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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Vlog29 重逢是宇宙的墓志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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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景似乎有一瞬静止。
沈持内心震骇,蹲下,揪住覃恺后脑勺的头发,往地上狠撞,“咚咚咚”几声,“你找死?”
覃恺头破血流,被几个人压制着,只能咧嘴疯笑,暴戾地诅咒:“不信是吧?什么滋味儿啊沈持,你在乎的人都会死!家人,女朋友,都会死!没有人会陪着你,你永远孤孤单单的!”
沈持脸色难看,胸腔起伏,盛怒难压,转身捡起地上的长刀。
程征野飞快跑下来,拉住沈持的手臂,对上他阴狠的眼睛,程征野明白他真的起了杀心,“你他妈疯了!他就是想激你同归于尽!”
晚上八点,警车赶到,章律师也来了。
警察局。
程征野买了几杯热咖啡回来,拍了拍沈持的肩。
沈持坐在走廊里,身型高大,弓着背,手肘搁在膝盖骨上,睁开眼,眼神疲倦困顿,嗓音沙哑:“有消息了?”
程征野停顿了几秒,缓缓说:“我找盛老头儿证实过了,窦柠是胰腺癌,末期。就说呢,他前段时间还发朋友圈问,有没有人认识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我好久没刷朋友圈了,今儿才看到。”
沈持神色灰败,两只拇指摁在眼窝处,闭眼不说话,下颌绷得平直。
他想通了窦柠的所有异常,出尔反尔地出现在他面前,逼自己跳蹦极,爱哭,骗他肚子痛是因为月经来了,妆比以前浓,不在他家过夜,对他若即若离。
应该就是那天,他带沈奕欣去医院体检,偶然碰到她,她说只是去看小感冒。他当时还在气她,没有追问。
魏既之关了店也风风火火地来了,“我天,什么情况,这血光之灾发生的频率也太高了,要请个道士来辟邪。嗨不是,我这儿有个大消息,连释迦说窦柠,野子你朝我眨眼干嘛,你们听我说,窦柠好像,她。”
沈持坐在那儿,忽然笑出声,哑嗓说:“原来都他妈知道了。”
程征野对着魏既之摇头,他知道沈持心里不好受,“你准备怎么办?”
“老沈,咱认识这么久了,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也不要怪人家不告诉你,人女孩儿有自己的顾虑。你太清高了,或者说,你太委屈自己了,喜欢什么,从来不会选第一顺位,压抑自己是你的本能。而且吧,你他妈还特装,装不在乎。不要这样活,真的,会后悔的。有时候,舍不得就说舍不得,不丢份儿。”
沈家的老祖宗是历史上有名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兴办实业,百年大家族稳扎稳打,低调沉淀财富,根系浩瀚。沈持,无外乎是家族淬炼出的完美模型,打出生起,爱好,学历,婚姻,事业,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品行修养上乘,与生俱来的骄矜冷漠,拒绝一切滚烫的东西,因为那是他不熟悉的鲜活。
程征野明白,沈持这回是碰到例外,动真心了。
沈持这情况开不了车,李嵌来接他。
其实今天有个大新闻,沈持下午代表梁江集团签署了新的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届时新能源产业将重新布局,梁江集团的股价上涨百分之七,市值突破千亿。
年轻的集团掌门人却对此毫无波澜,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的海底。
“李嵌。”
“您说。”
“我要去一趟大理。”
“那我帮您申请航线,但底特律那边的研发中心...”
“送我去机场。”
“现在?”
“嗯。”
“您坐客机去?”
“李嵌,你话太多了。”
李嵌默默拿出手机,飞快查询最近的航班,预订头等舱。
高楼的霓虹灯从虹膜上触过,桥上有拍照的游客,沈持闭上眼,疲惫不堪。
时间过了十二点,五月了,新生的夏天是她生命的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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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柠中午就到了大理机场。
推着行李箱出来,她看见庄仁青和郭晓虎来接她,同时来的,还有甘如微。
郭晓虎给窦柠推行李箱,“我在同学群里说了一下你的情况,甘如微说她要来接你。”
窦柠很久没看见甘如微了。
她们当初闹掰,又和好,高中毕业以后,她去了川城读大学,工作,甘如微留在大理,结婚生子,找了一份淘宝客服的工作。
甘如微带了一束鲜花送她,“欢迎你回来。”
窦柠:“谢谢,我还说明天来看看你。”
甘如微:“别明天,就今晚吧,我在家里做了红烧鸡,晚上一起吃。”
庄仁青开了一辆面包车来,放妥行李,他说:”对,今晚,在柠柠家办一场聚会,你别操心,我们把场地都收拾好了。你不会嫌吵吧?”
窦柠:“不会不会。”
大理无云,风大,从机场出来,路边的白色风车转动个不停。
甘如微仍有些拘谨,问窦柠:“你跟那个沈老板,现在还好吗?”
窦柠看着湖面愣神,“嗯?”
甘如微:“去年春节我看到他来找你啊,在你们家门口站了很久,又不进去。”
窦柠垂下眼睫,“他不是来找我的,是路过。”
甘如微很坚持:“不是,就是来找你,他亲口说的。”
窦柠转过头来。
郭晓虎坐在副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窦柠。
甘如微:“我们家女儿,你知道的,生下来就脑瘫,春节那天她发高烧,她爸还在昆明回来的路上,我准备打车带她去医院,一直打不到车,沈老板也许对我有些印象,看我很急,就问我怎么了,然后他开车带我们母女去医院,我随口问了一句,问他是不是来找你,他承认了。他就是来找你的呀,好像是看了你一眼就走了。”
窦柠轻声说知道了,看向车窗外。
她想了想从前。
甜的,痛的,澎湃的。
晚上,窦柠主动跟伍清莲说:“阿婆,我可能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
院子里烟火袅袅,庄仁青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在坐的都是熟面孔,场面很热闹。
伍清莲坐在主座,牙齿掉了一大半,在啃米辣烤翅味儿的玉米,“嗯,我们乖柠柠怎么啦?阿婆有退休金,住得起养老院,你是不是又想去外地发展,阿婆支持你。”
窦柠穿了一件白色针织衫,衣摆塞进牛仔裤里,箍出一段细窄的腰,头发往后抓了起来,看着顶多二十岁,素颜的面庞实在有些苍白,黑眼圈明显。
她笑了笑,艰难地说:“可能是爸爸想我了,要我去陪他。”
手里的玉米掉了,伍清莲抓住窦柠的手,“呸呸呸,你瞎说什么。”
窦柠抽纸巾给外婆擦手,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找家长撒娇,说:“不是的,医生说的,还有半年。”
伍清莲目光呆滞,“啊”了一声,缓过一阵,她撅着嘴说:“什么病,诊断书拿给我看看。”
朋友们都听着,有些食不知味,庄仁青摇摇头,给他们倒啤酒。
窦柠俯身抱住伍清莲,小声说:“阿婆,抱抱我。”
伍清莲把窦柠揽进怀里,年迈的手起了老年斑和皱纹,泪痕填满脸上的沟壑,像小时候那样哄她:“柠柠乖,柠柠乖。”
接风宴过后,窦柠挨着外婆睡。
伍清莲说了很多事。
“你小时候胆子可大了,家里停电,你也不哭,睁着眼睛四处看,亮晶晶的眼睛可好看了。我们柠柠长大了果然很漂亮。”
“你读书也没让我操过心,从来没有补过课,成绩也很好。”
“我们柠柠又漂亮又聪明,怎么没有带一个男朋友回来,每年春节,阿婆看到你一个人回来,又一个人回城里,心里都发紧,哎,那些男孩子眼光都太差了,我看晓虎就很喜欢你嘛。”
窦柠往外婆怀里钻,“就跟阿婆过了,好不好?咱们去沙溪那边住吧。”
伍清莲:“哎哟,阿婆在大理待了一辈子,哪里没住过,你是不是想去住,阿婆给你联系房子,你白叔在那边有个屋子在出租。”
“阿婆。”
“嗯。”
“没事,想叫叫您。”
虫寂风停,洱海和院落静悄悄,老妪轻轻拍着孙女的背。
夜空中窝了一弯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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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柠隔天起了一大早。
连释迦很严格,在微信里监督她有没有喝中药。
她坐在院子里拍了一张洱海的照片,日出时分,雾蒙蒙的湖面,有一只小渔船。
N-1:喝啦,大编剧什么时候到?
释迦大爆炸:下午下午!下午我们都来!
N-1:?
释迦大爆炸:等着!火锅局不能散!
伍清莲今天跟老姐妹约好,去镇上赶集。
巷口开了一家清吧,郭晓虎驻唱的地方,早上十点多,他在弹吉他。
窦柠吃完早饭,收拾了一下庭院,下午和他们约好了要去蓝莓园,晚上在那里烧烤。
门开着,几个邻居家的小孩儿跑进来。
窦柠:“你们今天不上课的吗?”
“柠柠姐姐,现在是五一呀。”
“是噢。”
“那我们能不能一起玩耍?”
窦柠笑了,“想怎么玩?”
“捉迷藏。”
“又玩这个啊?”
“玩嘛玩嘛,要是找不到我们的话,我们就请你吃饭。”
“话是不是说反了?”
“没有没有!就这么说定了!”
几个小朋友让窦柠坐下,手忙脚乱地往她脸上绑一根丝带。
“柠柠姐姐,数一百个数,数到了才准起来。”
“好。”
窦柠坐在板凳上,听了听动静,柔声说:
“我开始数了啊,一,二,三......”
夏天要怎样开始。团云舒展,风吹皱湖水,烟波般的细腻水纹。
院子里有一个泊船的平台,木船上系了一只小驼岭,叮叮当当。
窦柠蒙着眼,“数到五十了,藏好没有?”
清晨,隔壁的歌声很清晰。
吉他弦清扫,在唱宿羽阳那首《重逢》。
“多年后我又回来这里/
短擎灯,绿窗的雾,长梯/
风雪门外人,耳语、相依”
沈持推开院子的门,“咯吱”一声。
歌声绕过墙头。
“像极那时的我和你/
爱人呐——这样呼唤你/
愿所有黄昏都如期”
窦柠的身影很好认,穿了杏色刺绣长裙,外面套了一件湖蓝色的开衫,卷发松软,瘦尖的下巴。
她背后的墙上有一丛三角梅,影子摇摇晃晃。
“多年后我又回来这里/
旧藤椅,雨、短诗的序”
窦柠数到九十九,准备起身,闻到了熟悉男香,晦涩的乌木。
她嘴角的笑即刻凝固。
“终有个人,带着涟漪/
很像你,我知不是你/”
她抬手扯掉眼前的丝带。
饱硕的喉结,锐直的下颌线,往上,她对上一双焦切的俊朗眉眼。刻在她心底的长相。
重逢,是宇宙的墓志铭。
窦柠:“你怎么来了?”
沈持走近她,神态疲倦,周身怒意。
窦柠后退到墙边,“你。”
沈持一直盯着她,眼眶殷红,他咽了一下喉,低下头。
窦柠以为沈持要打她,浑身轻颤,害怕得闭上眼。
脸颊触到男人的皮肤,带着奇异的温存,身侧有拳头砸墙的声音,她睁开眼。
沈持凑近她,脖子贴在她肩头,侧脸紧紧地蹭过她的鬓发,耳垂。
交颈而拥。
窦柠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愣住,像见证一头雄狮投降,缩了缩肩膀,心头狠狠震动,酥麻,无法动弹。
“沈持你怎么来了?”
沈持呼吸发抖,抬眼,是心疼她的眼神,“你他妈是真的蠢。”
他还是知道了。窦柠眨了眨眼,眼前模糊,泪滚了出来。
“你凶我。我都生病了,你还凶我。”
沈持伸手,把柔软的柠柠抱进怀里,“不凶了,再也不凶柠柠了。”
湖边的涟漪一遍一遍地荡漾,一遍一遍地重复:他会来找她,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