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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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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我是亡灵,没有睡眠的需要。
我还是躺在床上,延续活着时候的生活方式。
小石子躺在我的身旁,闻着它身上好闻的香波,我抚摸它长长的卷毛,晚上我给它打结的毛发梳理一遍,它不断地冲我汪汪叫,我猜想是不是弄疼它了?
小石子也不反抗我。
它曾经也是人类饲养的家犬吧?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弃了或者是跑丢了?
望着温柔的小家伙,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走到电视机前,电视柜上摆放了一排爵士乐、法国香颂、民歌CD,大概我生前很喜欢听歌,听得也很杂。
我一张张翻看,又把CD放回原位。
我住的地方遮挡住了绵绵细雨,却遮挡不住饥饿。
小石子是要吃饭的,我把它放在我的膝盖上,它打着呼噜睡着了。
“真像块抹布。”我想。
等天一亮,我们要一同离开寓所,既然捡了小石子,暂时对它负责吧!一直到我回到天国。
我合上眼睛,仿佛生前时喜爱着的假寐。
我模模糊糊看到山若隐若现的脊梁,我睁开眼睛,依然在朦胧中看到架起的山脊梁。
那都是什么呢?也许是我临终前的幻觉,或者是曾经我想抵达的地方,变成了难以实现的夙愿。也或许是预言,暗示我不久以后骨灰埋葬在我看到的山中。
有一瞬间,我的脑子变得锈迹斑斑,运转速度缓慢。
我走到窗户边,望着被雨水刮花的窗户,雨下了一天有余没有止歇,我抱着狗在屋内转悠。
顺便又给狗做了饭,看它吃得开心,我抑郁的心情也被一扫而空。
好像很久以前看到的报道,说填饱肚子后心情也会变得愉悦。
我相信了它。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冰箱里还有没有剩余的冻肉。
也不知道我活着时过着怎样的憋屈生活?
冰箱里还有几个罐头,一沓子塑料薄膜,切剩下的卷心菜。
用保鲜膜包裹,看着挺新鲜。
我凑近鼻尖闻了闻,想起自己是亡灵,失去了味觉和嗅觉。
“这可不是个办法呀!”我一屁股坐在床上,两腿盘坐,两只手抓起蓬松的枕头,夹在双臂下。
“小石子,想过以后怎么办吗?”我看着闷声吃饭的小石子问。
我把头搁在枕头上。
盯着小石子吃饭。
“活着多好呀!”我禁不住想,为自己早逝的生命哀婉。
如果生命可以重新开始,假使真的可以有明天,我绝对不会选择极端的方式告别我所在的世界。
在我被哀愁淹没时,雨停了。
太阳从云彩露出,烫得云层滚了金边。
我想起在天国时被关卡拦截,来凡间改造的事。
我拿起梳妆台上的拉梳自上而下梳理蓬松的头发,镜子里无法照出亡者的身影,我不在意,我要去天国。
我选择死亡,一定是我对世间没有了牵挂。
我梳理了几次头发,把拉梳放回原位。
我回头,小石子歪头看着我笑。
我仔细看,它真的在笑。
“小家伙,吃饭吃得笑了。”我两步并一步走到狮子狗前,手按在它的头上挠它的头笑着说。
它羞涩地蜷缩耳朵。
我抱起小石子,飘向天空。
我坐在云朵里,把小石子放在自己的裙摆上,看着人间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要选择哪一个人呢?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仿佛藏有心事。”我的目光顺着路人紧绷的面部探索他们的内心。
小石子摇摆尾巴仿佛同意我的观点。
我实在是无聊,看到走在人群里穿得发旧的棕色裙子的老妇人,头发向后梳了马尾,两旁各用一根铁丝夹夹紧了碎发。
她的脸上刻有岁月的印记,哀苦从她隆起的法令纹攀爬到眼梢。
虽然我想不起她是谁,但总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在我脑中从远至近。
在我印象中,这张脸不久前仿佛还焕发着青春。
她手里拎着菜篮子站在十字路口发愣。
过了一会儿,她举起一只手抹了抹涌出的眼泪,又把手摆放在篮子上,和另一只手一起紧紧抓住团篮的把子。
我望着她眼熟,抱住小石子飘落到她的旁边。
老妇人的身边站着个小男孩,他搀着妈妈的手准备过马路。
男孩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看。
过了许久,他指着我们说:“妈妈!有一只狗从天上飘下来了。”
他的妈妈正低着头捏手机,没有把儿子的话听进心里。
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留意小石子降落得突然。
孩子见妈妈没有反应,又摇了摇妈妈的手。
我轻轻竖起食指靠在嘴边:“嘘~请帮我保守秘密。”
孩子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你是天使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孩子。
我不是天使,我是迷途的亡者。
小石子从我的身上跳下,落在地面。
我跟在老妇人的身后,想从她的身上找寻似曾相识的原因。
老妇人面带戚容,不见一丝微笑。
我看着她走过马路,沿直线往前走。
前方是轻工业厅,被艳红似火的红石榴包围。
老妇人停了一会儿,她摸摸塑料袋,见钥匙完好地躺在袋子里,安了心,继续往前走。
我不敢太靠前,怕和她挨个并排走。
她的悲伤感染到我,我的鼻子发酸。
我应该不认识她,可我又好像与她很熟。
我双手抱头,想从尘封的记忆中搜索她与我之间的零星片段。
我想不起来……
只记得死后踩过的白色云朵。
老妇人下了坡路,转了个弯,走进围墙高筑的大院里。
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入极窄的长巷。
我不敢距离她太远,怕距离的远了,我就看不见她了。
走了好久的路,好不容易才看她走进一栋别致的建筑楼里,她步行到一楼掏出门钥匙,开了门。
“老萧,原来你在家里呀!”老妇人把手里的菜搁在桌子上,换掉脚上的鞋说。
“这两天实在是睡不着觉,我一闭上眼睛啊~就想起我那可怜的女儿。”
我注意到说话的老大爷坐在屋子的拐角处。
光线不大好,不仔细看,真没看出来有人。
我低头一看,小石子偷偷地溜进了屋内,但奇怪的是,老妇人和老大爷都没有注意到它。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前天晚上我们还通了电话,她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大爷手按在眉心上,声音变了调。
老妇人靠近老大爷,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她眨动双眼,眼珠拼命往上翻,不想眼眶里藏着的泪水滑下来。
我喉咙里,堵住了石头。
我想大声呼喊他们。
我真的呼喊他们了。
我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像飘散的风远去了,我抓不住声音,抓不住远去的风,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哭泣。
“婧婧太不懂事了。”老妇人哽咽了,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
听见他们呼唤的好像是我的名字。
我懵懵懂懂,把手放在大爷的肩膀上。
“妈妈!爸爸!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表达出的语言。
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老妇人和老大爷,是我的父母。
我的死亡让他们老了许多。
一夜工夫,只是一夜的工夫。
我惭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愧疚,也不知道该以哪种行动弥补我的过失。
我想和他们交谈,和他们诉说这些天经历过的事:昨天我哪也没去,就待在自己的寓所里。
“如果我们把婧婧放在身边,就不会出现这些事。”
“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大爷说到最后。也说不下去了。
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我明白,我深深地伤了他们的心。
“是我们对她关心太少了。”爸爸拿下眼镜,声音微弱。
我猜测出昨天在我的尸体被搬走以后,小区的人已经联系上我的父母。
他们没有来我的住宿,也许已经匆匆地认领了我的尸体。
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自杀的。
我感到抱歉。
我不知道,我的死给大家制造了巨大的困惑。
“如果可以,爸爸真的愿意把自己的命给你呀!爸爸只有几年的活头,你还青春。为什么想不开呢?”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了解到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从小没有让他们费心过。
我是常人口里说的乖乖女,如果说我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在我青少年时期,做过太多的白日梦。
我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学习的书籍,但真正让我爱的却是让我发狂的言情小说。
我喜欢看言情小说。
各式各样的。
我不爱悲剧,我只喜欢看大团圆的故事。
我假想过自己会遇见白马王子,但……直到23岁,我没有遇到我的王子。
那时我常想我的白马王子正在赶来的路上吧……
我总爱做白日梦,思想也不集中,上课时我在纸张上画下许许多多难看的小人儿,我的学习一般般,因为我一点都不爱学习。
爸爸妈妈以为是我资质不行,给我买了许多练习册、辅导书,结果我一本没看过。
我的行为伤透了父母的心,我知道他们对我的期望很高。
从前我为自己的行为表现得理直气壮,现在我明白了,我的自私伤害了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