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47、遗言

　　起初，蔡灿匀根本就没打算放任金闻宝跑这么远，他认为时寻光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监督金闻宝。

　　然而现实几次如过谁的愿？不都是次次将希望撕得稀碎再踩在脚底。

　　所以当金闻宝在地上捡到一块新金属残骸的时候，蔡灿匀就知道自己根本管不住金闻宝这头做事不过脑子的野生动物。

　　或者该说，是时寻光一开始就估错了蔡灿匀面对机械的定力。

　　“老蔡你快过来看，这是不是擦痕？”金闻宝站在前面焦黑的地面旁边兴奋地冲蔡灿匀挥手。

　　他们两个就像是捡豆豆的麻雀，跟着地上散落的金属碎片一路走了很远。要是前面有个陷阱估计也得一头扎进去。

　　“是焦痕。”蔡灿匀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把地面上的黑灰，搓着手指，“应该不远了。”

　　金闻宝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说：“我发现的外星人是不是得以我的名字来命名？”

　　蔡灿匀抬头看着前面，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直接走过金闻宝身边：“先问问外星人答不答应吧。”

　　“管他呢。”金闻宝立刻跟上去，心情好极了。

　　他们沿着焦土的方向往前走。沿途除了散落的碎块和焦土，终于出现了被撞断的岩壁。蔡灿匀走过去根据上面的痕迹大概看了几眼，确认方向没错后就继续往前。

　　脚下的地势越来越低，最后直接断开。蔡灿匀还在犹豫，金闻宝就立刻跳下去回过身来伸出手：“下来吧，不高，我接着你。”

　　蔡灿匀无视了他的手，扶着岩壁谨慎地挪下去：“底下有没有陷阱都不知道你就敢跳。”

　　“老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之前可没见你这样。”

　　“知道自己未来可能会死，当然得谨慎些。”蔡灿匀又往地下看了半天，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我可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见到石头落地，他才又继续往下走。

　　金闻宝跟在他身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死就死呗，二十年后又是个大帅哥。”

　　蔡灿匀懒得再浪费口舌。

　　谷底的机械残块比上面多了不少，看数量，这东西一定是个大块头。他们小心地避开满地的散落物往前走，远远的，就看见一架巨大的白色物体停在前方。

　　它有多大呢，单从他们所处的角度来看就至少有十艘巡鹰号那么大，尽管机身到处都是被撞残的痕迹，却丝毫没有影响它的整体构架。不知是不是这种新金属的特质，在蔡灿匀和金闻宝眼中，面前这艘巨大无比的星舰就像是异世界的来客，散发着诱人又拒人千里的寒光。

　　即使是再爱胡闹的金闻宝，此时也被眼前的景象给看呆了，竟然老老实实站在外面没有大喊着外星人冲进去。

　　“这就是未来的舰长和倪教授的星舰？”金闻宝怔怔地转头问蔡灿匀。

　　蔡灿匀内心的谨慎与欲望在博弈，最终还是对机械的狂热让他彻底屈服：“找入口，进去看看。”

　　欢喜的金闻宝欢喜地拍了蔡灿匀一巴掌：“我就爱听你说话。”

　　他们二人分开围绕着星舰寻找隔断舱的位置。蔡灿匀想象着隔断舱门该有的样式，仔细地观察着星舰的外壁。他的视线突然一滞，连带着整个人都停下来——他看见了一个舱门，以及舱门周围的衔接口。

　　眼前这艘星舰并非完整，而是某巨大艘星舰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闻宝，你那边什么情况？”他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通过头盔里的通讯设备叫了金闻宝。

　　“没什么情况，我还没找着门呢。”

　　看着眼前的舱门，蔡灿匀并没有急着叫金闻宝过来，而是站在原地等着他。

　　过了很久，围着星舰快转了一圈的金闻宝才从另一头慢慢走出来：“发什么呆呢你？”

　　转头看了眼金闻宝，蔡灿匀对着星舰扬扬下巴：“舱门。”

　　金闻宝一看，正高兴呢，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你找到门了怎么不说一声，害我白走那么多路。”

　　“这不是隔断舱的门。”

　　“所以？有门不就行了。”金闻宝才不管是不是隔断舱的门，没锁能进去就行。他抱着这样的想法爬上两米多高的台子，试着将舱门打开。

　　蔡灿匀还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直到金闻宝兴奋地大喊一声开了，他才在迟疑片刻后爬上去。

　　“压力正常，氧气正常。”金闻宝边往里走边看着手腕上的数值，最后干脆将头盔给揭了，夸张地做了几下深呼吸。

　　蔡灿匀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星舰本身。这艘星舰比想象中结实，即使已经撞碎了那么多外壳，也没有一处真正破损的地方，而且内部的空间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宽敞还要高。

　　他正摸着舱壁四下张望，全然没半点心理准备就被金闻宝给揭了头盔，不由得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跟你说话半天不理，看啥呢？”

　　蔡灿匀不满地抢回自己的头盔，对金闻宝的没脑子感到无语：“这么大个星舰，有压力有痒，却没半个人，你不觉得不正常？”

　　“那有啥，全都被外星人抓走了呗。”

　　蔡灿匀翻了个白眼摇摇头。

　　星舰里有许多层，光是眼镜能看见的就大概有四层，但是舰桥的位置一定还在上面。两个人根据刚才金闻宝在外面看见的舰桥方位走去。

　　舰桥的位置在连接舱门的左前方，这就说明他们现在所处的，只是完整星舰的左边部分。蔡灿匀脑中模拟着整艘星舰的结构，同时也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分舰会和主体分开？主体舰在哪儿，也在这个星球上？

　　最重要的是，这里面的人都去哪儿了？

　　“老蔡。”金闻宝突然拉了他一把，“电梯。”

　　蔡灿匀被拽得脚下不稳险些崴到，给了金闻宝一下手收回手臂，这才停止思考走进电梯，手里不由自主摸出了武器。

　　电梯到达的是这艘星舰的舰桥，严格说起来是分舰的舰桥。尽管分舰内部空间非常大，可这个舰桥在相比之下就显得不那么上得了台面了，有那么一股子不够大气的味道。

　　金闻宝一屁股坐在中心位的舰长椅上，蹬着腿愉快地转起了圈：“和这里一比，巡鹰号就像个玩具。回头跟老时说说，咱们换成这艘星舰得了。”

　　蔡灿匀抓住椅背打断了他的乐趣：“去看看主电脑，能不能找到什么信息。”

　　嘟囔了几句，金闻宝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操作台边上。他尝试了几次，不行，于是直接跟这电脑杠上，势有解不开就不走的心气儿。蔡灿匀等得略有些不耐烦，跟他打过招呼就找传动舱去了。

　　他刚下电梯，迎面就走来一个没穿抗压服的男人。男人轮廓有些深，鼻梁也好，眉骨也好，都像是被造物主刻意打磨过似的精致高挺，这就显得眼睛尤为深邃。蔡灿匀还有些发愣，正想着该怎么打招呼就见男人猛地拿出武器指着自己。

　　“他们呢？！”男人怒目圆瞪，慢慢靠近蔡灿匀，小心翼翼地缴了他身上的所有武器。

　　蔡灿匀皱了下眉，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我自己。”

　　男人将枪口抵住蔡灿匀的头部，大声说：“带我回去。”

　　“回哪儿？”蔡灿匀被问得莫名其妙。

　　“你来的地方。”男人强忍着想开枪的冲动，开始在蔡灿匀身上来回摸索，注意力仍然分了一部分在盯紧他。

　　蔡灿匀想通知金闻宝，奈何头盔被男人扔到了一边他无法使用通讯器，只得想办法拖延时间：“你找什么，我帮你。”

　　男人冷笑一声：“你会这么好心？”

　　“我没有恶意，也不打算对你怎么样。”蔡灿匀瞟着被男人扔开的头盔，搓了搓手指，“我们也是刚到这颗星球。听你也说中文，那我们就是同胞啊。”

　　“同胞？”男人闻言怒极反笑，就着枪托反手一圈打在蔡灿匀脸上：“你现在倒是想起来我们是同胞了？”

　　要是男人再多用一分力，被打中下颚骨的蔡灿匀铁定当即就得晕过去。他摇摇晃晃往前走出几步又被男人给抓回来，脸上的痛倒是比不过此时发晕的脑袋。他用舌头舔了舔脸颊内侧被自己牙磕破的地方，盯着男人往旁边啐了口混血的口水。

　　“带我去见他。”男人抓住他衣领拉向自己。

　　已经被那一拳给激怒的蔡灿匀也不怵：“见谁？”

　　“时勿止！”

　　“我不认识什么时勿止。你认错人了。”

　　“蔡灿匀。”男人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咬牙切齿地说，“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带我去见时勿止！”

　　“好我带你去。”对于这个能准确叫出自己名字的男人，蔡灿匀虽然很惊讶，但却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来者不善。他顺着男人的情绪往下说，“但是他不在这里，你也知道，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露面。”

　　“我知道。”男人已经冷静下来，“带我去见他。”

　　蔡灿匀微微指了指自己的腰部：“去见他得用时光仪。就在我腰上。”

　　男人盯着蔡灿匀，伸出左手在他腰间翻找一圈后拿出了还未完成的时光仪。他垂目瞟了眼就皱起眉。这的确是时光仪，可是和他见过的又有很大的区别。

　　见他盯圆形仪器在晃神，蔡灿匀迅速一拳用力打他在腹部。他并未因此而停手，趁着男人吃痛地弯下腰的时候，一手抓住男人拿枪的手推向旁边，猛抬膝盖按住男人的头往上撞，最后趁着男人还未回过神的时候抢下枪直接对准他腹部扣下扳机。

　　男人倒在地上，脸上全是愤怒与憎恨。

　　还在努力破解密码的金闻宝突然听见从头盔里传出的微弱响动，顺手拿起来叫了几声老蔡，不见对方回应这才心急火燎地跑向电梯。可当他从电梯里出来，看见蔡灿匀拿着他没见过的武器好端端地站在前面脚边上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担忧就直接变成了震惊。

　　“老蔡？！”金闻宝大步走过去扒拉着蔡灿匀的肩，“什么情况？！”

　　回头平静地看了眼金闻宝，蔡灿匀再次看向地板上的男人：“他刚才想杀我。”

　　金闻宝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他、他死了？”

　　“还没有。”蔡灿匀不由得握紧里手里的抢，刚刚要不是金闻宝冲过来，他就已经对着男人的头部补枪了，“不过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金闻宝蹲下身推了推男人的肩：“喂。”

　　男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老蔡你杀人了！”金闻宝仰头看着蔡灿匀，眼中带着惊恐，“我们是不是得叫唐曹来看看？万一说不定他还有救呢？”

　　蔡灿匀没有表态，弯腰从男人手里捡起圆形仪器，拿在手里看了看，不由得皱起眉。

　　已经坏了。

　　金闻宝不耐烦地哎呀一声，趴在男人胸口听见他还有心跳就开始做起心肺复苏。可是复苏了半天，肋骨都压断了两根也没能有个结果。当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将他带回巡鹰号救治，二是去将唐曹找来。但是男人没穿抗压服，要带走他显然不合适，那就只剩下第二种选择。

　　“你坚持一下，我们回去叫医生来。”也不管男人是否能听见，金闻宝这么说了一句就抓住蔡灿匀飞快往巡鹰号赶。

　　或许是用两根肋骨为代价换来了一丝生机，不知道过了多久，血泊中的男人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他吃力地爬到舱壁边上靠着坐起来，环视着星舰里的空间。

　　腹部的疼痛他已经彻底感觉不到了，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或许这次是真的要死了，虽然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不知是谁跟他开了个玩笑，竟然让他满怀希望之后又再次陷入濒死的绝望中。

　　“还以为能再见你一面……”男人笑了笑，用带血的手指在地板上写下了三个字母，“如果是死在你手里……就好了……”

　　WAL。他温柔地盯着这三个字母，慢慢闭上眼。

　　匆匆赶回巡鹰号的金闻宝和蔡灿匀花了不少时间，时寻光和尹司早已出去寻了半天了。见他们两个回来，唐曹立刻给探测舰发出指令要他们回来。金闻宝手舞足蹈地将经过大致告诉他们，也不管他们跟不跟得上。蔡灿匀背靠着舱壁，低头一言不发，与金闻宝的激动大相径庭，他冷静得仿佛这件事跟自己并没多大关系。

　　“舰长，你听过时勿止这个名字吗？”蔡灿匀突然问。

　　时寻光顿了一下：“没听过。被你打伤的人叫时勿止？”

　　金闻宝急得不行：“先别管什么五指六指了，救人要紧啊！”

　　然而当时寻光开着探测舰载金闻宝和唐曹赶到谷底匆忙走回那艘令人惊叹的星舰里头时，地板上除了那摊血，以及三个字母就再没别的了。生死未卜的男人不见踪迹，他们尽可能地找遍了星舰的所有位置，都没能找到他。

　　要不是地上有血，金闻宝甚至都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梦。

　　“你们走的时候，他是什么情况？”唐曹问。

　　“什么情况……”金闻宝努力想了想，“有心跳，很弱，未必能坚持到我们赶过来。”

　　“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时寻光低头看着地板上的三个字母，用脚尖点了点，“WAL，有什么特殊含义？”

　　金闻宝走过去蹲在旁边，忽然想起来先前似乎并没有这个东西：“他说不定还活着，我和老蔡走了之后他就醒了，然后写下这个。”

　　“他很可能还有同伙在附近。”时寻光边思索着边说，“如果他们认定我们是敌人，之后很可能会袭击巡鹰号，大家都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