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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评花作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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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花榜这日,苏州城热闹非常。
通往群香阁的路上车马喧嚣,甚至连山塘河上的船只都挤了个水泄不通。
百姓们扶老携幼前去看热闹,主办方请来了城内最有名的戏班子,在暖香楼搭台演出,锣鼓喧嚣、铿铿锵锵,台下的来宾们躬身逢迎、觥筹交错。占据二楼绝佳视野的项云岚,与好友周凤来刚刚坐下,便招来店小二问道:“苏州三宝他们到了么?”
“已经到了,现在就在对面包间呢。”
“文泓文澹兄弟呢?”
“还未到。”
项云岚想了想,便道:“文氏兄弟,还有那个叫林熙的画师若是到了,一并请到这里来。”
店小二应了退下。周凤来问道:“林熙,不是你昨日禁止绿巧姑娘与其来往的那一位?”
项云岚亲自为二人斟了酒,拿起一杯递到周凤来面前,温声道:“周兄,绿巧姑娘与谁来往是她的自由,怀瑾可从未干涉过。”
周凤来呵呵一笑:“行行行,我倒要看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台上一曲《西厢记》选段唱罢,店小二才引着文泓文澹及林熙缓步行来,林熙手中拿着竹筒,不像是来看热闹,倒像是来作画的模样。项云岚站起身来,与周凤来及来者三人一一做了介绍,这才都坐了下来,见林熙手中纸笔,讶然问道:“林公子这是?”
文澹见了,朗然代答道:“林熙说了,今日评花榜盛况空前,愿以此为画,留待日后做个纪念。”
“喔?这个主意甚好,我等竟然没有想到。”周凤来闻言欣喜,项云岚只是略略点头,却仍嘱咐了店小二,抬了一个长案过来摆着,方便林熙作画。
“多谢项公子。”林熙将竹筒中的笔墨纸张取出,又将颜料一一摆好,向项云岚微笑致谢。
“无妨,林熙画作精美,深得我意,画出今日盛事,也是我们几位的眼福。”项云岚话音刚落,店小二便掀了帘子,似有话要禀,将他请了出去。林熙向众人略一点头,便坐到栏前的长案边专心调色,眸光流转,不经意落入对面一双深邃又和蔼的目光里。
“师父。”林熙轻声唤出,虽隔着长远的距离,文希风在对面似乎也有所感,略点了点头,欣慰一笑。坐在他身侧的余怀山瞧见了,奇道:“林熙怎么到对面去了?我说怎么都这会儿了,小辈儿们一个一个都不见人影。”
“让他们年轻人到一处去吧,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不要给他们扫兴的好。”文希风久不入风月场所,既感觉难得热闹,却又略嫌吵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再坐了片刻,便回府去吧。
余怀山身为他几十年的老友,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便鼓捣着:“希风老弟呀,你怎么也要等着那绿巧姑娘来了,见一眼再走。那姑娘与当年的红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诗书才华一样不差,个性却不若红俏那般火辣。你我活了几十年了,难得遇到这种奇事,可一定要见识见识才成。”
“余兄,你这话我信。瞧一瞧慕白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便知道这绿巧姑娘,确实不一般。”
柳慕白自那日见了绿巧,便三不五时到群香阁寻她,听她弹一弹琴、唱唱曲子,或只是随意说说话,倒也是成了一对忘年交。绿巧与红俏到底是不同的,红俏爱笑他、捉弄他,后来也曾怨他、恨他,而绿巧虽是活泼轻灵的少女,却有种看透世事一般的沉稳与宽厚。即便如他这般,经历了半生浮沉、狂傲不羁的人物,到了一个小姑娘面前,却也似什么也不必掩饰,不必肆意风流、不必恃才傲物,只是如一个普通、伤感的老人,在她的琴声里感怀唏嘘。
也便因此,他对老友的嬉笑调侃并不以为意,直白道:“这个小姑娘,确是有些不同。”
廊外,小云向项云岚传话:“绿巧姑娘说了,公子的那个条件她应了,也请公子言而有信。”
“那便就说好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除了那人,她与其他人的交际,我不会干涉。”小云闻言应了,正要退下去,却忽而听到项云岚喊住他,“等等,我怎么瞧着你这么眼熟?”
“小云是群香阁的乐师,公子见过我也并不稀奇。”
“不对,该是很久之前就见过。”项云岚不放他走,两人便在廊上立着,徘徊了许久,忽而抚掌道:“我记起来了,三年前在桃花坞,林熙和一个矮个小子合谋,推倒了墨山画苑的画架子,助他成功拜了文希风为师。你便是那个小个子,本公子可是记错了?”
小云瞪大了眸子,惊讶的望着项云岚,支支吾吾的问道:“公子……公子当时也在场么?”
“那便真的是你了。这么说,林熙与你家姑娘,结识的时间竟是在三年以上了……”项云岚音调诡异上扬,将小云领到走廊的尽头,塞了一个银锞子,低声问:“你给本公子说说看,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小云将银锞子退还给他,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公子不必破费。我和林熙还有绿巧三人是沧州老乡,到了苏州便彼此照应着,林熙说他想拜师,拖了我去帮忙,我与绿巧这几年在教司坊学艺,至于林熙与绿巧嘛,便与我跟他,绿巧跟我没什么区别。”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去了,倒像是有些赌气的意味。项云岚把玩着被退回的银锞子,久久不语。直到耳边传来阵阵铜锣声响,想是评花榜要正式开始了,便整了整衣冠,往包间行去。
“评花榜每三年举办一次,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今年的评选将是最近数十年里最盛大、以及最热闹的。今日暖香楼高朋满座,想来就是冲着‘十二钗’美名到来捧场的!先前由众位才子及富士提供的花案,决选出统共一十二名花案,今晚便要在这群香阁一绝高下。既是当选了‘十二钗’的美名,众位花案的相貌自是个个万里挑一,如今大家便来比一比才艺,瞧一瞧大家的琴棋书画本领如何?下面我们便请出这十二名姑娘出来亮一亮相吧!”
主持此次评花榜的,是苏州当地的富士吴员外,此刻他站在台上,向楼上楼下满座的宾朋们介绍评审规则、投选方法等,众人细心倾听,又将台上的姑娘们瞧了又瞧,果然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纷纷点头钦叹不已。
对这些看客而言,评花榜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盛会,看一场热闹、赶一场交际而已,但对这些个青楼女子,却是意义重大。一旦夺得头魁,也便意味着从此以后青云直上,有人是为打入达官贵人的圈子,有人是为了保住今后的财源富贵。甭管私心是哪些,个个都是卯足了劲儿拉拢人心。有的姑娘甚至是月余之前便开始四处应酬,就为了拉拢寻欢客们多买一些选票。评花榜美其名曰是以才艺取胜,但谁人不知得了这些看客的心,才算是胜利的第一步?
第一拨表演的姑娘是眠月楼的绿翘、红袖,一个抚琴而奏,一个泼墨为画,看客们议论纷纷,手持花篮的花童们,也都齐齐出现在人群之中兜售。这些篮子里装有稍后充当选票所用的绢花儿,一两银一枝,也当真算是天价了。是以此刻大部分人只做围观,暂未出手。
二楼东南面,林熙随着乐声信笔勾描,寥寥数笔便将两位美人卖力表演却又似明争暗斗的氛围表现得淋漓尽致,信笔微勾,在画纸下方勾勒出几个看客的身影,流畅的用笔、绝妙的构图将项云岚、文澹的视线吸引而来,竟撇了楼下的美人,专心观看起他的画作来。
红袖在楼下画美人图,林熙却在楼上画红袖。当他在纸上成功完成了“红袖绘美人”的部分,文澹不由得欣然一笑,道:“此姝本是姿色才艺普通,在你的笔下却成了绝世才女,林熙,我看她应该把此画买了去,再重谢你!”
林熙仅是手肘顶了他一记,什么也没说,只与他嘻嘻一笑。文泓闻言也走近了一瞧,见两人动手动脚的,忍不住劝一句:“你俩年纪也不小了,稳重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知道啦,文大哥!你最稳重了。”林熙俏皮回答。
“是啊,又稳又重……”文澹却顺手摸了摸他大哥鼓起的肚腩,不出所料被拍开了手。
“哈哈……”两个小的笑作一团,文泓赧然向项云岚、周凤来道:“他两人调皮惯了,二位见笑了。”
周凤来倒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项云岚也只将视线转向楼下,没做什么表示。林熙向文澹道:“看你的美人去吧,别妨碍我画画。”
文澹嘻嘻哈哈坐了回去,二郎腿刚跷起,便被哥哥的折扇敲了一记,在他严厉的目光要求下正襟危坐,也开始看起楼下的表演。绿翘、红袖才艺展示结束,仆从们收了琴,收了画,将场地清理干净,正等着第二拨姑娘们入场。
林熙提笔趴在桌上,眼儿眯眯的勾画衣褶细节。项云岚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道:“看不清么,要凑得这么近?”
“是啊,光线有些暗了。”林熙已经习惯在任何环境下作画,此刻也不以为意,随口答道。项云岚便将桌上最亮的灯盏置于长案之上,再请小二再取了盏灯过来。
林熙讶异于他的细心,低声道:“谢了。”
“我只是不希望你年纪轻轻搞坏了眼睛,墨山画苑还希望多收些画呢。”项云岚撇了撇嘴,状似被楼下的吟诗作对吸引了过去。林熙笑道:“没想到你做好事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呢,好玩好玩!”
项云岚只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勾起了微微的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