
　　我揉了揉头发，眼神真诚。
　　“不行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整整你，就罚你把这两大碗牛肉面全部吃掉，不吃完我可不放你走啊！”
　　“怎么吃得完啊……”
　　尽管我这么说，过了几十分钟，面前只剩下了两个空碗。
　　“真香！”
　　叶队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打了一个饱嗝。

　　回到教室，我的桌上多出了一张小纸条：“放学，老地方，等我。”
　　我回头望去，她将手指贴住嘴唇，做了个保密的手势。
　　她的眼里，总算有一些生气，尽管不多，也让我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尽管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她仍然不说话，只是托着腮，眉头紧皱，好像在想着什么。
　　“叶队，我晚上可能会稍微晚点回寝……”
　　反正已经破过一次例了，再来一次也无妨吧。
　　他毫不意外地挥挥手，带着看透一切的笑容：
　　“去吧去吧，我懂，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嘛。大不了我学你的声音叫两声，但要是你回来的时候被抓到了，我也救不了你喽！”
　　“求求你说点好话吧……”

　　和叶队掰扯了几句，江姐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阴云散去，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
　　我拉开天台的门，她一个人坐在月光中，小小一只，令人心疼。
　　我轻轻坐到她身旁。
　　月光下，她把头埋进手臂里：
　　“当我知道我再也跑不快的时候，我怕的不是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也不是老师们安慰中带着失望的眼神，而是……而是……”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莹莹有泪光：
　　“我怕我跑不快，我就追不上你，你就会像那时候一样，离我而去，再也看不到你……因为，你成绩那么好，我好怕好怕，你走得……离我太远……”
　　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月光给地上铺上一层银色，照得那些还未消失的积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白天的冲动已经褪去，我现在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抱住她。我只是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示意她低头看。她低下头，短发散在脑后，侧脸绝美。
　　我越过她的手臂，从水潭中引出一道，在地上画起了那个单词，歪歪扭扭，却仍是不停。
　　“affectionate”。
　　她怔怔地看着，直到我写完，都没有说一句话。
　　蓦地，她抬起头，眼里已经有笑意：
　　“都这么大人了，还信这个。”
　　说着，她伸出手，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但是，不写在手心，不刻进心里的话，我该怎么呼唤你呢？”
　　“啊……啊？”
　　我有些不知所措，手停在半空。
　　“木头！”
　　她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眉眼弯弯，一把抓过我的手。
　　熟悉的温暖将我的手轻轻包住，我下意识地回握住她的手，却突然发现她的手竟是那样的小。
　　我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手心里她的温度，却不敢握太紧，像是捧着这个世界的至宝。
　　蓦地，肩上一沉，她已经靠在我的肩上。
　　我从未这样近的看过她的脸庞，月光皎皎，洒在她本就姣好的容颜上，更添几分柔软。
　　“我再问一遍哦，小玉，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的声音从耳边幽幽传来。
　　我将她的一缕发丝柔柔地绕至她的耳后：
　　“嗯……想要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点贡献……更重要的是，想要保护你，你在的地方，我都想在。”
　　她调皮地摇着头，把那些发丝又摇散：
　　“傻瓜……我才不需要你保护呢……”
　　“那是谁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我不厌其烦地整理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
　　“好啦，这次姐姐给你道歉。”
　　她笑着，伸出手，摩挲着我的脸颊。
　　“那你要保证哦，以后，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不能不和我说。”
　　我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揉着她光滑的脸蛋。
　　“哼……那个爱哭鬼意外地可靠了起来呢……”
　　“以前一直是你在护着我，偶尔也可以试着依赖一下我嘛。现在的我，肩膀至少也能盛得下你的烦恼。”
　　她白皙的手绕过我的身子，轻轻捏着我的肩头：
　　“嗯……还不够。吃这么少，太瘦了，枕着……不舒服。”
　　“那你做饭给我吃？”
　　“我不介意。”
　　月隐彩云后，繁星缀满天空。虫鸣几声，夏风习习，拨动少年心。
　　“有些话憋了好久了，我……”
　　最重要的三个字还没出口，她的手指已经按上我的嘴唇：
　　“有些话，有些事，先余着。等考完了，我要听你正大光明地说出口，而且嗓门要大，大到所有人都听得见。”
　　她的眼睛里，藏着世界上最深的湖水，在我面前，却清澈见底。
　　“好，都听你的。”
　　说着，我轻轻拨开她的手指，在她的手心，慢慢地，像是在对待一副传世之作，一笔一画写下那个词。
　　“affectionate”。
　　兴许是痒，她咯咯笑着，身子又向我靠近几分，以至于发丝都扎到了我的脸颊。
　　在她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只有我的身影，和她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