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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食堂 ...

  •   又上了两节课,才到吃午饭的时候,学校为了节约高三生的时间,会让他们提前十分钟下课,去食堂吃饭。

      秦立拿了两个不锈钢饭盆,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帮孟宁盛的,她动作拖拉,等她来食堂时,往往不是队伍排成一条长龙,就是菜都没什么剩下了,久而久之,秦立已经习惯了打饭时,也给她打一份。

      郝帅有家里人送饭,却总是和他们一起来食堂吃,董回归正抢他的糖醋里脊,两个人用筷子打架,刀光剑影。

      秦立刚坐下,董回归就手疾眼快地夹了根鸡翅,放进他左手边的饭盆里。

      “给我们小柠檬吃,耗子,这你没意见吧?”

      郝帅不仅没意见,还又夹了几块肉过去,直到秦立拨开他的筷子。

      “行了,她吃不完。”

      董回归顺势将里脊捞回自己碗里,一边问秦立:“哥,我同桌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帮他作了弊的,那哥们儿让我问你,你还接不接活儿,这次二模他考得不好,被家里骂了。”
      “出什么价?”
      “说一千以下都成,你要是想往上加,也可以商量。”

      “这么高?”郝帅惊讶地咋舌,“他没得失心疯吧?”

      “人家家里有钱,你管他呢。”

      郝帅皱起眉毛:“不对,董回归你说实话,肯下这么大本钱,你同桌是想在哪场考试中作弊?不可能是周考或者月考吧?”
      董回归贼兮兮地笑:“是三模。”
      “……”

      “你疯了!不要命了?”

      郝帅震惊地瞪大眼睛,他本身就长得凶,两只铜铃大的眼睛一瞪,更加虎虎生风,稍微胆小点的,能被他吓进桌子底下去。

      董回归和他穿连裆裤长大,一点也不怵,反而振振有词:“可人家价钱出的高啊,想挣大钱,肯定要冒点风险吧。”

      他这个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郝帅自认跟他讲不通,将头转向秦立,严肃地说:“你绝对不能接,现在不比平时,咱们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可千万别捅一篓子出来,抓住了会出大问题的。”

      董回归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觉得他完全是在危言耸听:“咱们接了这么多次活儿,一次也没给抓住过,说明什么?说明咱哥手法好,我说耗子,你怕什么呢?”

      “你闭嘴!”郝帅没好气地骂他,“你想死,也别拖秦立下水!”

      董回归嘴一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秦立沉声打断:“听他的,快高考了,都老实点。”
      他只好怏怏地闭了嘴扒饭。

      不一会儿,下课铃声响起,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声响,食堂门口一窝蜂地涌进来一帮学生,一个个眼冒绿光,撒丫子奔跑,好像末世的丧尸大军。

      每到这种时候,董回归都很感激学校的英明决策,提前十分钟,不禁省去了排队的时间,还保住了他们做人的体面,他亲眼见到过,一个女生跑着跑着,半路鞋子跑脱了,飞出去,刚好打中后面一个男生的下巴。
      这样的情形,真是捡不捡鞋都尴尬。

      食堂里瞬间排起了好几条长龙,人声嘈杂,纷乱的队伍里,孟宁手臂挽着萧稚子,蜗牛似的挪进来,面无表情地走到他们面前,拿起自己的饭盆。

      “我班主任找你,让你吃完饭去他办公室。”

      董回归一乐:“怎么叫家长了?小柠檬,你又犯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

      孟宁扔下这句话,就拖着萧稚子走了,去别的桌子坐下,用后脑勺对着他们。

      董回归讪讪地捅了捅秦立的胳膊:“她还生你的气呢?”
      秦立淡淡地瞟了孟宁的方向一眼,没有说话。

      “气性可真大,这都多久了?”
      董回归摸摸鼻子。

      “不过,哥,说实话,我也站小柠檬这边,你舍得她走吗?反正我舍不得,再说了,她在咱们这儿是团宠,去了北京可就不一定了,她那亲爸要真对她有感情,早就来找了,怎么过了十几年才找,当演寻情记呢?到时候受了委屈怎么办?咱们天高皇帝远的,又帮不到她,你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她,多不容易,就这么白白给别人了?”

      郝帅将筷子一搁,碗里的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吃着饭呢!你能不能别屎啊尿的?”

      董回归骂他:“就你矫情,哎,哥,你怎么不吃了?这就走?”

      秦立端着饭盆起身,经过孟宁时,将一瓶黄桃酸奶放在了她的手边。

      去了老师办公室才知道,要找他的人并不是七班班主任,而是孟宁的美术老师。
      秦立只好又去了艺术楼,在三楼的办公室找到了美术老师,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自称姓齐,留着披肩长发。

      请秦立坐下了,她才开口问 :“我听王老师说,孟宁的家长工作忙,她的事都是你这个哥哥在管,是不是?”
      秦立点头。

      齐老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本来,这种事我不应该跟你说,但没办法,你们家长也找不到,只能问你这个哥哥了,同学,孟宁有没有向你提起五一写生的事?”

      “写生?”秦立诧异地摇头,“没有。”
      “我也猜到了。”

      齐老师叹了一声气。

      “是这样的,之前我们绘画班投了一次票,看五一去哪里写生,最后大家决定去江西婺源,去五天,往返交通费和食宿费一共是一千五,现在都交齐了,只差孟宁没交。”

      秦立想了想问:“这个写生,非去不可吗?”

      齐老师的目光复杂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同学,我不知道你们家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但我这么跟你说,学美术,本身就是一件很烧钱的事,这话你回去了,也可以说给你爸妈听,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做家长的只能支持,否则孩子也学得不安心,你看孟宁,顾虑就很多,这次投票,她就表现得很不积极,还有之前市里的峥嵘杯书画比赛,我推荐她去参加,她最后却没去,这事她没告诉过你吧?”

      秦立摇头,他从没听孟宁提起过这些,那次如果不是他在画室外听到了,也不知道她一直被老师批评用劣质水彩。

      齐老师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没去,是因为比赛要交150元的报名费。”

      150块,也不是很多,但在家里没经济来源的前提下,孟宁肯定是想能省则省的。
      秦立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被甩了一耳光,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验到了贫穷带来的屈辱感,孟宁的懂事宛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入他的心脏里。

      齐老师并未意识到她的一番话,已经伤害到了一个少年的自尊心,而是继续说道:“其实这些钱跟后面比起来,都是小钱,明年的七八月份,美术生们就要参加半年多的集训,为联考、校招做准备了,那才是一笔大开销,北京和杭州好一点的画室,价格都六万往上走了,有些还不包食宿,得另外算钱,还有炭笔、素描纸、水彩颜料,都是消耗品,你们家里至少要准备好十万的储蓄。”

      “十万?”
      秦立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

      齐老师在办公桌上翻找一番,抽出一沓画纸来,递给他。

      “艺术这一行,说起来有点残忍,很看天分,不是光靠勤奋就可以弥补的,你看看你妹妹的画,虽然技巧还不算成熟,但很有灵气,线条流畅,色彩搭配非常亮眼,不夸张地说,她是我从业七八年以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她一定得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她会在绘画领域大放异彩,现在投入的资金,将来会以十倍、百倍地偿还回来的,你可以跟你爸妈好好说说。”

      秦立低头看着手中的画,他不是第一次看孟宁的画,却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审视。
      他一直都知道孟宁画的好,可不知道她画的这样好。

      齐老师递来的画既有素描,也有水彩,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姓名,还画有一颗小小的柠檬。

      素描里有石膏几何体、人像、水果、或立或倒的酒瓶,秦立一个门外汉,说不出阴影、透视的好坏,他只能以像不像来判断一张画的优劣,在他看来,孟宁画的像极了,其中一张石膏人像,五官就如罗马雕塑般立体,秦立甚至能看出太阳光在面孔上投下的阴影,一支铅笔竟然能处理出这样的效果,真的是很神奇。

      水彩里使他震撼的是最后一张,也是一张人像,上面画着一个短发姑娘,头发是蓝色的,她仰着头,一滴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滑落。
      不知怎么的,秦立觉得那是孟宁自己。

      阳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他肌骨分明的脸上,深眼窝,高鼻梁,眼底挂着两抹青黑,英俊异常,又浮着一层深深的疲惫。
      肩颈一块酸痛不已,昨晚贴的膏药已经失去疗效,秦立忍不住放缓呼吸,好把胸腔里那些滞涩的空气一点点地挤出去。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累,未来就像一团墨,他找不到出路在哪儿,他可以给孟宁买600一盒的水彩,多打几份工的话,也能交上1500的写生费,可十万块,不是十块,要让他去哪里凑呢?

      其实答案只有一个,他养不起孟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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