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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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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商海这一周虽说每天担起了照顾病号与带着对方上下学的重任,但中午也能在对方家里吃饭休息,这比只在周末来不知舒服了多少倍。袭妈做饭好吃,年轻又大方,每天中午都会做不少他喜欢吃的菜,俩人还莫名其妙有很多关于做菜之类话题可以在吃饭时闲聊。
袭妈一开始只管聂商海叫“小海”,因为当初问聂商海名字时,聂商海只回应让对方叫自己“小海”就行,再加上袭雨威在家里也不常叫聂商海的名字,就算叫,也多半是在袭妈离开后才开口。
所以在这几天才得知这孩子姓聂后,袭妈说道:“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姓聂的人,算下来的话,他家小儿子现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嗯?这么巧吗?”聂商海嘴里的饭都来不及咽下去便马上接话,生怕片刻冷场。
“说这些干嘛?”袭雨威原本在安静吃饭听这俩人谈话,忽然开口:“过去的事儿有什么好提的。”
袭妈听到袭雨威这话,不仅没生气,反倒还笑盈盈地解释道:“忽然想到,顺嘴说一句而已。”
聂商海很早就发现袭雨威家庭氛围很好,抛去袭雨威对外人冷漠的性格外,完全可以用母慈子孝来形容,只是不知道父在哪而已。而且袭妈温柔漂亮,与自己所认为的那些母亲形象完全不同。她不会强迫袭雨威去做什么,也不会因为袭雨威做了什么她不允许的事而发怒,因为在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秩序,任何东西可以随意摆放,也没有任何要求与规则,一切都是随心所欲。
他曾经一直以为,只有离开父母才会体验到这样的生活,直到亲眼见到了心中所向往过的自由后才知道,原来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能体验到他人所憧憬的东西。但聂商海现在虽然摆脱了父母的束缚,却也无法完全把从幼时起将他紧紧缠绕缚带从身上扯下,因为那缚带的一部分已经随时间流逝逐渐与他贴合在一起,强行取下只会将自己身上完整的皮肉撕扯开裂,流出黑稠腥腐的血水,那是随成长逐渐死亡糜烂的自我。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裹起来,将缚带藏好,佯装无束。此时的他空有一副自由的躯壳,内里早已萧条破败。
所以他接近袭雨威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顺便从袭妈这里感受一下自己未曾体验过的来自一个母亲的关怀,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要比曾经灰暗的记忆明艳亮丽千倍百倍。
“小海,明天是周六,阿姨带你去阿姨的店里吃饭,”袭妈温柔开口,“不能枉费你这周辛苦照顾雨威。”
聂商海还没等接话,袭雨威秒开口道:“他那是自愿的,不用请他吃饭。再说了,我周六日还给他补课呢,我连补课费都没要。”
“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地道了。”聂商海偷偷挪动椅子像袭妈身边靠去,刻意与袭雨威保持距离,继续说道:“我是不是给钱了,是你自己不收的吧。况且你一开始还说不收钱呢,现在又提什么补课费?”
袭雨威抬眼看向那个快要贴到自己妈身边的家伙,在饭桌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但碍于当前形势,他也只能用嘴皮子和对方对抗:“那是你自愿照顾我,而不是我主动提出让你来照顾我的,所以本质上我们不需要给你任何补偿,那是因为你是自、愿、的,懂吗?”袭雨威刻意将“自愿”读重加强语气,“但我给你补课这件事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后来也是我鉴于同学情分没收你的钱,这也可以勉强算作是我自愿的,所以这两件事可以视为抵消,我妈不用因为自我道德补偿而请你吃饭,我也不收你的补课费,整体算下来其实是你赚了。”
聂商海悉数听进了他的话,这话其实是属于初听有理,但只要稍微结合实际思考就会暴露出漏洞的说辞。他不准备解释,也没打算反驳,因为最初的话题本就和对方说的这些无关,对方只为了转移话题罢了。
“行吧。”聂商海转头看向袭妈说:“阿姨,那我还是不去了吧。”语气娇嗔柔弱,刻意将声音放轻,蹙眉抿唇,活脱脱一副绿茶模样。袭雨威差点没忍住一拳敲他脸上。
袭妈在旁边也不阻止俩孩子刚刚短暂的争吵,只默默听着,毕竟在他们这个年龄,自己的事情自己就可以解决,只要不挥拳头,他人完全没必要插手。况且一个是别人的孩子,另一个是自己儿子,这两碗水必定端不平,那干脆就不端了。但她没想到聂商海不是一般的聪明,没跟袭雨威继续吵来争个高低,反倒直接找自己示弱转回最初的话题。
说来她第一次见这孩子时总觉得眉眼熟悉,却想不起到底像谁。
撒娇的女人最好命,撒娇的男人也不例外。
“阿姨说请就肯定会请。”袭妈看到这孩子这副模样立刻不忍开口道:“今天放学回来先好好休息,明天去。”
聂商海听后立马喜笑颜开:“好的,阿姨!我今天肯定好好休息,明天穿得漂漂亮亮地去。”
“去吃烧烤还穿得漂漂亮亮,纯有病。”袭雨威在一旁小声吐槽。
下午到班级后聂商海基本全无了学习的心思,也幸好下午没什么难课,第一节化学上完,第二节就要去体育馆看篮球赛,二班和六班比。
因为经过一番淘汰赛角逐下来后只剩下三个班级,所以只能用积分制进行排名,没有最终紧张刺激的决战。
二班上场的那几个信心满满,而袭雨威脚腕虽然早已痊愈能蹦能跳,但他还得装成刚养好不久,所以不能上场,便失落地沉着脸坐在观众堆里像个摆设一样,没有情绪,没有动作,只有眼睛跟着球上下左右地动。聂商海却在场边都快激动得都把嗓子喊破了。
倒也不是真因为进球而激动,而是中午那席话让他心情好,导致现在看到啥都高兴。至于为什么心情好,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许只是期待的心情令他心旷神怡。
最后一节课放学后,聂商海在校门口哑着嗓子跟袭雨威说自己要回家换身衣服,刚准备问对方自己该穿什么才会显得更帅,袭雨威却在斜后方突然伸手推了他肩膀一下,给他推了个趔趄。
“你自己回家换衣服吧,我走回去。”袭雨威说。
聂商海回头看袭雨威面无表情,还以为对方生气了,歪着头凑到面前问询缘由:“怎么?不想我穿得太帅?那明天总不能穿着校服去吧。”
“你自己回去换吧,我就不跟你去你家了。”袭雨威解释道:“我现在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段路能走回去。”
聂商海听后马上接道:“我住的地方不远,开车十分钟左右分钟就到了。大不了你在车里等我呗,我换衣服很快,马上换完马上出来。”
“不用,我走回去吧,就当散步了。”袭雨威说:“我在家里等你。”
最后六个字入耳后,聂商海大脑瞬间空白一片,机械般点点头,抬脚率先几步匆忙离去。
钻进车里后,他伸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又照镜子看到自己通红的耳尖,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俩巴掌强行冷静身心。“我在家里等你。”聂商海不自觉轻声呢喃了两遍,刚压缓的心跳又“砰砰”跃起来。他当然知道袭雨威口中的“家里”指的是人家自己的家,只不过在说出的“家里”前省略了“我”这个字而已。但他还是难免激动。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这句话对于曾经年幼时的他来说,就像慈爱的父母在孩子出门玩耍时的柔声提醒;对于此刻已经成年的他来说,就像贤良妻子对丈夫外出前的温言安顿。而无论何种,他之前都没听任何人对他说过。
难免多心。难免心悦。难免心动。
聂商海在车里激动了多久,袭雨威就在校门口的隐蔽处等了多久,直到车驶离,他才抬脚从门卫室后出来,往人群里扫一眼,确定不远处有一个熟悉身形头戴棒球帽的男人在找人后,出了校门。他还刻意从那个男人面前路过,生怕对方没看到自己。
“袭雨威!”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果然大迈几步追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袭雨威佯装受惊,转身看向身后将帽檐压低的人,甩手挣脱对方抓握,后退半步开口问:“你是谁?你想干嘛?”
男人闻言伸手摘下帽子,抬头与袭雨威对视,面容尽显憔悴,眼神尽现沧桑,额上横向深扎着几条长而深的沟壑,胡茬则在中部的山崖下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唯一的深坑,深坑颤动几下,传出人言:“好久没见,你现在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袭雨威平静地看着那张脸,内心毫无波动,任凭男人上下来回打量,开口道:“你终于要来和我妈离婚了吗?”
“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你爸爸。”男人说。
袭雨威听后只感到可笑:“从我知道你赌博把一切都输没了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了。”说完,他便满脸厌恶地转身离开,男人在短暂犹豫后也快步跟上,嘴上解释着什么,还试图抓住袭雨威让他看向自己。
但这一行径只能让原本厌恶的人更加心烦,袭雨威终于停了步子,面向男人一字一顿道:“别再跟着我了。”说罢转身继续向前离去。
但他的话并未能控制男人,依旧在身后不远处跟着。袭雨威也并不急,一步一步向前,并不回头看,但他能感受到身后紧跟的人。
这个男人在袭雨威初中时因为赌博败光了家里所有的财产,袭妈曾用自己的积蓄填补过一部分,但这人却变本加厉地越输越多,最后甚至将夫妻二人尽心经营的公司也赌了进去。但这些袭雨威那时都不知道,袭妈为了儿子的成长也没告诉他,默默带着袭雨威搬了住所,转了学。
但她那时也没想过要和这个男人离婚,甚至瞒着所有人试图再给对方一次次机会,因为爱。她年轻时痴迷思慕着这个除远大志向与聪慧头脑外再无其他的人,因此还拒绝了聂行昀多次的疯狂追求。
这个人也没让她失望,怀揣着志向,用头脑与她的资金和资源成功脱胎换骨跻身上层人士,完成了贫穷至富饶的巨大跨越,在众人面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直到那时,他们才开始准备着,生了一个孩子。而聂行昀那时早已拥有了两个孩子。
但人即便现实中进行了巨大的阶层跨越,他的本质依旧同曾经贫穷的自己相同,因为人的本性生来如此。无论肉身如何从肮脏的地狱爬入天堂,他初生于地狱的本心还是无法瞬间得到圣洁的洗礼。
所以他高傲的身躯内潜藏的是一颗贪婪的心脏。
于是他被利益驱使,被无法满足的野心蒙蔽,落入了他人为其精心布置的圈套,将所得的一切倾囊相出,毫无保留的下注。最后他非但什么也没得到,还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家庭、未来、他人的期盼、自己年轻时的高远志向,像一团散沙,流窜于他沉迷于赌局的双掌中。
他用躯体的双唇苦苦哀求说他错了,但他的灵魂却被只需娱乐便能得到肉眼可见回报的赌局紧紧勾住,移不开眼。于是他无法接受现实中如此贫瘠的报酬,一次次被利益驱使走向岔路。他只有在清醒时妄图用努力赚回曾经的一切,但他只有在睡着时才是清醒的。
袭雨威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现在居住的地方,那一间眼看破旧的砖瓦房。袭雨威站在门前转头看向拐角处慢步靠近的男人,问道:“现在看到我们住在这儿,你的良心真的好受吗?”说完,思考两秒又补充道:“我怎么能说你良心痛呢?你要是能有半点良心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男人着实不相信这会是自己妻儿现在居住的地方。他甚至认为袭雨威试图用拙劣的伎俩骗他,所以带着他来到一处陌生小巷,挑选一个破旧小房。直到袭雨威打开门锁,进到屋内,习惯性将背包和外衣放到自己除床与桌外再无其他家具与装配的小屋内,再出来看男人时,对方茫然环视周遭的一切,又向几个屋内窥探一番。
“这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男人说话的语气满是难以置信。
“怎么不可能?”袭雨威讥讽回答:“富家小姐都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我们变成现在这样还有什么不可能?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赶快和我妈离婚,否则如果我们要是再被那些催债的家伙找上门,”袭雨威说着一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