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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色,白露 ...

  •   傍晚将至,倦鸟归林。深山里的薄暝比城市中要更加静谧、缓慢。可以看见夕阳的光线一点点挥散,深苍色的树梢顶端,随着风和鸟的翅膀颤动。

      宋秋辞抱膝坐在台阶上,远远观望着这一场宁静。画纸和笔搁在脚边,纸上一片空白。她想动笔,但复又想到芮斯媛复述的季南征的话,一时出神。

      他这是,护着自己?

      季南征走近她房门口时,正看见她坐在廊下看着树木发呆。

      这几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很长时间没有对话。季南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晚饭想吃什么?去市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他试探着邀请。季奶奶自然是要吃庙里的素斋的,可他对白菜豆腐没有多大的热情。

      宋秋辞收回遥望的目光想了想,朝他一笑:“听说前塘湖醋鱼和莼菜羹很好。”

      季南征被那笑容晃了眼似的,有一霎出神,“好。”

      宋秋辞不想和自己的口腹之欲过不去。在加拿大这许多年,不正宗的中餐吃了一肚子,难得到了山灵水秀的蘅州,可不想再委屈自己。

      司机老张开车,把他们送去前塘湖边一家著名的饭店。

      餐厅依山修建,三层上一个大露台正对着前塘湖波光粼粼的湖水。落座时月色正好,明亮而温柔地洒在水面上。

      季南征把菜单给宋秋辞,让她点菜。

      这家餐厅是百年的老店了,清朝末年就开了一爿店在这湖边上,打那时起传承下来的几道菜味道都好得出奇。

      宋秋辞点了几道,又客气地让季南征也选了几道,之后便是等着上菜。

      季南征看她,明灭的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得线条柔和。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朝湖面上望去,景致绝美,没有谁想先打破这一层随月光浮动的安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手持小提琴的人走到露台上栏杆边,稍作调试后开始面朝着湖水拉琴。小提琴的声音从琴弦上熏然升起,与月夜晕染相将。拉的是一曲《梁祝》。

      缠绵悱恻,琴音低徊如同叹喟。

      一曲奏毕,小提琴手收了琴离开。他不像是餐厅的工作人员,也绝不是街头卖艺的。仿佛只是一个被湖光月色触动的乐手,随性而为。

      宋秋辞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真喜欢蘅州。”

      季南征看她,眸色深沉:“如果你喜欢蘅州,不如回来在这里开画室吧,我让他们去筹备。”

      宋秋辞笑了笑,回绝道:“我不是很习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季南征看着她还想说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出口。菜一道道地上了桌,香气扑鼻,让人胃口大振。

      两个人吃了饭又闲聊了一阵。季南征问她在加拿大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难解决的事。宋秋辞挑拣了一些无关轻重的回答。

      “你呢,公司很忙吗?”她回答完了,转而问他。

      季南征笑道:“不似表面风光,每天一睁眼都盘算着还欠银行多少钱,压力很大。”

      她揶揄:“天之骄子季南征还有搞不定的事儿?”

      “太多了。”季南征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无奈。

      话说完了,两边又陷入了沉默。

      宋秋辞看看湖水,脑中倏然又想起季南征维护自己和母亲时说的一番话,又想起自己跟人甩了这些天的脸子,存了一丝歉意说道:“你要是一会儿不忙,去喝杯咖啡?刚才来的路上我看那边有家临水的牙买加咖啡馆。”

      兴许是湖光山色和月色太过美好,也兴许是这一顿饭吃得十分舒坦,宋秋辞心中的冷淡和戒备卸下了大半,且游玩的兴致高昂。她语气柔和,态度随性,倒叫季南征莞尔。

      她本以为季南征会拒绝。

      他像一只忙碌的陀螺总没有自己休息的时间,像今晚这样花费一个多钟头吃晚饭已经是很大的奢侈。可是他却说好,然后拿手机查了一下店名和方向,问她:“是这家‘那天白露’吗?从这儿过去500米,我们走过去吧?”

      咖啡馆的老板看样子是个文艺气息爆炸的人,给咖啡馆起了这样一个情深深雨蒙蒙深意斐然的名字。

      时间已是邻近九点,可咖啡馆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小情侣或是姐妹淘,窝在沙发里窃窃私语轻轻说笑。

      宋秋辞一下子有点后悔。如果说一起吃晚饭还算敞亮大方的话,他们俩一起到这环境浪漫的咖啡馆来单独喝咖啡算怎么回事,又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

      季南征没有去管她的那些心思,问了她想喝什么之后去吧台点了单。宋秋辞挑了靠窗的沙发椅坐下。

      她点的是热美式,浓缩咖啡加水,除了苦涩没有其他味道。季南征要了焦糖玛奇朵,他嗜甜,这和他不苟言笑的高冷外表非常不搭调。

      没话开场。宋秋辞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她倒是不怕现在摄入这么多咖啡因晚上睡不着觉,夜深人静时往往会迸发出灵感,她可不想错过了深夜的最佳创作时间。

      一个年轻的女店员过来,笑容可掬,先看了宋秋辞一眼,之后就把目光盯在了季南征的脸上:“先生小姐,今天是白露节气,而你们是今晚的第100桌客人,店里规矩,有一份精美礼品送给二位。”

      宋秋辞恍然惊觉,今天恰好是白露。

      女店员从吧台后面拿出一个深棕色的盒子,放在他俩的桌子上。掀开盖子,居然是满盒的新鲜桂花,堆得密密匝匝;中心一处凹陷摆着一支精致小巧的圆形玻璃瓶,在灯下泛着清冷高雅的光。

      “这是我们老板特意调制的桂花香水,只在每年白露前后特别供应,外面是买不到的。”女店员语气中带着些隐隐的自豪,说着话还不忘再偷看季南征几眼。

      盒子打开的那一刹那香气蓬然涌出,桂花的清淡甜香充盈了整间咖啡馆,其他桌的客人好奇地寻着香味看过来。

      桂花香并不浓烈明艳,但是却存在感极强。宋秋辞拿起圆形玻璃樽看了看,掌心大小,瓶身微凉,散发着馥郁香气。

      季南征道过了谢,女店员才恋恋不舍地走开。见宋秋辞一直在拿着香水瓶看,时而又拨弄两下盒中桂花瓣,便笑问道:“喜欢?”

      “喜欢……”她轻轻地说。而且,她似乎也有了一丝新画的灵感。

      次日宋秋辞起了个大早,没有叨扰司机老张,自己出了山门打了个车去满觉陇。昨夜在“那天白露”与桂花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让她一直游离无踪的灵感被牢牢抓住。

      车在树木葱茏的山道上开了一会儿,满觉陇就在眼前。此处是桂花盛开的地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满陇桂雨”。据说在金秋雨后,满地打落的桂花会氤氲出如烟如霭的香幕,人行林间披香带露。

      山间小径里还带着夜里携来的露水,游人稀少,山林寂寂。

      宋秋辞随身的包里装了微单相机和素描本、铅笔。她寻了一处桂花盛处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没有去管石凳上还有些露水的潮湿,就坐在那儿画起了素描。

      她想用大片的桂花黄当作新画的底色。

      不知不觉间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秋天升至高空的太阳还在散发着最后一点温暖。宋秋辞的手机响起来,那头是季南征。

      “一个上午都去哪儿了?我在保俶塔那边的餐厅订了位置,一起午饭吧。”

      坦白说如果季南征与她没有这层特殊的关系,他会是一个宋秋辞想与之成为朋友的人。正直,沉定,不强人所难,聊得来。

      季南征听说她在满觉陇,提出让司机过来接,但是宋秋辞已经打上了车往保俶塔去。

      保俶塔是前塘湖边宝石山上一座瘦长的古塔。季南征订位的餐厅修建在宝石山的半山腰,临窗的座位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塔身。

      这一顿饭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吃。

      从前少年时陪着季奶奶来上香,宋秋辞也是吃过几顿庙里饭菜的。五块钱买一张饭票,然后在斋堂和僧人们一起排队打饭。

      菜色多是白菜、豆腐、榨菜丝,还有一大锅紫菜汤。用陶瓷碗盛了,份量也不大,但是味道不错。这种朴素饭菜对于出家人和图新鲜的人来说恰到好处,但对宋秋辞这样热爱尘世、热爱美食的人来说,终究少了点什么。

      好在,季南征和她一样爱吃,也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她又省了一份心。

      知道宋秋辞是去画桂花,季南征说:“你要是喜欢桂花,我让他们在京城也弄几株,就种到奶奶院子里你可以时常去看。种在你屋子里的话还要弄盆栽,怕你顾不过来。”

      宋秋辞笑了笑,没有说话。

      “怎么?”他注意到她的笑和沉默。

      “没什么,就是想采访一下你作为传说中的富二代、太子党的感想。”宋秋辞抿着嘴微笑,眉眼中暗含打趣的意味。

      看到什么好,第一反应不是羡慕嫉妒,而是琢磨如何才能最便捷地弄到自己家来。宋秋辞虽然名头上是季家千金,可她知道自己和那个圈子的人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就比如她绝对想不到把桂花弄到自己家里去。

      在加拿大留学时同学中不乏一掷千金的大企业继承人,可宋秋辞从来和他们玩儿不到一起去。季家对她很好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那样供养,每个月的生活费打到她的卡里都不菲,可她的一应用度都是靠兼职和卖画,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也绝不允许她大手大脚。

      “也就是,喜欢的东西,能得到的尽量得到,比旁人轻松一些。”季南征笑笑。

      他没说,可是有的东西,无论你有金山银山还是滔天的富贵,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这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季南征目光平静,望向桌对面的女孩儿。

      夜归山寺,山道上静得只有鸟鸣。宋秋辞回房之前看到季奶奶房间的灯光还亮着,便过去敲了敲门。季奶奶平常睡得早,今日却兴致颇好在房里看书,见是她,笑弯了眉毛把她叫到身边。

      屋里燃了香,细密的安心气味。季奶奶找了条毯子递给她,“山里不比城市,夜里凉,又是秋天了,盖着些。”薄毯轻柔温暖,宋秋辞听话地裹在衣服外面。

      她陪着季奶奶说话,听闻是刚和季南征吃了晚饭回来,老太太笑道:“和你哥哥相处还好?”

      “还好。”她低声应着。

      季奶奶笑眼看她,拍拍她的手背,“你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别想那么多,回家来就好,你哥哥也很关心你的。”

      宋秋辞没有搭腔,只是笑笑。季奶奶怕她不信似的,“你哥哥有些生意伙伴在加拿大,我总听见他打电话叫他们关照你,怕你在那边受委屈。不过你这孩子也是争气,没什么用人帮忙的地方。这样也好,咱们家也不爱欠别人人情。”

      这令她意外。过去十年,她的确没有感到有人特别关注她,现在知道了,心里不知道是讶异、感激,还是不悦。仿佛都有一些,但又都不强烈。

      季奶奶接着说:“你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到家里,我就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妈,也不是因为征征爸爸,就是看你呀小小瘦瘦一个小姑娘,投眼缘,心疼。”

      老太太似乎陷入了回忆里,手心温暖地摩娑着她的手背,“你和征征是一样的。心里不要老装那么沉的事儿,这个家就是你的家,就是你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来,我们也能养你一辈子,你永远是咱们家的宝贝闺女。谁要是说个不字,我打断他狗腿,奶奶就是你的靠山。”

      “闺女,回家来住吧?奶奶想多看见你呢。”

      宋秋辞心中触动,险些掉下眼泪来。她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爱说的人,硬逼着自己坚强,要摆出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气势,才能撑住自己在这人世间立命的尊严。

      但她又最怕真诚和温暖的宽慰,瞬间可以击穿她心中构筑的堤坝。

      她将身轻靠在季奶奶怀里,闭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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